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速盲婚》牛米

14、方子彦的理想

　　方子彦回到了他一个人住的房子里。

　　他住的小区座落在江边，小区里的四栋住宅楼沿着江边呈环形排列，全是观景楼。小区所在这一片区域基本集中了市内最昂贵的建筑群，当初他选择这里，主要看中附近环境的宁静和清幽，隔离了市井的喧哗，透过落地窗，又能看见对岸的万家灯火。

　　他住在小区最里面一栋楼的22层，每层两户，出了电梯向左转。房子的面积有三百多个平方，他喜欢宽敞的环境，当初买下来以后，他拆掉了非承重墙，拓宽了客厅和书房的面积，开发商原带的装修几乎被他全部推翻，请来熟悉的装修公司按他的想法重新装了一遍。房子的细节就不细述了，总之，只要看一眼就明白，这是一个有内涵有品位有强烈个人风格的单身男人的住所，从一开始似乎就没有想过要在这里建立一个有女主人的家庭。

　　这是方子彦一个人的天地。他有轻微的洁癖，每天下午会有一个钟点工过来做清洁，钟点工是以前在花园饭店工作过的一个老阿姨，做事既麻利又仔细，有时他也会在桌上留下购物清单，阿姨做完了清洁工作就到附近的超市帮他采购物品，阿姨了解每样物品他习惯的品牌，买回来后也会很妥善地归位，他用了几年，彼此磨合得很默契，她几乎充当了他管家的角色。

　　只除了一样，厨房只是个摆设，他的一日三餐基本都是在外面解决的。方子彦只对住房环境有一定的高要求，在吃上面，倒是很能将就的，平时如果没有应酬，他基本就在饭店里解决了吃饭问题，偶尔也会回家，回到有管家有佣人的方家，去吃一顿熟悉的家常菜，只是，那样的家常菜似乎也不是他记忆中的味道，他对家常菜的期许早已随着母亲的去世而消散了。

　　方家主要经营的是五星级饭店连锁，在全国某些一线和大部分二线城市都开设了分店。方子彦从18岁开始利用大学四年的寒暑假在饭店各个部门轮流工作，后来出国专修酒店管理，24岁回国后开始直接参与饭店的经营管理，28岁正式接手他父亲的董事长职务。从他参与经营开始，方氏旗下的花园饭店在质和量两方面的成绩都有很显著的增长。

　　他的父亲和很多商界前辈都认为他有经商天赋，他却并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自己只是因为喜欢，是的，他喜欢经营饭店这一领域，他心底某处很希望能为别人提供和经营好一个温暖的临时中转住所，这样说似乎有美化自己的嫌疑，因为他本身经营的只是能提供给那些有经济能力住得上五星级饭店的少部分人。可是他却觉得，往往是这样一部分人，对一个有归属感的温暖住所，往往是有更加急迫的需求的。

　　他或者他所认识的大部分有经济实力的人，内心深处都有这样的需求，因为这一层面及其以上的人大部分时间都被利益和权力围绕着，越往上就越孤独越冰冷，即使是有一个稳定的家，那个家里的温度也不够暖。他自认为自己也处在这样的境地里，他从方家大宅搬出来，为自己所经营的这一片天地，虽然不够温暖，但多年来也给了自己一个虚妄的归属感，只有回到这里来，他才会完全放松自己的每一条神经。

　　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短暂停留的饭店能给到客人归属感，但至少他在尽力提供温暖的环境和服务，事实证明，方氏旗下饭店的回头客人是有很大幅度增长的，在竞争激烈的同行里，他带着方氏做出了自己的品牌和口碑，并赢得了普遍的赞誉。但生意总归是生意，他只能在创造利益的大前提下去尽力打造自己梦想中的事业王国。

　　方子彦慢悠悠地在房子里转着圈，马上就会有一个女人要加入进来了，这里，将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天地，他清楚明白，两个人在一起，即使交集再少，某些方面也不得不做出妥协和改变。在同意和苏小姐的婚事后，他考虑过，是不是在另外一个地方重新建立一个家，把苏小姐带进那个家里，这里依然只是自己一个人的领域，可是，那毕竟太脱离现实，把一个女人娶回来了，她就是作为他妻子存在的，他总还没冷酷到常常留下她一人独守空房，然后自己去往另外一个栖息地。

　　更重要的是，他舍不得离开这里，他需要常常甚至是每天回到这里来放松自己，既然一定要有一个女人参与进他的生活中来，那最好的选择只能是带进这里来了，即使将来这里会有一定的改变，但这里已经成了他心所向之地。何况，谁知道这个女人能参与进来多久呢？他对天长地久没有期待，或许等某一天她离开了，这里依然可以恢复原样。

　　这是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他也没有料到，他的妻子会忽然间从苏小姐变成了季宁，要娶季宁的念头是一刹那生出来的，当时那一刹那的直觉告诉他，娶了这个女人，娶了她他的生活或许不需要做出太大的改变，她不像苏小姐。苏小姐是需要别人呵护需要迁就照顾的小女子，苏小姐或许会在他不在家的时候把他的房子变成粉红色，他有这样小小的恐惧，季宁不是，她是独立冷静，内心颇为强大的小女人。

