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短篇合集》林船

1、序

　　当时我的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百元大钞，脑海里却徘徊过千千万万种想法。

　　【当时我擤完最后一张餐巾纸扔到垃圾桶里，强忍着威胁自己不要再继续抽泣了。】

　　101路平均每半小时一趟，而漫展十二点以后就要结束，之前的数学考试比预计地多浪费了十五分钟，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市中心的车流量最拥堵的时刻，倘若错过了也很难打到的士，所以这是达成完美目的的最后希望。

　　【在这样烦躁的时刻，你有点驼的背影挡住了我的路，我看见你有点凌乱的头顶竖起的呆毛，高高地指向公交站牌的方向，好傻。】

　　投币or not tou bi，似乎早已不问题，可是不甘心，真的非常不甘心，这里到立方广场不过六站路，假设每站上来三个类似此刻经过我身边写满抠门并不会舍得施以援手的提菜篮大妈，除去老年证的几率，我一共也只能收回18块钱，这样我就亏了81，漫展的门票都只要一百块，那已经是我这个穷学生一周的零花钱结余，而且事情已经暴露，下个月找抠门的老爸要到的透支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大概可以忽悠妈妈一下，不过补课费的名由她可能不会再信所以我如果不能想出合适的理由接下来的很长一点时间将饱受稀饭白菜的摧残。

　　天人交战之际，排在我后面你推了我一把。

　　【因为你挡着我路了。】

　　或许是情况太紧急，那张万众瞩目的最大面值货币抛出去的弧度过份美丽，我都甚至看见老弱病残孕专座上第一排那个晨练回来的大爷已经情不自禁露出幸灾乐祸的黄牙，

　　你耀眼的手链上类似钻石的物体反射了一瞬响午最炽热的光辉，在投币箱上方0.1毫米处截住了我那张粉红色的RMB。

　　【那时候同样很需要钱的我，为什么就愿意在你身上浪费这一块七呢，我也不明白。可能是你的不干脆，实在是太不干脆了。】

　　“叮～”清脆的刷卡音，学生卡。
　　“滴~”再一次清脆的刷卡音，余额36.5。
　　刚好接近人体体温正常值。

　　其实那天的你并没有打扮地多美丽，
　　随风飘柔的长发，
　　若有似无的微笑，
　　□□的时装，
　　电视广告里这些邂逅应该具备的因素你都没有。

　　短头发，脸上大写的冷漠，还有土里土气的牛仔裤。

　　【你呢？整齐得体的校服，染成栗色的头发，还有...晨光微醺里望过来眯成线的眼睛透露出的一点点颓废美，吸引了整车的人在看你。】

　　这跟我想象中的手链主人不一样，但是因为你及时帮助的加分项，我眼里的你不知道漂亮了多少个档次。

　　【整车的人在看你，你却在看我，毫不掩饰的目光，却让我有些慌了。】

　　感激的“谢—”的尾音还没有落下，你已经洋洋洒洒地越过我，坐到了最后一排。

　　失望的司机一个急刹车让我跟着直接扑了过去，没像小言里说的嘴碰上嘴脸埋到胸那么准，我直接栽倒了你肩膀上，看上去若不是及时抓住了吊环，我们怕是已经拥抱上了。

　　【嗯...那是个寒冷的冬天，可你的气息是温热的，怕你发现我迅速红掉的脸，所以我很小心地避开了一小步。】

　　就算我们都是女生，你也不能就这样全然无视我的投怀送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将头扭向了窗外吧？

　　我只好坐到你旁边的位置上，攥着我劫后余生的一百块对你吊起的马尾无比怨念地吐出了另一个：“谢～”

　　【连说谢谢都那么温柔呢，我开始想、揣测你会是怎么样一个软妹。。天呐，我那时候为什么会觉得，你会是一个软妹...??】

　　好吧，你没有理我。我也不好意思再说话。

　　我是这样的薄脸皮，否则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记得你被风吹过的马尾扫在我脸上的痛觉以及突然发现坐过站的绝望。

　　【但你不知道，那场没有目的地的旅行里，我看着车窗上你抓耳挠腮的倒影，也在很奇怪地开始祈祷，车不要停在下一站。但是下一站的报幕响起时，我愈发觉得这样的自己多奇怪，所以我下车了。】

　　我跟着你在漫展后面一站下了车，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又叫住了你：“喂。”

　　【“该怎么还钱给你呢？”你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如此小家子气的话。】

　　“不用了，几毛钱而已。”你都没有回头，很潇洒地背对我挥了挥手。

　　很不符合我上一秒风格的厚脸皮的话已经出了口：“soga...我现在真的很需要钱，你再借一百块还给我，留个联系方式，过几天我还给你两百ok？”

