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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情物】——初年雪 ...

  •   这是记载在《奇事录雪初草》上的一个故事。
      雪初草是一种灵草,干燥时呈出貌不惊人的枯萎状,遇水层层绽放形成奇观,是最希贵的一种草药,如今已经绝种。
      在那时,世间尚留一株。
      从哪里开始讲起好呢……从他们的初遇吧。
      昔年,在即墨故城。
      “叮铃……叮铃……”鞍穗间的铃铛随着青骢马的走动而发出清脆的声响,空旷的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人拢着棉衣匆匆行走,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家中温暖的炕上与妻儿同聚。
      马上的公子,似乎有所不同。他不催马,只是良久看着暗沉欲坠的天空,喃喃道:“啊,要下雪了。”
      声音清冽,就像初春将融的雪水。
      城楼远处的一位姑娘,执伞渐近。之所以一眼就看到她,是因为她不急不缓的步伐同那匹青骢马相似。
      离那位公子还有百步时,临街酒肆的幌子间飘出第一片雪花;等那位姑娘将伞沿抬起时,两人不过十步之距,而雪,堪堪铺满伞面。
      那姑娘眯了眯眼,打量着高头大马上的月白衣男子,霎时雪花扑面,那男子见到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后来百里榷对苏流青说起这一幕,眼眶里泛起了雾气,“我看见……你发上的绒花霎时绽放飞扬,似与风雪融为一体。”
      在对百里榷的叙述能力表示满头黑线的同时,苏流青也开始暗自忧心。
      那个时候,百里榷带着苏流青回到洛阳百里家已经四年,将近谈婚论嫁。这对眷属算是璧人吧,男方相貌堂堂,经他手的每桩生意都做得风生水起,又只痴情于一人;女方不卑不亢,对诸事所表现出的从容似乎不是一个普通女子可以轻易做到的。故此,百里榷多次询问苏女家住何处,苏女只说是即墨小户人家,其余一概不提。
      望着未婚妻澄净的眼眸,百里榷叹息着把她拥入怀中,“阿青,我会护你。”
      苏流青也叹息,她太爱他了,爱到每一件事都能对他表白心迹,只有这件事……
      后来,出乎二人意料之外的是百里老父突然开始反对起这一桩婚事,执意要将苏女送走。百里榷与父亲撕破脸皮,眼看整个府邸即将鸡犬不宁时苏女留书离府,字字恩断义绝。
      这件事我说得简单,细细推敲其实是不成理的。
      确实,后来证明书信是别人仿造的。
      那苏女,究竟去了哪里呢?
      看到留书时百里榷心痛至极,根本顾不得辨认真假就急急策马赶往即墨,但是线索太少,根本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只得绝望而归。
      他每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饮酒酣睡,醒了也只是喃喃着苏女的名字,殊不知这一切都映在一双流泪的眼眸里,他心心念念的人不过咫尺之距,无声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那一天苏女的茶水里被放了迷药,醒来时手脚被缚上了绳索,百里老父居高临下盯着她。
      眼神里是鹰的锐利和豹的贪婪。
      “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苏女竟然是即墨苏门千金,我真是小看你了。”
      听到此话,苏流青心下一沉。
      “说!雪初草在哪里!”她一愣,不知家族哪里走漏了消息。
      “哼嗯……”百里老父狞笑起来,“看你的反应……诚然知道雪初草的去向。”
      她只是摇头。

      百里老父不动声色地搜查了苏流青的房间,未果,因此确信雪初草仍在即墨苏府。
      他把苏流青囚禁在百里榷房间的密室里,通过墙上的暗孔她可以看到百里榷的一举一动,但密室里无论有什么动静外面都不得而知。
      当然,对于这间密室,百里榷毫不知情。
      她看着他每日借酒消愁,如同疯癫了一般,整个人也伴随着他迅速消瘦,呼唤着的名姓破碎在空气里,凝结成两个人的泪滴。
      百里老父总是在她最痛苦而脆弱的时候逼问她雪初草的去向,并承诺只要拿到雪初草就放她出府。
      然而,她还是从他嘴角没有完全掩饰的嘲笑里看出了他的谎言。
      久而久之,她懂得了如何收敛自己的痛心才能让敌人不那么痛快,她麻木地看着这一切,眼眸里蒙上了一层灰霾。
      直到……百里老父出现在百里榷的房间里。
      他告诉百里榷,苏女在回程途中被即墨苏府抓走,而苏府暗地里与□□达成协议,做着恶贯满盈的勾当。
      当他的眼里爆起了血丝,拎着一柄剑冲进了瓢泼大雨里,苏流青恍若疯了一般试图挣脱守卫的束缚,结果还是被扔在密室的地上。
      百里老父斜睨着房间左壁的暗孔,挑起了嗜血的笑意。

      一个月后,雨夜。
      房门被踹开,百里榷的胡须上沾着血丝和雨水,右手颤抖而握的剑铗上淌着猩红的血液。
      左手紧紧抱着一个女子,她怯怯地抬起头,令人惊异的是她拥有与苏女一模一样的容颜。
      苏流青没有看那个女子,目光只紧紧锁在那些血迹上。
      那……是爹娘的血么。
      苏家被灭门,没有找到传说中的雪初草。

      百里老父变得狂躁,面对他的严刑逼供她却只是挂着嘲讽的笑意,淡淡看着百里榷与那个假苏女谈情说爱,有时也会想自己的这张脸竟也会做出这番做作的表情。
      不过平心而论,那个假苏女的言行举止却有八分像她,不然也不会瞒过百里榷的眼睛。恍惚间她也会想也许是自己的灵魂附在了假苏女身上得到幸福,如今这具身体不过是行尸走肉。
      其实事情进行到这一步,苏流青对于百里老父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即使他从心底里开始相信苏流青可能只是知道有雪初草这个东西,但并不知在哪儿,他却始终不杀不放。
      然而,在百里榷与苏女成亲的那天晚上,她还是崩溃了。她剜下了自己的眼睛,转过头去“看”着百里老父。
      “要我把耳朵一起刺聋么?”
      后来的日子清净了许多,眼不见为净,这下,真的是为净了。