　　他希望自己那一刹那的直觉没有错，他希望即使把季宁带进他的生活，他和她两个人的交叉和相互间的改变也不要太多，大家可以各自维持现状，他过他的，她过她的，只是同在一个屋檐下而已。

　　当然，这是方子彦设想中最理想的状态，季宁真会如他所愿吗？

　　上午送季宁回家以后，他回了一趟方家大宅，方家大宅是一栋独立的三层别墅，有宽敞的前后院，住在那附近一带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宅子据说是传下来的祖宅，从他父亲方家恒的爷爷开始就住在这里，是很老的别墅了，已翻新过多次。方子彦27岁就从那栋别墅里搬了出去，那个家渐渐地总给他一种喘不上气来的压抑感。

　　从小，他的父亲很少管他，是他已经去世的爷爷对他严厉管教。他的爷爷是一个很古板严肃的人，是在旧时代的封建礼教下教育长大的，有牢固的男尊女卑思想，对儿子和孙子都给予了继承人的厚望，也用他父亲教育他的那一套方法教育他的子孙，而他自己的女儿——方子彦的姑姑就在他长期的忽视下生出了强烈的反抗心理，这种逆反多年累积下来渐渐地就成为了习惯，再也扭转不过来了。

　　爷爷是在方子彦21岁大学毕业那年去世的，21年里，他一直认为自己被剥夺了太多属于少年人的心性，几乎丧失思考和创造的自由，他的一切行为几乎都是循规蹈矩，照本宣科，爷爷对若干事情都有明晰化的规定，他一度觉得自己是在规矩下被制造出来的机器。在爷爷去世之前，他心里一直是有怨恨的，于是爷爷去世半年后，他迫不及待地逃离了。

　　他借着去瑞士学习酒店管理的借口飞了出去，直到那边课程结束，他才在父亲的召唤下回了家。在瑞士那两年，他体会到了真正的自由，他无拘无束地享受着完全的自由，若不是多年来爷爷在他血液里种下的自律和责任已经根深蒂固，或许那两年的自由真能引诱他挣脱一切束缚不管不顾地去追求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可惜，他血液里总留着方家的血，每当他想要逃离，他总会忽然觉得爷爷的一双眼睛在虚空中牢牢地盯着他，盯得他再也张不开飞翔的羽翅。

　　再回到方家大宅，他忽然竟觉得陌生了，无所适从了，他再也找不到了熟悉的感觉，后来某天半夜他在睡梦中醒来，不知不觉竟走进了爷爷生前的书房，在爷爷坐过的那把古木椅子上至坐到天亮，他才发现，自己是想念那位老人的。在这个家里，对他最严厉的是爷爷，可同时，最在乎他最爱他的人似乎也是爷爷。

　　从那以后，他渐渐觉得自己与那个家的距离越来越远了，特别是有时看着父亲与继母和子青三人一家亲的时候，他竟觉得自己像一个外人。尽管他的弟弟子青从小就喜欢跟着他，对他几乎言听计从，可看着他依偎着自己的母亲和他的父亲依依低语，他心里总有小小的嫉妒，遗憾和难过。

　　之后一年，他的姑姑和姑父一起搬回方家大宅，面对姑姑一如既往的淡漠，他竟然找到了一种熟悉感，是和爷爷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种淡漠相类似的熟悉感。其实多年来他对姑姑是有着同情的，他相信姑姑在幼时最一开始表现出来的刁蛮和任性只不过是为了要得到爷爷的重视而已，只是发展到了后来，失控了，连姑姑自己也控制不住了。所以姑姑和姑父搬回来以后，他对她虽不亲热，可却几乎从来不拒绝她提出来的要求，姑姑习惯了大手大脚地花钱，他也毫无怨言地承担了姑姑几乎所有的花费。

　　27岁，他用爷爷留给他的一笔现金和自己的积蓄买了房子，就坚持从祖宅搬出来了，只有每个月会主动回去两三次陪着奶奶和父亲吃顿饭，有时，父亲也会主动打电话给他，只是那样的机会也不是太多。

　　父亲老了，父亲才六十五岁，头发却早已经全白了，父亲的性格比爷爷稍温和一些，可他和父亲之间的感情表达却比和爷爷之间更加内敛，更加无形。上午回去见到父亲，他告诉他季宁出去旅行了，一周后再带她回去和家里人见面，父亲虽然皱着眉，可也没有表达什么意见，他大概也知道，他和季宁之间这段婚姻是突发的，他暂时不方便直接发表意见。他们父子之间一直是相互顾忌，相互尊重的。

　　父亲告诉他晚上苏家父子——即苏美的爷爷和父亲会到家里去，问他想不想在场，他拒绝了，他在场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难道听着两位长辈向他这个晚辈当面致歉？这样的场面还是交给父亲应付比较合适。

　　他只是对父亲说，无须难为苏家父子，他并不介意苏小姐悔婚，对他们也就说不上怨恨。和苏家的合作不会因为这件事的发生受到任何影响，公是公，私是私，他的气量没有小到要用生意去争回一口气，何况，他是真的一点也没有生气。

　　他知道父亲和苏家父子是有私交的，父亲自从卸下公司的担子，过了几年悠闲的生活以后，心态是比以前平和了，人老了就更加顾念老交情。所以他这样说，父亲是满意的，笑着赞许地对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