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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我们相遇在2000年的九月份,那时的你我可真称为少年,血气方刚无所忌惮。我翻出一张略泛干黄的相片,集体照里,少年的我们眉眼清澈,在一板一眼的制服下一张张相貌不分的脸让人看得眼花。唯他,时隔多年我还能穿过无数张半生不熟的面孔,在人群里一眼认出来。
      透过你我看到了燃烧的思念灼痛的我的整个青春,看见回忆的狂潮翻涌在时光海里的烫金波光,看见那个春天,你最后一次对着我笑 ,是了,你来在冬天,在荒垠而了无希冀的冬天。你走在春天,在盎然而生机无边的春天。而那也是我生命种最痛的一个春天,我错过了萌发,遇见了肃杀。然后是凉夜里滚落的热泪。
      2000年9月,我辗转来到省城求学,未知向我敞开了昏暗无底却含蕴馨香的怀抱,我则欢快酣畅的扑向它的怀抱,义无反顾。
      我所要就读的这所高中是H城数一数二的学校,我能来到这里,除了自己三年带血带泪的咬牙努力,因得伯父在省城国企任职,人脉通达,托人融通关系。我在远方小城的父母千万叮咛下含泪点头誓称争光,会对得起大家。
      当时住宿条件不甚完备,因而我借住在伯父在B区的家中,每天乘半个小时公车上学,时间早的时候,我会站在对面街的石阶上,望着那个题在石碑上的校名而暗暗握拳,默念:我能行,一定能行。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行,在这样卧虎藏龙的校园里,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各路高手,有暗藏锋芒的蛰居隐士,可怕的不是你的对手有多可怕,而是你根本不知道对手的真实实力。他们潜伏着,同时又虎视眈眈。
      原谅我如此形容一个充满活力和青春张扬的高中校园,在我主观看来,这不是一个安逸的地方,更不可能是一片能够长栖的土地。一个外乡人,在远离故土的都市,所要承受的,绝不是一个诉说者三两句话就能描述的。这里不于乡音的软糯,对都市的时尚没有一点知觉的我,在一群用好看丝带束着马尾的女生中,我的齐耳短发显得格格不入,而我一直自我感觉良好的布鞋在这皮鞋时代,异常突兀。在别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下,我只得独自伏桌苦学,暗暗用功。天晓得我在一个多么需要朋友的时候没有一个朋友。
      伯母看见晚修回家的我如此穿着不禁也呆住,转而温柔的掩嘴一笑,“女孩子嘛,就要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呀。”我被她话语里浓重的本地腔吓得一唬一唬的,那个尾音里的语气,让人根本想不到她曾经和我一样,也是对这里人地两生的外乡人,我木木的点了点头,回到房间,盯着漆黑的夜空看了很久,直到后半夜的冷风从窗外灌进来,我面对的仍只有无边的黑暗。那一夜,我始终没有等到月亮,甚至连星辰也没有。
      所有的委屈和别人莫名的哂笑厚积薄发,终于郁结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在一个秋末的午后彻底撕开了它早已裂开口子。在体育课的例跑结束后,我坐在草坪边的水泥阶上休息,三三两两的女生再在树下乘凉,眼神闪烁的讨论着什么,我看看他们时而回过头瞟我的目光,才注意到所有女生都站着,旁边只有几个平时嬉皮笑脸的男生蹲着,唯有我这个乡野丫头毫不顾忌斯文和女生颜面,感受到了我的不合群,不想在成为出头鸟的我正想要站起来,就听见不远处的孙倩大着声讲话,“你看看她的鞋子,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乡下人。”那是一个八面玲珑的女孩,平时总能和大家玩作一团,开怀的笑闹着。有时我在一旁静静的看,那好像是一个我所不能融入的群体,那么紧密无间。而她总是打头儿的那一个,所以我知道她的名字。我一愣,低头看了看我那双穿的看不出颜色的白球鞋,起身的动作有点顿住,随即便听见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在为孙倩忿忿不平,“家里没钱呗,别理她。”随即附和声便水涨船高,“土里土气的,好意思穿出来。”“就是。”随后那个叫韩佳怡的女孩一道高傲且冷漠的声线打破了众人的喧闹,她用意味不明的本地话说了一句:“煞风景。”也不知道在说谁,我再也忍不住,低着头跑了出去,也不管别人在我背后的指指点点,和坐实她们风言风语的后果,我一直跑,跑到一个一片竹林里,然后不顾一切的放声大哭。
