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十一]劫后余生 ...
-
等到把林菱和慕风在慕风的房间里安顿好，几个人都是一脸疲惫。
四个人在外间坐下，三双眼睛不约而同地落在我身上。我不由自主地又叹了口气，开始叙述从张良走之后发生的事情。
“你出去之后，我陪林菱在房间里聊了一会儿，之后子尧说想和我谈谈，我就去他房间……和他聊了聊林菱的情况。等我从子尧那边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林菱房间的门是开的，她跑了出来，消失在走廊尽头。我们四个人兵分两路，子尧和临冰下楼找，我和子车上了天台。我找到林菱的时候她已经昏在地上，我们本来已经打算先把人带回去了，假……从小圣贤庄逃走的韩姑娘却突然出现还袭击了我们。子车去追她，我刚想带林菱走，星魂就来了，说……让我做个决定，我留下，或者林菱留下。”
听到这里，余下三人齐齐变色。
我用力揉了一下太阳穴，继续：“然后林菱也醒了。我们在僵持的时候，我听到有人也上了天台，猜测是许澈和子尧。我怕星魂对他们动手，假装攻击他同时出声示警，不过还是慢了……星魂打伤了子尧，又被我激怒要攻击我，是林菱替我挡了。”
“我没办法，答应他只要他放过子尧和林菱我就跟他走，他信了。之后，我就在他打算结印混淆他们记忆的时候，趁他不备，从天台跳了下去。”顿了顿，不自觉地移动视线看向张良，“我本来是打算引来卫兵再设法脱身，不过没想到正好被赶回来的张良先生救了。”
张良并不看我，神情有些捉摸不透，在我说完后问许澈和韩媞：“临冰，子车，你们这边又是什么情况？”
“学生和子尧下楼找了找都没有看到林姑娘，子尧突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跟我说了一声，就去了楼上。”许澈解释，隐约有些自责。
韩媞神色黯然，语气沉沉：“是我大意了。那个人从天台下来之后直接进了林姑娘的房间，从窗口逃了。我一路追赶，等觉察不对时，已经看到这边放出的烟花。”
许澈闻言皱了皱眉，目光落在我身上：“所以，林姑娘为何要去天台？星魂为何要带你们走？烟花是怎么回事？为何子尧和林姑娘会突然出现在后院？”
我低头盯着案面，掐着掌心，慢慢开口：“林菱说，她是看到我被一个人拖着走，才一路跟上了天台，大概又是那个人搞的鬼。我不知道星魂为什么盯上我们，他不肯说。至于放烟火和救人的……是我在桑海认识的一个朋友。她今晚也在这家客栈。当时在天台我发现她也来了，便出言暗示，让她配合我把人带走。抱歉，我不能透露她的身份，但我保证，她不会害我们。”
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得到浅浅的呼吸声。
我身心俱疲，没有力气抬头看任何一个人的表情，打定了主意破罐子破摔，对没有出面的那个人只字不提。
可惜不是谁都愿意忍受这诡异的尴尬，许澈率先站起来告辞，韩媞紧随其后。张良没有挽留，于是，不消片刻，房中除了昏迷不醒的慕风和林菱，只剩我和张良。
我还想继续装死，忽然听到张良轻叹了一声。
“我可以不问你们和阴阳家有何牵连，也可以不问今夜出手相救的人是谁。”张良缓缓开口，半是无奈半是艰涩，“但今夜如此凶险，为何你背后的人依然没有出现？”
我有点茫然地抬头，不知张良为何有此一问，没多想，老老实实回答：“我背后？我背后没有人帮我。”
张良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沉重的，隐忍的。随即他起身走到我身边蹲下，轻握住我的手腕，看着我时目光深不见底。我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畏惧，想抽手却抽不出来，而张良已经开口：“既然如此，我恐怕不能就这么让你们离开。”
我愕然，连挣扎都忘了：“你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对阴阳家了解多少，然而仅凭你们自己，即使逃到天涯海角，恐怕也无法与其抗衡。”张良盯着我，一字一字说着，“我不能眼睁睁看你送死。”
我先是惊呆了，反应过来后差点气疯了，猛地站了起来，抖着声音说：“你没有权利干涉我的去留！”
张良一扯嘴角，眼底却无笑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几个时辰前你还信誓旦旦地对我说，愿意把自己交给我掌控。”
“那不一样！”我气急败坏，一瞬间感觉自己踩了连环炮，糟心的是埋下的人还是我自己，“我相信你愿意和我合作，相信你不会阻止我要做的事！”
张良闻言微微一笑，同样站了起来：“你的信任没有错付，只是我认为，保护合作对象的安全也是我的义务。”
我抹了一把脸，拼命克制住自己爆粗的冲动，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张良先生，你不需要操心这个。只要我们回到家乡，我们就安全了。”