　　说完后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白痴，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替我解燃眉之急已是仁至义尽，凭什么平白无故投资这一百块，你是傻了才会给我吧。

　　【啧啧啧，我当时可真嫌弃你，怎么会想出这么老土的搭讪方式。】

　　“给你。”你从书包里翻出钱来递给我，一副想要快点打发我走的样子。

　　我接过钱之后，竟然忘记了问你的联系方式。

　　你淹没在了人海里，我也趁着时间哪怕迟到也到了即将落幕的漫展买到了还算满意的周边，毕竟两百块真的买不了什么。

　　后来我时常会想起你，跟损友讲那日的经历，他们也觉得我怎么会那么幸运遇见你这样一个萍水相逢拔刀相助的大土豪。

　　还好我记得你与我一站上的车，循迹来到了附近的你的学校。

　　巧不巧，这都让我找到了印着你照片的寻人启事。

　　原来你那天根本就是跟父母吵架后离家出走。

　　【真丢脸，让你通过这样的方式认识我。是的，一个追我的男生被拒绝后便开始四处散布我是同性恋的谣言，当时或许直成电线杆的我，无法承受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可是他编地实在是绘声绘色，连我父母都开始义正言辞地教训我，阻止我跟任何同性朋友的正当交往，终于我开始慌了，当时只是个初中生的我，品学兼优一直是老师同学眼里乖乖女的我，只能想到大吵一架然后离家出走这样幼稚的方式来表达我的抗议。】

　　同学，朋友，家长，老师，警察……找你的人很多，现在又多了一个我。

　　庄沁彤，女，16岁，一周前因被同学举报与同年级另一女生有“不正当的早恋关系”提出警告批评后不堪舆论压力于七号下午放学后彻底失去踪迹。

　　这样的一个自身难保的“逃亡者”，竟然那么干脆地答应一个陌生人的无理要求。

　　故事到了这里，我对你生出了奇怪的罪恶感，以及……很不该有的好奇心。

　　我偷偷去看过那个与你传“绯闻”的女孩，画着不符合年纪的浓妆，据说会经常逃课去奇怪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我帮助烂醉的她从一群心怀叵测的地痞流氓中脱困后，她竟然差点吐到我身上。

　　bad girl!

　　【你还真的去见过俞矢净啊...】

　　直觉告诉我，你们一点都不搭好吗？

　　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后，我孤身一人回了家，然后在昏黄的路灯下，

　　你出现在我眼前。

　　短头发，脸上大写的冷漠，还有跟上次款式不一样的另一条土里土气的牛仔裤。

　　“陈述荇……”伸出手的时候漂亮的手链甩啊甩，可爱极了,“你可以还我钱了吗？”

　　你有些怯生生地补充道，生怕我拒绝了：“还没到一周，还我一百块就可以了。”

　　【饿花了眼的时候，想着一定不能回家一定不能低头一定不要去认错，不知为何就想起你琥珀色的眼睛。】

　　现在几百块都无法表达我对于你再次降临的震惊了，但是我们还是先吃饭吧。

　　【所以说你这个人，怎么能那么轻易地就约人去吃饭啊喂！而我，在你的邀约下也忘记了平时受的教育——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你是我见过饭量最惊人的怪兽。
　　早知如此我一定带你去吃学校门口的那家自助，双人豪华套餐只要128，对了，我128都给不起，我穷到只能看着你吃。

　　你显然不知道这一点，又啃完一个鸡腿对我说：“你怎么不吃？”

　　我只好摸了摸憋下去的肚子说：“我不饿。”

　　【只觉得你看上去可怜，但真没想过你身上其实没有那么多钱。】

　　“可是我一个人吃多没劲啊。”你特侠义地推了一个汉堡过来给我，我只好象征性地咬了一口，没想到你拿回去毫不介意地在另一边咬了一口。

　　再递给我的时候，在你和煦友好的笑容里，我心里也跟着泛滥起蜜糖一样的思绪，没有犹豫在你咬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口。这样算不算间接接吻？

　　看，我们才认识一天，就这样好了。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怕你觉得我是不爱干净的女孩，所以很介意。】

　　紧接着你犹豫了，因为我重新递过去的鸡腿没剩多少，最后还是嫌弃地扔进了垃圾桶。

　　挫败。

　　我还没来得及骂你太不给我面子，你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的样子了：“今天谢谢你的款待了，这顿一定有超过一百块吧..下次我请你。”

　　【可能没有下次了。虽然一顿饭不如一百块钱实在，但是我已经吃完了，哪怕是平时最忌讳的垃圾油炸食品。】

　　“不用了！”我叫你“庄沁彤。”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其实你告别都未曾说出口，可我就是担心你又要走。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你也这样问我。】