      当我红着眼,抽噎着想要找纸巾的时候,我才发现了我眼前的这双鞋子,我抬眼顺着那双递过来纸巾的修长手指向上望去,我看见他微抿着嘴角,对我不甚满意的双眸里却带着熹光,阳光贴着他垂直的肩角滑下,洒在我还在发愣的脸上。我眯了眯眼,没有接他的纸巾,腿有些发麻,抱着一株竹子自己摸索着站起来。我顶着核桃眼心怀感激的问他:“你为什么帮我?”我这才发现他很高,比我在女生中不算矮的身材高出一个头有余,他眼含笑意的睇着我,“你还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一怔,回味过来他话里的含义,眼泪又下来了,“你也是R镇的?”他不答,这次抽出纸巾递给我,缓缓道:“汝汝别哭。”清冽的嗓音下耳熟能详的亲切乡音,格外的好听。我什么也顾不上了拽着他的袖子就嚎啕起来,半响,他有捏词得当的提醒我,“坚强些,阿汝,有人来了。”我止了哭,哽咽着对他挥挥手,示意他快走。他眼光闪闪,让人看不清情绪,点点头,把纸巾塞到我手里,一言不发的走了。我对这个和自己同班的男生印象甚微。尽管如此,我想他应该是知道我的臭名吧。我看着他直挺的背影,很快被人勾着肩拉走了。
      我在林子周围逛了很久,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迫于上课铃逼近,我还是肿着金鱼眼回了教室。在别人或唏嘘或挑眉的神情下,继续做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聋子。在题海中沉沉浮浮的痛苦日子一页页翻过去,恢复到选择性缩头乌龟的我仍过着三点一线的伯父家—书桌—食堂的艰苦。偶尔有空暇的夜晚我也抬头望望天,刚入秋的清风还不至于寒骨,刻板的生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撒上了恬静的种子,让我微笑着,披星戴月。日夜反复中,摩拳擦掌的第一次月考如期而至。我,备战已久。
      这场考试不仅仅是开学以来第一次大练兵,更是决定良好开头,重振旗鼓的一次证明。我不会输,更不能输。我站在布告栏前暗自咬牙,心里还是那句从开学就印在心头的话:我能行。
      两天的八大项考试在各人不同的感受,抑或惊呼太难抑或轻蔑笑笑的神色间悄然转身,穿的衣服渐渐厚起来,初秋画上了一个意犹未尽的句号。
      成绩出来的那天我难免有些紧张,手心里沁出些微汗,所有人都挤向讲台旁的宣传栏争先恐后的看名次,我正埋头解一道压轴题,握在手里的笔打滑了两三次,我放下笔,起身走向人群,还未近身就看见我的名字赫然在列,我竟然是......全班第一?紧攥着的心,有如尘埃落定般安宁,没有任何不真实的眩晕,只是稳稳的,好像收到一件期待已久却毫无悬念的礼物。
      我没有在意那些转过身打量我的目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望着窗外将开未开的桂花,心情沉沉。同桌走过来,大大方方的拍了拍我的肩,“很厉害嘛,段前三。”我转过头来,还有些恍惚,考数学的时候,同桌忘带量角尺,偏偏考到一题,林雅急得不行,因为前面监考老师的威严气派而暗暗抽气,我看看她,抽出袋中的量角尺,递给她。莫名其妙的承我的情,她似乎有些犹豫,半响,我正准备收手,她截住我的手背,轻声嘟哝“要,我要。”可能是因为之前也不待见我的缘故,考完试她有些尴尬的把尺子还给我,看她真性情,我也不计较的对她笑笑。我们的关系可能在那时候就已经缓和了。我回神,扯扯嘴角,“你也不错。”我和林雅一站一坐,轻松的聊了几句,不外乎是关于这次考试的,右前方的孙倩站着睨了我一眼,“天真。”她旁边的韩佳怡也只对着我们这个方向轻蔑的笑笑,依旧不明就里。林雅的眼色变了几变,很不自然说要去洗手间,反倒有点像落荒而逃。我摊开手掌,掌心的汗此时已完全散去,我一摸,冰凉的双手微颤着,原来,我这么害怕。
      当年近五十的秃发班主任喜气洋洋的宣布此次考试我们班取得的战果时,我还是狠狠地被出了一次风头,“这次我们班,理科排名全段第三,文科排名全段第二,而我们班的罗倪同学,理科排名位于榜首,文科也名列前十,总排名为全段第三,更是我们班当之无愧的第一。”老班手里攥着资料,夹杂着本地腔的生疏普通话听起来有些奇怪,此刻面露喜色的他更是把话说的慷慨激扬,相比于他的热切,台下便显得有些压抑,有三两个人交头耳语,还不忘瞥我一眼,我低头苦涩的笑,成绩好有什么用,在别人眼里,我还是上不了台面的乡下丫头。见冷了场,老师也有些尴尬,想要讪讪的岔开话题的时候,后排传来了双手交叩的掌声,起先,那是一个人的手,却鼓得笃定有力,不容置疑,稀稀松松,后排在那间或掌声下也鼓起掌来,前排的人也随即附和,然后我便被声浪覆拥,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我莫名的又落泪的冲动。那些不服气,调笑的人即使可能从未放弃对我的成见,但这,就是对我一个多月的委曲求全,日夜以作的最好肯定。我又想起那句“坚强些,阿汝。”偏过头去望他,他坐在窗边,嘴角都溢着笑,也正看着我,手下不停,直至掌声渐淡,消失,他从始至终,一直笑着为我祝贺,我想,他就是第一个鼓掌的人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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