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华：将军可愿嫁给我》夜慕黎

2、一、重回帝都：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上）

　　惊蛰至，万物生。今年的春似乎来的早了些，公主府里已是柔风和煦、灵气昭彰，只待月份再晚一些，便可吐葩飏荣、布叶垂荫。

　　我将投向窗外的目光收了回来，看着突然闯入府内的一干人，轻轻叹出一口气。起身，上前，施礼道：”臣妹恭请圣安。”

　　“朕的长公主愈发出息了，派人三请入宫都被拒之门外。”为首的那人从我身边走过，落座主位，继续道，”你窝在公主府日日笙歌，也不怕天下人笑话？还杵在这里作甚，全滚出去。”

　　上一刻还丝竹笙歌、好不热闹的公主府，这一刻如同阎罗地府。天子盛怒，舞者、歌姬、侍从无不胆颤，为保小命争先退了出去。偌大的庭院顷刻空旷，只留下我、他，还有他的内侍。

　　我们三人就这样僵着，还是他的内侍许常有眼色，将我扶起来，好言相劝：”殿下走了这三年，陛下无时不刻惦念着您，常常夜不能寐。”

　　“你不用与她说这些，如今惦念她的何止是朕。”天子越说越气，”刚回来不过五日，就把帝都搅得鸡犬不宁，整个御史台参她的折子都快把朕的案子堆满了。”

　　我抬头迎上他的怒意，却瞧着他一脸沧桑，三年的时光，竟似变了一个人。他是父皇庶出长子遆锦宸，生母于妃在他三岁时因病过世，母后将其接至中宫抚养长大。母后一共育有三子，长子遆照宣、五子遆云泽及我，长兄在我还未出生之前就夭折了。那时我年少无知，母后又严禁宫人乱嚼舌根，我并不知道遆锦宸与我并非一母所生，对他和对待五哥哥一样亲近，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更亲近些。而他，对我亦宠爱有加，每每受父皇母后责难，他都护我左右，一句”有二哥哥在，不怕”，便让我从未受过半点委屈。

　　六年前，父皇驾崩，遆锦宸继承大统，改元博玄。因着父皇走的突然，未曾留下遗诏，他的皇位继承便备受朝野争议，也是那时我才得知他庶出的身份，但这丝毫没有影响过我们的兄妹之情，他封我为长公主，赐号怀臻，将掌管后宫的凤印交于我的手心，让我与他同心同行，永保江山稳固。

　　遆锦宸见我迟迟不答话，愤然走到我面前：”遆温华，朕说话你听见没有？”

　　“二哥哥，你还会护着我吗？”我悻悻然道。

　　他微微一愣，却不答话。

　　也是，如今我做的每件事，都已不是宫闱小事，动辄就要挂钩家国天下，哪是一张嘴、一个人能维护得了的。

　　五日前，我从卢山返回帝都，一路上割了不少人的舌头，还命人堂而皇之送去了御史台。回到公主府后，请了全帝都好些俊男入府，与我共享这帝都最好的美酒，共赏这帝都最美的舞姬，歌舞酒宴日夜不断，极尽奢靡。

　　“朕知个中原委，那些市井小民非议天家合该受惩，但你又何必亲自动手，回宫告知于朕，朕自会派人处理。”遆锦宸卸了怒意，算是好言好语地跟我说道。

　　“仅仅只是市井小民的非议天家吗？”我微嗤冷笑，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我在卢山一住就是三年，这次重回帝都也是临时决定，连宫里人都未曾通知。这些市井小民怎么知道沿途经过的车驾上就是我，他们口中那些戳痛我的污秽之词怎么就恰好让我都听见了？

　　他们说，怀臻长公主与当今陛下似有兄妹□□之嫌……

　　他们说，怀臻长公主看似在卢山礼佛，私下却养了好些面首……

　　他们说，怀臻长公主与乾国豫王婚事不成，多半是因为豫王看不上风流成性的怀臻长公主……

　　“那些污秽言论，割他们舌头都算是轻的。”我唤来侍女翦水，从她手中接过一些碎银和一封没来得及烧尽的信笺，递给遆锦宸。他接过手，仔细瞧着，眸子一沉，已是了然。这些碎银子都是从那些获罪之人的家中搜出来的，成色一致，便可得知来自同一处，而那信笺上的字迹虽然看不清，可纸张却不是普通人家能拥有的。

　　翦水趁着遆锦宸沉思之际，补充道：”陛下，奴婢奉殿下之命留意那些人的去向，发现他们割了舌头之后都去帝都南郊的庙观见过一个陈姓男子，那个陈姓男子恐怕事情闹大，给出了丰厚的报酬。”翦水将一锭银子，递给遆锦宸，银锭下方赫然写着一个”中”字，且与碎银子色泽相同，便知碎银子都是这些银锭铰的。

　　久嘉国建国以来，银锭使用有着不成文的规矩，”上”字银锭仅用于皇家，”中”字银锭一般为天家赐予朝臣，”下”字银锭和无字银锭为举国使用的基础流通货币。

　　“竟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毁你清誉。”遆锦宸将物件递给许常，”姓陈的人呢？”

　　“三年前臣妹就没了清誉，现下哪里还用得上‘毁’字，更提不上散播。他们沿途故意说与臣妹听，不过是想提个醒，恶心恶心我罢了。”我淡然道。

　　邻邦乾国国君虽然年迈昏聩，但却育下几位出色的儿子，那些年几个儿子一直陷在皇权争斗之中，举国不宁，而豫王顾子夙颇受国民爱戴，算是当时最能接近皇权之人。三年前，豫王为了进一步巩固自身势力，欲与我朝结为秦晋之好，求娶于我。我自是不愿远嫁他乡，原想着有遆锦宸庇佑，拒婚当不在话下。然而，终究是我太掉以轻心，在豫王顾子夙进宫赴宴之日，我竟被人下药，与他苟合一处，让阖宫众人撞了正着。一时间流言四起，先是说我丢了皇家颜面、有负皇恩，以下流手段逼得豫王就范；后因我执意不嫁，众人又妄加揣测，说我多年留宿宫中，又架空皇后代掌凤印，意图坐实我们兄妹□□……污秽之词难以入耳，将我逼入两难境地。最终，我交出凤印，留书一封，远走卢山。