      视野里的黑暗让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几个月后有人似乎暂时调开了所有守卫。
      她听着脚步声,问:“谁?”
      “我爱上了他,所以,必须要送你走我才能安心。”是她自己的声音。
      不,是那个假苏女。
      她沉吟,全身打起了哆嗦,过了一炷香后才渐渐平复。
      “让我摸摸你的脸。”假苏女明显犹豫了,而后下了决心般慢慢走近。
      她细细勾勒着那张几乎完美的脸,还是察觉出非自然的痕迹。
      一字一句清晰,“有些面具,一旦戴上就再也摘不下来了。”
      假苏女一愣,厉声说道:“这不关你的事,你只要做好离开的准备都可以了。”走动时脚步慌乱。

      往后,没有等到假苏女把她送出府,百里家就遭遇了一场浩劫。
      那夜里,数人冲进密室杀了所有守卫,她只是用手拭了拭脸颊被溅上的血液。
      这些人问清原委后并没有杀她,而是带她离开并送她回即墨。
      原来,这些人由江湖上的侠士与杀手所组成,来同百里家清算恩怨。
      百里老父表面上做着正经生意,实则账上脏得很,无缘无故灭苏家这件事也被藏身在马圈里而免于一死的小厮所披露,江湖上群情激奋,便联手百里豢养的被蒙在鼓里的杀手们一起端了百里家,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百里老父死了,百里榷与其妻仓皇出逃,其妻的脸被火焰灼花了。
      多年后她与孟弈说到这里,孟弈佯装遗憾道:“欲望给了百里老父希望,你是苏门最后的血脉,他不会轻易放弃一丝一毫可能知道雪初草去向的机会。啧啧,没想到,他的欲望反倒给了你生还的契机。至于那个苏女,我想当她知道不用顶着你的脸生活一辈子之时必然松了一口气吧,可是……脸上的面具就算强行摘掉了,心上的面具也能摘得掉吗?呵,一无是处的可怜女人。”
      她抚上覆着眼的白绫,“啧,嘴真毒。”
      “后来呢?”
      后来……侠士帮苏流青找到了那个小厮,而后合伙开了一家茶馆以接收江湖上的各地情报,苦心经营下形成了自己的情报体系,以喝茶为幌子卖消息为实,渐渐为江湖所知。来暗杀的人确实不少,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她已经足够强大,所以不会允许让这样的事再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年后那个小厮厌倦了那样的生活,请辞回乡娶媳妇,苏流青答应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茶馆招聘,孟弈来这里做事并在三年后成为管家。
      苏流青有一个奇怪的癖好,众人汇报诸事时她必会戴上手套并将手贴着对方的脸部唇角,一开始大家都不习惯,后来就习以为常了。
      有伙计曾问她为何如此,她讽笑道:“你不觉得在说话时看不见对方的表情神态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么?永远不知道他吐着诚恳话语下的手里有没有握着刀。”

      “不对,你说得太不清楚,”孟弈道,“苏家被洗劫一空,你何来钱开这家茶馆?”
      苏流青淡淡道:“我卖了雪初草。”
      “什…什么!”孟弈惊得站起来,“原来你知道雪初草在何处。”
      确实,卖了雪初草,不要说一个茶馆,整个苏府都可以就地重建。
      她又抬手按了按白绫,“不仅如此,这雪初草一直在我身上。”
      孟弈的语气渐冷,“既然如此,那为何当年百里老父要灭你全家时你不拿出来?”
      她的笑意快速隐了下去,“因为我在无意间听到他制药就是为了控制百里家的地下杀手,我若把雪初草给了他,便是助纣为虐。”
      他愣了愣,回味三番后咂嘴,“竟是这样……亏得你没给他,不然百里家会不会遭此劫难也说不准,你也不会被反叛的杀手和侠士所救……竟一直有冥冥因果作祟,真是个好故事。”
      她没有说话,只是抚着白绫。他走近,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唇边。
      “那……作为交换,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

      经年后,茶馆生意做大,楼下待客品茶,楼上雅座问意。
      某日,苏流青经过一处厢房,因失明而愈发灵敏的耳朵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我想问……即墨苏家小姐苏流青的去向。”
      声音清冽,就像初春将融的雪水。
      苏流青有些僵硬地停伫在原地,门内似有所察觉,声音顿无。她转身摸着栏杆下楼。
      等那人离开茶楼,她孑立门口,凛冽的北风扬起她脑后的白绫,从天而降的冰凉阻隔了那人的气息。她似有所感,伸手接住上天的馈赠,用指腹捻了捻。
      “这是今年下的第一场雪。”身后孟弈的脚步声渐近,他给她披上一件狐裘,又极其自然地在她发间缠了什么东西。
      她一摸,惊讶道:“是……”
      这世间没有什么事能让她惊讶了,这是最后一件。
      被做成发绳的深墨色枯草遇雪水缓缓绽放,在世事苍茫里与旧年无异,灵动犹花。
      她没有问什么,只是与他并肩在满城风雪的一个普通檐下立了半晌,两人有默契般没有再说一句话,极淡地听着馆里的嘈杂声与馆外踏着雪的匆匆步伐,那些行人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家中温暖的炕上与妻儿同聚。

      “明天他来问……”
      “就说苏流青死在那年百里府的大火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有情物】——初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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