　　“你的胸牌上有写。”

　　经你一提醒，我一拍脑门，才想起那天我在你们学校匆忙参加完省里的奥数统考，穿的是校服？

　　“哈哈哈，原来那天你有在看我啊。”我笑着说道，“你现在有事吗？我可以跟你聊聊吗？”

　　【“聊什么？”我没提还钱的事，你也不怎么好开口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吃人家的嘴软，“你还没告诉我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呢。”】

　　“是这样的呢...我其实是一个网络写手，我不是欠你钱吗？我这里有很多个故事想讲给你听，当然也不能让你白听，要不然这样吧，你每听一个，我就给你加十块钱，故事都很短，我也不知道我的零花钱够不够我在这家店打烊之前讲完，你如果觉得有趣，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以后你可以再来找我听，不过是反过来我要收费的了。”我努力让自己的话语能够有趣点，毕竟这样看上去傻白甜的纯情女子高中生才比较容易上钩。

　　看你扑扇着睫毛，似乎是确实闲着没事干或者说有那么一点兴趣的样子，我也终于松了口气，开始跟你讲起第一个故事来……

　　我的故事都比较简短，有悲剧喜剧欢笑泪水，你听得也很投入，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还好我们吃的这家肯德基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收银员也换了一批，外面的车水马龙拉开了这个喧嚣城市夜的帷幕。

　　最后我问你：“这个故事还喜欢吗？”
　　你若有所思，很直白地问我：“你干嘛跟我讲这么多百合故事？难道...你想说其实你是...然后你对我......?”

　　“嗯，我看到了贴在你们学校门口的寻人启事，我想告诉你，其实同性恋也没什么的，百合大法好，一样会有那么多美好的动人的爱情故事，无关性别也不应该被嘲笑，不必去太在意了。”我有些试探地说道，观察着你的表情，随时提防着你奔溃,“也随时欢迎你与我分享你的故事，敢真实地表达出自己真正的情感，不惧世俗的目光，这一点，我可能永远都做不到吧。”

　　【你明明跟我差不多大，此刻却像一个大人一样开导我：“出柜以后你的生活一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吧，真爱是没有错的，只要是真心相爱，我支持你们无惧他人的的目光，但是你们还小，将来会面对更多的压力的，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成为双方都可以依靠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去威胁实际上最关心你们的人，反而让居心不良的人看了笑话。扒拉扒拉扒拉。比如说说道这里我又想起一个故事，那是我同学的表姐的三大爷的二姑的舅妈年轻时候认识的一个姑娘...”】

　　“这些故事都是你编的吧？”你发出了鄙视的质疑“都好假。”

　　我：“……看来你是不喜欢了，那我给你钱吧。欸，我的钱不多了，还有五十先欠着吧。”

　　你接过我的一百块，手链上的吊坠跟着跳跃起来：“可我喜欢那个女生的事，根本就是个误会啊。”

　　“啊？！”

　　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是在宣判我一晚上说的都是废话，而且，我把隐藏地很好的某个身份暴露给了一个被我误解成同道中人的...初中生。

　　“不过……你这个人倒是蛮有意思的……”你忽然笑了，笑起来就是不一样，整个人都漂亮了好几个分贝，“你知道那么多女生之间的故事，是不是说明其实你才是弯的呢？”

　　为什么说分贝呢，因为你这句话让我整个很都是噪的：“啥？”

　　【你的脸上就写着[没错我并不是一个正“直”的人。]】

　　“噗——咳咳咳,,,呸！怎么可能啊！嗬嗬嗬呵呵~！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本人比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有趣多了。】

　　后来，也就是最近。
　　大概从你碰巧考到我们学校以后吧，

　　每次到了月底我开始习惯性地朝身边的同学好友哭穷的时候，你就会扯扯我的袖子说：“讷讷...有没有什么新梗啊？”

　　喂！你一个直成电线杆的未成年，为什么会那么钟情于这些乱七八糟的啊喂！

　　不过你喜欢听，我就都讲给你呗。

　　真实的虚构的美丽的残酷的恶俗的高雅的。

　　剩下的几千零一夜，都想讲给你听，相信只要坚持总有一天能把铁杵磨成回形针。

　　在此之前呢...

　　今天要讲的故事，是关于我们的。

　　还记得我开头提过的唯一一次厚脸皮向你借钱在漫展上买的周边吗？

　　如果这次的告白成功了，

　　我打算当作我们的恋爱周年纪念送给你，你会喜欢的吧？

　　【那要看你讲出来是不是很动人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