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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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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河畔救识 】
蜃楼起航,大秦所谓的霸业又近了一步,这个阴阳家与公输家的心血结晶在桑海这座海边小城初露头角。
月神召集少司命:“这次蜃楼不过是试航,你另行留下,不日之后自会有所安排,蜃楼回航时,这桑海的小圣贤庄,便会因你而掀起一番风雨。”
桑海的滨水之地有一池芦苇荡,芦絮在暖日下飞扬宛若白雪,迎合着白衣少女略有慌乱却不失轻盈的脚步,在夕阳的余晖中纷至沓来,隐约间模糊了泉石,朦胧了悸动。
在飘满芦苇的河畔边,暖风微醺,小河的水盈盈的向东流动,轻轻抚动河底的卵石,少女在这番宜人的好景致中微微平复了心绪,轻踩溪石,任脚下潺潺流动的河水带给自己一丝清凉,她情不自禁地浅浅笑了,这是儿时不曾有过的趣味。她四处张望,小心翼翼的揭下了面纱,洗了洗自己疲惫的面容,河水清澈见底,依稀可见河底的泥石红鱼,轻轻拨动河水,河面泛起一丝丝涟漪,模糊了少女在水中妙曼的倒影。
从前总是一身紫纱霓裳,竟不知自己如瓷般的肌肤披上白衣才是真正如同世人传言中的美艳不可方物。
远处夕阳迟暮,瑰丽的红光普照大地,向远处望去,可以看见微小的水珠凝结成的霜露。风扬起,女子微微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自然天地的气息,不由的会心一笑,此时听得身后一个温雅的男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之中所描绘的景象也不过如此吧。”
女子被微微惊动,向身后望去,看见张良一人翩翩而立,不禁松了一口气,眼中却依旧是未尽退去的慌张,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却不留神一脚踩入凛冽的溪水中,水流顺着素白色的绣花鞋亲吻着玉足,溅起的浪花也打湿了小腿处的衣衫,四月末的天气依旧肃清,少女在河中受了凉,微微颤抖起来。
张良满是关怀,递上手中的折扇:“这才刚入春,姑娘穿着本就淡薄,这一入水,可别是冻坏了,上岸来吧。”
少女见张良言行发于情,止于礼,眼中少了份警戒,手攀拿折扇,借着力走上了岸,却与张良相距甚远:“你是……”
“在下儒家张良子房。”张良嘴角含着笑意,心下却在打量,“姑娘一袭白装甚是特别,不知是往何处而来?”
少女听闻儒家,眼中透出一份敬意,娓娓道来着自身……
她原是川蜀之地的女子,与同乡男女被选为登上蜃楼的仙童仙女,然而不愿背井离乡的她们相约共同出逃,却只有她一人成功逃脱秦兵的追捕,来到这桑海近郊才微微喘了一口气。
张良听闻,略有疑惑,却不做在表面,只做不禁意间的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回家呢?”
“我叫……叫洢水。”少女略有停顿、垂下了头,额前长而薄的碎发遮住了眼中的失落,“若是回家,被乡人发现,为了保命,他们便会向附近的军官告发,到那时,不仅我的逃离无用,更会连累父母族人受刖刑之苦。”
张良暗笑自己盘问之余,竟疏忽到将当今的刑律给忘了。
瞬时,张良忽地一伸手,扣住洢水的纤细手腕,洢水料不到张良忽然间有这一越矩的动作,霎时间呆愣住了,又因张良的用力实在有些大,洢水被他带动的向前踉跄几步才清醒过来,转而本能的扭动手臂想要挣脱,紫色的眸瞥向同时也微显惊讶的张良,嘴角在言语质喊间却浅浅勾起。
张良松了力气放下洢水的臂腕,心中仍在思索的他随意指了洢水身后的一块尖石为理由,连连致歉,指责自身的鲁莽,为表歉意,他将洢水引领至桑海偏远处,种植水仙菖的竹屋前,作了一揖:“姑娘无处可去,可以在此处住下,子房过几日会送些蔬果而来,平日不敢叨扰,以表方才失礼之歉。”
洢水表露安心,连回礼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张良先生。”
张良并未在竹屋内多加停留,洢水静静地看着张良离去的身影,手覆上自己微弱如常人的脉搏,视线穿透松林,望向层层遮蔽方才流露出的小小天际,昨日在玉瑱宫内,月神的话还停留在耳畔。
月神单独将少司命召入她的玉瑱行宫:“想接近儒家,需从齐鲁三杰的张良入手,他虽饱读诗书但年纪尚轻,更易亲近。”远处的侧门内缓缓移来一盒木匣,“这是云中君特制的丹药,可暂时消散你的内力与阴阳术,蜃楼回航之日,你的内力也将恢复无虞,服下它,张良得知你并无武功,自当消减疑虑。”
【四、琴瑟相和】
可疑惑又怎么会轻易消除?
