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维维斯诺

1、第 1 章

　　露在被窝外面的脚丫感觉到了温暖，陶之在被窝里滚了两滚，伸出了头。
　　连绵了半个月的秋雨终于散去，阳光倾泻了满床。
　　等待眼睛适应阳光的当儿，陶之抓了抓鸟巢样的短发，决定外出活动筋骨。
　　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冲到楼梯口，陶之有那么一瞬间的眩晕——下了多久的雨自己就有多久没有正常作息没有出门。实在是讨厌雨水啊，尤其是这种气温越来越低的季节里。低气温和雨水简直就如同低血糖带来的起床气一般，让自己无法控制脾气。
　　仰起头陶之眯眼有些贪婪的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一脸享受的表情却在视线触及前方香樟下的人时僵化。那个人穿着浅色衬衫米色长裤，斜倚着香樟，用右手中指和大拇指夹着香烟，用食指轻弹掉一段烟灰，然后抬头看见自己。
　　陶之努力调动脸部肌肉未果，一副木然表情面对依旧倚着香樟树的人。
　　那人扬起嘴角：“心情好了，出来晒太阳了？”说罢跨上身边的小轻骑再拍拍身后的位置，“去哪里？一起玩吧。”
　　双手合成60度角磕在那人后背，这是陶之给自己定下的最后的距离。
　　幼儿园。
　　小学四年级。
　　小学六年级。
　　初中一年级。
　　初中二年级。
　　初中三年级。
　　高一。
　　高二。
　　高三。
　　大一。
　　这么多年，自己都没有为缩短这个距离做出一点举动，以后也不会了。

　　发呆的时候，陶之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静的消息：“不在家？”
　　“恩。天气晴朗适合外出。”
　　“我怎么觉得你和他在一起？”
　　“我下楼的时候他站在我家楼下。”
　　“……你这辈子没救了，除非他死了。”
　　没有再回。陶之认真的看着那人的后脑勺。
　　死了也有那些记忆跳出来作祟吧。

　　幼儿园大班那人的弟弟转到自己班上，天天被自己欺负。过年外出买炮仗听见有人“陶之陶之”的叫唤，抬头一看那人和弟弟一人端了一把塑料冲锋枪对着自己的方向“哒哒哒哒”好一会。回到家陶之抓着爸爸的衣服说：“爸爸，我同学住在对面！”爸爸透过窗户看了眼：“你说那个小胖子啊。旁边那个小子也跟你一个幼儿园的。”对于同学住在自己家对面的兴奋，陶之只持续到晚上放炮仗的时候。随着幼儿园毕业，陶之很快地将那人和他弟弟忘却了。

　　小学四年级，冬。
　　陶之起迟了，急急忙忙奔向学校的路上看见一个人慢吞吞地走着。
　　“杨一心。”三个字脱口而出，那人慢吞吞的回首：“陶之。”
　　“你知道我？”
　　“幼儿园时候我弟弟天天回家告状说被住对面楼的陶之欺负。”
　　“也就是说你家人也知道我了。”
　　“没错。”
　　从此以后，陶之天天起迟。
　　放学的时候，和同班的菁一起回家。看见那人和班上的同学从面前打闹而过。
　　“个子最高的家伙叫杨一心。他住我家对面诶。居然还和我一个幼儿园的……”从此以后，陶之和菁回家路上的话题只围着“杨一心”打转。
　　“我看你是喜欢上他了吧。”终于有一天菁捂着耳朵给了自己大大一个白眼。
　　“……”陶之感觉自己满脸肌肉乱动，始终说不出一个不字。原来这就叫喜欢啊。