张良往前一步，逼近，平静的神色仿佛藏着嘲讽：“我看不出来，也不打算冒险相信这个说法。除非你肯向我解释清楚。”
我只觉得心态濒临崩溃：“我以为你知道有些事我无法解释你也不会再逼我解释……何况即使冒险那也不会是你！只要我们离开这里回到来的地方，之后的一切都和这里和你再无瓜葛！”
话音刚落，我看到张良的目光陡然间变得幽深而压迫，他攥着我的手忽然收紧，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神情是极力克制后的森冷：“子扬，别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
我原本也是火气上头，这下忽觉后背发凉，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良扯了扯嘴角，问：“我为何逼你，你当真不明白？方才之事你既不问我便是心中自知其故，你当我看不出来？”
我呆了一下，才意识到张良指的是什么事。脸有点烫，求生欲让我本能地不想接住这两个问题，然而逃也逃不脱，只能避重就轻：“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无论你看出什么，只有一点你我都清楚，我不过是个终将离开的人，结果不会有任何不同。”
“我若不放，你走不了。”张良眼底一丝轻嘲。
浑身的力气如流水四散，我哑然，沮丧的心情藏都藏不住，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从没想过和你作对。”
“那便听我安排。”张良松开手，神色平静决然“子扬，你在畏惧什么？我所求不多，固有私心，却不是存心阻拦。倘若你对情势尚有把握，我绝不会插手。但你的眼睛告诉了我，这一切早已超出你的预料。既然如此，我不可能坐视不理。”
太阳穴又开始跳动，只是现在我连抬手都嫌浪费热量。
“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守着。至于其他的事，明天回庄再说。子尧明日也该醒了，去留随他。至于林姑娘，如你此前所愿。”语气淡然，仿佛无事发生。
此前所愿……
我只觉得讽刺——一旦林菱落入张良掌控，恐怕我躲多远最后都得回到他面前。
一瞬间我有一股冲动，一股说出来龙去脉的冲动，只是很快又被本能死死压住。那是一种直觉，对隐藏在时空逆转背后的规则的潜意识避让。所有的谨小慎微，都是在避免触犯它的禁忌，尽管我从未直面犯禁的后果。
再想到这一夜前后翻覆的情况，无比心累。
心里带了刺，我连半句话都不想说，径直转身回了之前林菱所在的房间。
……
房中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被熄灭，我摸索着想点亮它，视线无意中一扫，不料瞥见靠墙的地方似乎有个黑影，登时僵在原地，差点就要脱口喊人——如果不是对方先出声的话。
“子扬，是我。”声音刻意压低，好在不妨碍我认出来人。
“石兰？你来了……”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中一松，才觉察浑身脱力，腿一软索性整个人都坐到了地板上。
石兰步履无声，悄然在我面前蹲下，借着昏暗的光线依稀可见她已经换回了小二的装束。
“你还好吧？”
“我哪有什么事？”我撑着脑袋晃了晃，低声说，“就是有点累。有事的是子尧和林菱。今天晚上……真的谢谢你，就当是我欠你两条命。对了，星魂没有发现你的身份吧？”
石兰摇头：“没有。我用了障眼法带走他们，他没有看清是我。不过当时的情形，他好像不打算杀了他们。”
我打了个寒战，胃部一阵痉挛：“谁说的准？星魂的性情太古怪，我不敢冒险。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总归是我欠了你。”
“别这样想。”石兰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轻笑了一声，“是我自己跟过去的，即使你没有发现，我也会想办法帮你。阴阳家要做的事，我都不介意插上一脚。”
我眼角青筋一跳，慢慢低头，把脸埋在了膝盖上。
石兰，蜀山，星魂，阴阳家。
这是他们的牵扯，与我应无瓜葛。
“我不问你，你也别问我。”我闷声说道，“有很多事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短暂沉默后，石兰轻声开口：“我知道。原本我等你来也别无他意，只是想提醒你，别让身边的人成了你的软肋。”稍顿，似乎把一样东西轻轻搁在地上，“还有，你丢在天台的东西，我帮你带回来了。”
她说完后，屋中陷入长时间的静默。
等我终于抬头，黑暗中已不见石兰的身影。
一柄木扇静静躺在我身边，扇叶已然散开。
我有些魔怔地拿起残败的木扇，指尖不由自主地抚过扇叶末端，却意外觉察到在环扣附近偏上的位置有凹痕。
将扇叶摊开，星光在这一刻像是忽然变得明亮，按照扇叶排列的顺序，我轻声读出了刻在上面的文字——归兮我始，还尔所失，解以心忧，勿疑勿惜……