每夜,洢水熄了灯火,映着夜色,总能看见张良一闪而过的身影,极近日日监视着她的夜间行动,一刻没有过松懈放弃,随着日子如白驹过隙般飞逝,洢水依旧未有进展,洢水朝夕伴着水仙菖的淡淡清幽思索着,想要寻求一个解困的妙计……
这一日,阳光温润,晴朗明媚,是难得的好天气,洢水出了门,在这小小的山林间拾着短木柴,这山林本就处在山丘高地处,受得到足够的林间雾气,平日里的阳光也是极其充实的,这儿种植着强劲的松柏,自当生长的绝然茂盛,洢水少在平日里走动,今日到也恰巧怀着一分好兴致,便再送林间多逗留了一会儿才留恋着回到屋内。
是夜,月色如水,张良果不其然有一次出现在密林间孜孜不倦的监视着这个突如其然冒出来的女孩,却不想屋内早已没了她的身影,缓缓的回顾四周,却也没发现自己预想中的埋伏。
远远地,山林间传出一声清脆的拨弦之音,好似幽幽空谷间水流滴在石涧上发出的脆鸣,转而多弦之音并发,乐曲时而婉转、时而激进;时而响彻强烈,仿若就在耳边;时而纤长悠远,好似远在仙山,却又的的确确密布了整座山丘。可无论哪种曲调,无不表达着浓烈沉重的哀思之情,令人动容。
张良不由得从林间缓缓踱步到月光之下,转身便是一棵并不十分高大的松树,一白衣少女正坐在低压的树干上忘我弹瑟,那里虽是月光所不及之处,却因那白衣而倍感夺目,女子的纤手抚弄着崭新的瑟,任音符在手下起舞,一曲毕,张良感叹万分,少女抬眸,却是泪眼吟吟。
那一曲本是要引得张良从暗处走向明处,却在拨弄五年未及触碰的瑟弦的那一刻乱了自己的神。
待洢水从树梢上落跳而下,张良上前略微作揖:“夜间来访,冒昧了,姑娘的曲可是《渔舟晚唱》之音?”
洢水点了点头,“张良先生不必介怀,此后直唤我洢水就好。”
“好,洢水,这《渔舟晚唱》是韩国的思乡乐曲,你从前是韩国子民?”
洢水的神情隐藏在夜幕下,张良窥探不得,洢水却是微微愣住,心中排编好了说辞,才抬起头:“我自小便在巴蜀之地,这曲在儿时常听父亲弹奏,或许家父便是韩国子民,我便不得而知了。”
一阵沉默,张良瞥向洢水手中的瑟凝视片刻,心中反复确认了未曾听说阴阳家的女子会有弹瑟的,这才真正完完全全放下了戒心,不经意间语气更显亲近了许多:“这曲在你弹奏时尽是凄切之思,可是想家了?”
这话抽中了洢水的心肠,尽管她五年来不愿承认,但这一阕曲音还是被认识的心中所想,便嘤嘤咽咽的点头,想平复心情,眼泪却像控制不住似的掉落
“想家,想父母,却只怕此生都回不了家,见不到他们,只愿他们在一起能快乐安康。”洢水说到父亲时,不禁看了一眼张良与父亲相似的面庞。
张良安慰着,这份思念之痛假不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想自己的国与家?
替洢水怀抱了瑟进屋放置,却见一旁还做了一把古琴,凭手触摸,像是取自同一木料做出的乐器
“你做的?”