　　往事涌入脑海，我一时间有点烦闷，催促翦水把陈姓男子提到堂前。一如我所料，遆锦宸并没有就此追问陈姓男子更多细节，他吩咐我近日入宫一趟、府里不得再摆宴席、也少让闲杂人等入府之类的话，就把人带走了。

　　至此，才算彻底消停。

　　我把自己放置在夜夜笙歌之中醉生梦死，换取着一时的自我麻醉。遆锦宸走后，府里更是冷清的让人害怕，一如我在卢山上呆过的日日夜夜。我瞬时清醒，不禁打了个寒颤，恰好肩头一暖，身上已多了一件碧色云罗披风。

　　转身迎上来人目光，心头一暖，笑道：”我以为你早就出府了。”

　　“担心你受陛下责罚，心情不好，特意留着陪你说说话。”来人话语温软，如沐春风。

　　太宗建国，全靠商贾叶氏扶持才得以问鼎天下，是以叶氏一脉在我朝地位并不亚于辛沪于氏、柳林尹氏、卜州何氏这三大开国世家。叶家商行遍布天下，经营范围上至国有矿产资源开采、下至百姓粮油米面，到叶写逸这一代，积累资产已十分雄厚，毫不夸张地说，叶府几乎掌握久嘉国的半条命脉，被天下人戏称久嘉第二国库。

　　我始终想不明白，如此富甲天下的叶写逸怎得一身书香仙气，月白长衫衬着他俊秀的姿容愈发好看，他只需微微一笑，便是三尺寒冰也能就地融化。这个人，仿若与世无争的月下仙人，每每都是来给我指点迷津的。

　　翦水带着坠影进屋布菜，叶写逸拉着我坐了过去：”我猜你也该饿了，便吩咐他们去花弦月端来你最爱吃的荷叶酥，尝尝。”

　　他不说还行，这一说我还真有些饿了。要不是碍于他的身份，把他纳入府邸做个面首，还当真不错，太体贴了。

　　叶写逸看我吃得满足，问道：”陛下是不打算深究了吗？”

　　“有什么好深究的，你以为他猜不出来吗？只不过权衡利弊之下，还是会选择息事宁人罢了。”我呷了一口茶，把最后一块儿荷叶酥塞进嘴里。

　　抓住那陈姓男子以后，顺藤摸瓜不难查出幕后主使。自六年前，我答应遆锦宸与他并肩同行，代掌凤印三余年，让皇后尹倾妩形同虚设。三年前，我将凤印归还于她，她才算是如愿以偿的稳坐中宫。只是，这位皇后太过于杞人忧天，她约莫是觉得我重回帝都又要与她挣凤印，才指使那许多人干出这”市井流言”的多余事来，而她那个爹也任由女儿胡闹，还配合着完成了御史台的多番弹劾。

　　事情荒唐，但远不至于让遆锦宸一定要刨根问底，揪出尹氏。

　　前朝、后宫都需要权力制衡，这是遆锦宸必要的帝王手段，母后作为世家卜州何氏嫡出长女，在父皇执政期间任由外戚作大，舅父何远霖更是官至太傅。母后薨逝，遆锦宸便开始对何氏处处打压，先是扶持皇后母家，让柳林尹氏杰出才俊官居要职，国丈尹文修任吏部尚书；后又提拔孟氏一族，将战功赫赫的孟仲廷封为定远侯，其女孟冉音册封贵妃，赐号宁，初步形成制衡局势。只是何氏作为开国世家，先后又出过几位皇后，家族根基深厚、势力盘根错节，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所撼动。这些年，面对遆锦宸的打压，舅父尚且应对自如，但他却维持的相当辛苦。

　　“那你呢，也就这样算了？”叶写逸问。

　　我可没有那么广阔的心胸，任由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到我头上！那些个午夜梦回，没有人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我一向骄傲自负，却受了那等屈辱，不堪的过往还让她反复揭示。

　　“我看上去像是个善良宽厚的人吗？”我冷笑道，”她这样蠢而不自知，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换个端庄贤惠大度的皇后，于国于民岂不更好。”

　　叶写逸似是只听了我前半句话，单手支着下颌，仔细瞧着我：”我还真觉得你是个善良宽厚的人。”

　　我可能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能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说尽好话，还长得如此赏心悦目，这个人的这张脸啊，我好想割下来挂墙上。

　　“莫不是真瞧上我了？”

　　“你这样子像是还挺期待的，也不怕我误了你的名声。”转头一想，最近帝都风言风语里，也早就把他算在了我的入幕之宾里了，不禁莞尔，”好像，已经误了。”

　　“误就误吧，你只要能负责就行。”他小声嘟囔着，我却没听真切。

　　只见他起身，整理了衣袖，继续道：”时辰不早了，也不耽误你休息，我先回去。对了，你前一阵子交代我的事情，已经都布置妥当了，可还有别的还需要做吗？”

　　“多谢。最近这段时日，你还是不要与我走的太近，免得拖你下水。如今你家大业大，二哥哥必然有所忌惮，你需仔细着些。”我起身，送他出门。

　　他微微一愣，却还是点了点头，道了一句让我照顾好自己，便踏月归去。

　　月上柳梢，又是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