余音尚未落地，脑中像被人用锤子狠狠一敲，彻底失去意识。
……
我像是在赶路，手中攥着一枚铜扣，步履蹒跚，在光怪陆离的甬道里奔跑。
不知踏过了什么，身体骤然一轻，翻滚着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瞬间的感觉异常古怪，古怪之中又带着熟悉感。
耳中的轰鸣逐渐退散，我晃了晃脑袋，纷乱的人声渐次入耳，乱哄哄，夹带着哭声，吵得我头都疼。天色阴郁，浓云罩顶，廊檐下的灯光照出树影憧憧，处处透着令人窒息的肃杀。
心中的不安如潮水没顶，只剩一线希冀苟延残喘。我跟随潜意识，从长廊窜过，踏过一地摇曳的树影，最终在一扇半掩的房门前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似乎有人发现了我，少年本该清亮如燕雀的嗓音此刻沙哑，先是惊叫了一声“什么东西”，继而诧异地压低了嗓音，喉中咕哝，隐约溢出了一句：“这小家伙怎么又回来了……”
周围的一切都很高，我低头，看到自己落在地板上的影子——小小一团，是一只狐狸的模样。
也只是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意外或者恐惧，熟门熟路地穿过屏风进了内室。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药味扑面而来，我忽然开始害怕，同时茫然着，不知为何心脏跳动得那样剧烈而疯狂。
榻上躺着一个人，呼吸微弱，一起一伏都牵扯着我的神经。
我停顿了一瞬，而后跌跌撞撞地冲过去，跳到榻上。
那念头如此清晰——我为这个人而来。
熟悉的精致的眉眼安静着，皎洁的细腻的脸苍白着，唇边常见的浅淡笑意了无痕迹，额际、唇上，透着不祥的森冷的青。
我凝视着他因毒素而枯槁的容颜，冷意漫上骨血，一阵一阵，四肢冰凉。
呜咽着伏在他的颈边，感受着对方传来的灼热，我想我从未如此难过，从未如此后悔，也从未如此……庆幸。
他动了动，我抬起头，果然看到他睁开了眼睛。
那目光因伤病而染上少见的迷惘之色，似乎一时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幻。他伸出手慢慢落在我头顶，指尖冰凉，触碰小心翼翼，仿佛怕惊碎了什么。
尔后，眼睛慢慢变得明亮。
“阿离？你……怎么又回来了？”他缓缓笑着，没了平时的恶劣和捉弄，满目温柔，“难道是，被我关过一次，就上瘾了？”
如果是以前，我或许会气得跳起来挠花他的脸，然而这一刻看到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毒素作祟引起的疼痛佯装着若无其事，我连气恼都没了力气。
人间为什么会有这种人，连面对一只走兽都不肯轻易脆弱。
而我只是一只狐狸，无法言语，无法拥抱。
故而，最多最多，帮你藏好你不愿意暴露的脆弱和无力。
我歪着头叹了口气，凑上前，吻了吻他。
他愣住。
我生怕他推开我，抬爪摁住了他的肩膀。
一枚光滑冰凉的玉石顺着唇舌滑入他口中，一丝腥气转瞬即逝。
他一惊之下毫无防备，喉间一动就吞了下去——于是，越发惊愕，支撑着坐了起来，捂着咽喉惊疑不定地问我：“阿离你……你给我喂了什么？！”
——指望一只狐狸回答问题，他怕是真的被毒傻了。
我从他身上滑落，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般连思考都觉得费力。
太累，意识涣散，只想睡一觉，好好睡一觉……
尔后，陡然间天旋地转，失重的感觉突如其来，又了无踪迹。
……
我睁开眼，入目是一片黑暗。
凉意从身下和周围侵染而来，我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扶着脑袋有些僵硬地从地板上坐起来。
缓了有一会儿，我才清楚地接受了自己之前就这么半躺在地上睡过去的事实。
另一只手里还握着残破的木扇。我把扇叶打开，指尖慢慢摸索过去，摸到的却是一片平滑。
我有点愣。
所以，我的梦是从摸到扇叶上的文字开始的？
——哦对，我好像不仅梦到扇叶上有字。
意识一点点回溯，当我不自觉地将整个梦境完整地回忆起来时，我打了个哆嗦。
不是因为梦到自己变成狐狸，还为了救人给对方喂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而是因为梦里那个半死不活后被喂了东西的……好像，可能，也许，和张良长得有那么一点像？
我忍不住又是一个哆嗦。
一定、一定、一定是因为今晚的张良太不正常了……
否则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奇怪的仿佛在暗示什么的梦！
眼眶有些干涩，我闭了闭眼，揉着僵硬的脖子，抹黑爬到床上，倒头就睡。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十一]劫后余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