　　“好几天没看见杨一心了。”陶之闷闷地说。
　　“他转学了你不知道么？”
　　“……？”陶之默默地接受了一年中最大的打击，在升上六年级的第一天。第二个打击是，对面六楼人去楼空再也看不见自己描摹千边万边的身影。
　　“等过段日子忘记了就好了。”菁出声安慰着。
　　陶之等到暑假的尾巴，想到杨一心依旧会脸红心跳血压升高。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学校把新生召唤到学校进行了摸底考试。低空飞过的各门成绩直接导致开学报道的那一天，陶之一边忍耐着滴滴答答雨水，一边承受着爸爸蓬勃的怒火。
　　“全年级第一和我一个班。你知道他是谁么？”陶之听见一个女生站在身边问。怕招来爸爸更严厉的训斥，陶之没敢做出任何回应。心里呐喊着：“我可是到现在连自己考了多少分都没看见啊！麻烦你快点走别让我被骂的更惨了！”
　　摸底考试的惨败让陶之在教室里窝了一个月。
　　“后面的水池建好了去洗手吧。”同桌拍了拍满是粉笔灰的手。陶之被她握着双手不想洗也得洗了。回教室的路上，同桌笑闹着把手上的水滴甩向陶之，陶之连连躲避顾不上身后。“喂，后面有人小心。”同桌停下手提醒着。
　　陶之站定，转身想对差点撞上的家伙表示下歉意，下一秒就定格在那从逆光中显出的容貌上：“杨一心。”
　　那人点点头侧身而过。擦身的一瞬间，陶之觉得两年的时光呼啸着迎面扑来，她看见小学四年级冬天第一次喊出杨一心的自己。
　　“那个是谁？”同桌把陶之唤回现实。
　　“以前的邻居。”陶之的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突然想起了什么陶之拔腿狂奔，留下雅在教室门口差异：“拉肚子了么？”
　　“初一二班杨一心，摸底测验总分年级第一。”看着校门口黑板上尚未撕去的成绩表，陶之露出一副“果然”的表情。
　　“期中考试以后学校会办个提优班，每个班前十才有机会进哦。”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老班一脸“我很看好你哦”的神情，“恩，下个月学校有秋运会，我看你蛮能跑的，帮你报名咯。”
　　“……”陶之无语。拳头捏了又放，“提优班是吧，我来了！”
　　肾上腺素爆发的结果不单是稳拿提优班的入场卷，还有女子一百米第一，女子跳远第一，女子铅球第一。
　　往后的日子只是为了每周二四下午每周六全天自己能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静静的看杨一心的背影而存在着。
　　十二三岁的年纪，异性之间的好感总是被拿来起哄。陶之不想自己这份认真的喜欢被众人拿去笑闹，于是压在心底最深处，任那份喜欢在骨骼血液中肆意生长，也不泄露一丝一毫。

　　初二下，学校决定取消提优班但是取了全年级前100名划分成两个固定班级。陶之在最后一堂提优课上看着杨一心的背影想：大概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新的班级，座位按照考试名次排列。陶之是年级第七，所以坐在了第二排。趴在桌上数手指，心脏忽然砰砰跳开，好像种子妄图冲破骨肉束缚一般剧烈。她安抚着心脏不经意憋过窗口——杨一心慢吞吞地向教室门口迈进。眼睛就这么追随着杨一心的移动。从走廊路过一扇扇明晃晃的窗户到站在老班身边核对姓名领座位再到路过自己，看见自己，停顿两秒对自己微笑点头。缓过神，心脏已经安顺了，脑海里却不停重复着：“杨一心和自己一个班。”“杨一心和自己一个班。”“杨一心和自己一个班。”……
　　往后的考试座位也是按照这次考试名次排列的。杨一心就这么坐在陶之的前一位坐了一个半学年。甚至连中考座位都没有变化。
　　插曲很多，最让陶之铭记的是，每次出新黑板报，身为宣传委自己和组织委杨一心就得牺牲课余时间赶工。这个课余时间通常是放学后。自己次次都紧张得画断一盒粉笔，这让次日上课的老师各个都皱眉。陶之只能在心里说：“事出有因。我不是存心的。”
　　中考结束，陶之在城北上高中。杨一心在城西。
　　暑假的时候，陶之被淹没在一堆摸底作业里神伤。想到此刻肯定玩得很爽的杨一心，陶之短路似得拿起电话：“过来帮我解决点暑假作业。”杨一心想都没想答应了。五分钟以后出现在陶之家门口。给他搬了凳子和纸笔，陶之笑着坐到他身后啃起水蜜桃。这是最后一个杨一心留给陶之的伏案作业的背影。
　　往后陶之搬家，陶之开始住校生活。只能偶尔打个电话听听杨一心的声音。再后面，陶之收到杨一心的信件，第一句是：“本来想打电话给你的，但因为对于你的语言表达能力有所顾忌，故写这封信来说一下我的心里话。”想到每次通话，杨一心纵使有千般理由万般委屈也能被自己调侃到“打落牙齿并血吞”的情景，陶之趴在桌上头藏在臂弯里面，笑到内伤。