“从前常与父亲合奏,曲音美妙,甚是思怀。”
“那便我也与你合奏一曲,让你重温那份心暖的感受如何?“
洢水点了点头,张良笑着拿起琴,随口道:“以后你也不必再称我张良先生了,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也直唤我本名吧。”
洢水心中舒下一口气,笑容温婉。
竹屋内琴瑟之音传来,同样清脆的音质回荡山林间,万物徜徉……
【五、同心之言】
五月端阳,龙舟过江,整个桑海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夜市灯火通明,烛火透过明艳的大红色将整个繁华的街道笼罩在一袭姹紫嫣红之中,夜市的游人也无不穿着靓丽,这便显得衣色素雅的洢水与张良在人群中格外引人瞩目,又因是少男少女,才子佳人的嬉戏场面,每过一处,总有几个只影单形的人有目光追随。
近一个月的相处,张良与洢水日渐亲密,说话不作遮掩,也不似当初般客套,此刻张良和洢水打着玩笑向闹市上走去。
洢水在张良温朗的笑声中笑着向热闹的人群深处走去,行至一处摊位前,瞧见一挂额饰,青翠的叶上点翠了朵朵朱红,洢水只消看过一眼便再移不开半分,张良随着洢水的神色目光拣起搁案上的额饰,不由分说便买了下来。
“你,你买这个是做什么?”洢水握住张良的臂,想将他往回拉扯,却被张良带动着向河边柳下的僻静地走去。
“我看得出来,你喜欢这个,如今步入暖春,你额前的碎发也开始疯长起来,只怕不日便是要遮住了眼睛,以后,你就将头发留起来,再挂上我给你买的翠叶,一定比现在还要美。”张良说着,同时也比划了起来,手上的额饰向洢水眉间挂定,也同时撩起了她额间中央的发丝……
“就像这样……”话说到了一半,张良的动作却停在了空中,眼睛定定的凝视洢水的额,一脸的惊异,洢水立刻想起了什么,虽然功力尚未恢复,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张良推得老远,看到张良依旧目光不移半寸,急急地用手在额间不停地抓着碎发,想要遮住那一条深长而丑陋的疤痕,遮住她的羞耻和自卑。可是,洢水心里明白,这一切根本就是无济于事。
他还是看到了,
他已经看到了。
洢水满脸羞红,泪水噬满了眼眶,直直的砸下、滚落,她捂着自己的额,向人烟荒凉地奔跑而去。
桑海的海边有一座长亭,平日里常有人前去吟诗作对,但因今日的节日难得无人前往,倒反而显得冷清不少,洢水一人坐在长亭内的石凳上,泪痕还未干涸,却在微风下早已凉透了半脸颊,遥想自己度过的十四年,除了五年前自己亲眼所见的焚火之刑,这是她第一次哭,第一次为了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男人哭泣,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她怨恨自己的祖父韩王安,也恼自己脸上的丑恶,更是害怕张良会厌弃自己。
可他眼下厌不厌弃与自己有关吗?蜃楼回航那天,一切都会回到原点,没了柔弱可人的洢水,他们会是敌人,会刀剑相对。
这一切本就是一场梦,没有终点、没有结果的一场梦,即便自己很想把这个梦不断延长,可终有一天还是要醒来的,不管身在其中的人愿不愿意,去折身,面对现实。
或许月神选错了人,或许自己真的喜欢上了张良,沦陷在自己明知不可踏入的牢笼……”
洢水正想着,忽而感到身后有温润熟悉的气息在涌动,她将小巧的脸埋在手里,不动声色的揩干了泪,再抬头时,融入眼中的是一对精巧的同心结,这回呆楞在原地的,成了洢水。
张良转而蹲在洢水面前,轻柔的拂去她挂在密长睫毛上的泪珠,捧起了洢水粉雕玉琢的手,将玫红色的同心结放在凝脂柔荑中,握紧,再握紧。
“我心非磐石,如斯佳人,寤寐求之。洢水,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瑟曲,喜欢你的性情,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总在有风的日子不出门,总爱低着头整理碎发……”张良伸手微微拨动洢水额间的发,疤迹隐约若现,“但我不在乎你的貌,我喜欢的是你内心那份在乱世中未曾放弃的纯真和坚守的自己!如今我只问你,你愿意等我将一切都处理完后,与我一起琴瑟和鸣,隐居世外吗?”
张良言语无比动容,洢水心中满是暖流,她笑着点了点头,将同心结系在腰上,无比珍惜的抚摸着,心中重复着方才张良的承诺和誓言,这应是她五年以来听过的,最美妙的言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