　　“你们俩这算是和好了？”静又发来短信。
　　“大概吧……”
　　“靠，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个哈姆太郎你还记得么？”
　　“……”
　　住校以后手头有了点积蓄，陶之装上买漫画的余钱拽了静跑遍了学校附近的商业街，买了整条街最大只的哈姆太郎。随后打电话通知杨一心在周五放学的时候到自己学校门口等着。
　　“生日快乐。”陶之递上哈姆太郎附送恶作剧的笑容。
　　杨一心愣了足有五秒才接过这个“big surprise”：“谢谢。找个地方请你吃饭吧。”
　　陶之自然是愉快的接受了这个提议，带着杨一心和他怀里半人大的哈姆太郎招摇过市，引无数路人竞回头。杨一心挂着往常的笑容随着她闹腾，只在最后分别的时候呐呐的问：“抱这个挤公交弄脏了怎么办？”陶之又是笑嘻嘻地从书包里面套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帮忙罩住了哈姆太郎：“买这个的时候特地问老板要的。看我想的多周到。”
　　高中的辛苦生活，因为有了这个叫杨一心的插曲，很是欢畅。
　　陶之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直到高考结束，直到上大学。说不定那个时候，自己会有和他在一起的机会。
　　结果小小的希望因为自己生日那天一个电话一点点破灭。
　　那天被爸爸一早从被窝里面抓起来，吃着长寿面。电话突然响了。陶之下意识地认为是杨一心打来的，于是迅速地拿起电话，笑嘻嘻地：“喂？”
　　“陶之么？”说话地是个女人声音很急切，没等陶之反应又继续说着，“我是杨一心的妈妈。我们家一心他昨天晚上和我们吵架以后就离家出走了到现在没有回来。我们已经打电话问过xx和xx了，他们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一心有没有和你联络？眼看着还几个月就高考了，这孩子简直在拿自己前途开玩笑啊。”
　　“阿姨好。”陶之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没和我联络。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他打电话了我一定通知你们。”放下电话，陶之哪里还有心情庆祝生日，一个劲的想杨一心会跑到哪里去。可是爸爸早就打定主意要出去庆祝，陶之不能反抗，只能心不在焉的跟随。
　　杨一心失踪了，陶之不敢也不想一天一个电话去询问最新情报。度日如年，如何一天才能如同一年一般漫长，陶之头次体会到这是怎样一种煎熬。
　　第五天傍晚，杨一心出现在她学校门口，带着疲惫的笑容。
　　“肚子饿不饿？”陶之傻乎乎的问。
　　杨一心噗哧一声笑了，递上一堆dvd：“虽然迟了几天，但是，生日快乐。”
　　“我还以为你忙着离家出走，忘记了。”还好只是看上去有点累，没有变瘦。
　　“我那天早上去你家的。不过打了半天电话都没有人接，我就走了。”
　　“阿……”陶之无言以对，默默埋怨坚持出门庆祝的爸爸，“回来就好。”
　　杨一心回来了很快又走了。离家出走在学校的影响很大，他的父母给他安排了去国外读大学这条路。
　　陶之考上了外省的大学。
　　时差，距离，使得陶之越来越缺少杨一心的消息。她辗转得知杨一心学会了抽烟，并且抽得凶猛。想起杨一心单薄的身形，她终于点出了杨一心的□□窗口：“烟少抽点，你身体本来就不太好。”
　　“寂寞的时候你们不能随时在我身侧，但是它能。”这是几天以后他给的回答。
　　还能说些什么呢，陶之对着键盘发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春节，杨一心回来了，叫了陶之坐在麦当劳里啃鸡翅。两人埋头苦吃了一会，找不到话题。杨一心看着陶之笑笑：“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么？”
　　陶之诚实的摇头。
　　“因为我喜欢上一个女生，家长和老师以学业和前途为理由，逼我们分手。”杨一心用吸管戳戳软掉的薯条，“我想捍卫自己的爱情，所以离家出走。我出国半年，我们却连分手都没说就这样没了联系。”
　　陶之一口可乐没咽好咳了好半天，然后笑了。自己心心念着杨一心这么多年，居然忘记他会喜欢上别的女生这一点：“后悔么？”
　　“怎么可能。我那时候是真的喜欢她。”停顿了一下，“现在还是。”
　　继续喝可乐，万般思绪被陶之消化成：不知不觉间，自己对他的喜欢已经被时间侵蚀成友情了吧。也只有这样能解释自己此刻微妙的心情了。“杨一心”这颗种子缺乏另一个人的养料，渐渐地枯萎了。

　　“我喜欢你，喜欢到看见msn上你的头像亮起来就觉得开心，喜欢到五年说三次话，每一次都觉得世界上开满了花。这句话我有过刻骨铭心的体会。”陶之发给静。杨一心坐在自己对面点菜，理由是“你肯定没有吃早饭，空腹对身体不好”。
　　“恩……”
　　“我决定原谅他了。”陶之继续发。
　　“早知道会这样了。”静“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无奈表情浮现在陶之眼前。
　　“我冷冻杨一心是因为前几天我丢了小白和他抱怨的时候，他说丢东西是人之常情他不想安慰我。虽然五分钟以后他补充说明他在开玩笑，但是我还是非常的生气。”
　　“成熟点啊少女！”
　　“的确。即使现在不喜欢了，以前的时间却不能忽略，直接导致他成为一个特殊存在，轻易影响我的情绪。”陶之发出这条短信的时候，表情是愤恨的，附加咬牙切齿。杨一心在对面迷惘的说：“我记得你一向喜欢吃肉的啊。”陶之这才想起刚刚他在问自己要不要点手抓排骨。完全生气不起来了，陶之拿过菜单开始点菜，预备狠狠敲诈杨一心一顿，好让前几日的心情舒坦点。
　　“杨一心，你能不能让我打一顿？”
　　“为什么？”
　　“因为我有点不爽。”不爽自己喜欢你那么多年，因为习惯而忘记表白。得知你喜欢上别的女生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喜欢你。但是这些习惯却让你成为最特殊的存在，让自己陷入画地为牢的寂寞。

作者有话说

　　很早很早以前的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