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非凡》不打酱油

2、第一章

　　二十年前。

　　秋风习习，吹得满地荒草一夜间便染上了沧桑的枯黄。启宁城外的初云山上，传来一声凄厉的雁鸣，紧接着一只落单的大雁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飞快地坠入丛林深处。与此同时，林中厚厚的落叶上也想起一阵急促的马蹄，两道矫健的身影在林中迅速穿梭着，一道黑一道黄，细看却是那一身黑衣的要快上许多。

　　突然，那黑衣人的身形明显一顿，跑马的速度骤然慢下来，黄衣人趁机一夹马肚，策马超前，灵巧地一弯身，从地上捞起一只尚有余温的大雁，勒马停了下来。

　　大雁上插着两支箭，黄羽的插在左翅，黑羽的却直直穿透了脖子。

　　一箭封喉，不外如此。

　　“不愧是在战场中练出来的射技！明衡，真是不错啊。”那一身明黄的少年无奈地笑笑，眉宇间还透着股英朗的气质，那是当今的太子，现年15岁的翰承昀。身后迟迟没有回应，翰承昀回过身来，才看到翰明衡正勒马停在不远处，鹰隼一般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一旁的茂密树丛。

　　这个只比自己小三年的堂弟从小便有如兽类一般灵敏的感知力，此刻他这般严肃，只怕是有了什么重要的发现。翰承昀想着，果然看见翰明衡翻身下马，径直向着那个树丛走去。

　　事实上，翰明衡自己心里也没底。

　　本来只是入京陪同皇太子的一场例行狩猎，方才在疾行途中却隐约听到树丛后传来的一声微弱的声息，像是牵动了心头的一根弦，绷得他再难以移开目光。

　　叭啦一声拨开树丛，一个瘦弱的身影映入眼帘，那是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少年，浑身衣衫破烂，满是血污的脸颊上眉头紧锁，瘦小的身躯如受伤的小兽般蜷成一团。

　　没有片刻的犹豫，他蹲下身探了探那人的鼻息，指尖触到的微弱气息让他稍微放了心，掏出随身带着的水壶冲他嘴里灌了点水，那人的眼睛却骤然张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救！救……”少年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翰明衡的衣襟，浑身剧烈的颤抖让翰明衡抱住他的手下意识地又收紧了几分。

　　“那里？”翰明衡抬头看向少年身后那一片陡峭的悬崖。

　　少年点点头，瞪大的眼睛里隐隐蒙上了水雾。翰明衡一怔，伸手轻轻拂过他眼角的一滴血迹，低沉的声音里有种令人笃信的威慑力。

　　“等我。”

　　说罢，翰明衡冲着正走过来的翰承昀使了个眼色，又小心地将少年放平，转身策马向着山上飞驰而去。

　　哒哒的马蹄在山谷间回荡，翰承昀眯起眼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蜷缩成一团的小小少年，目光却在顷刻间凝住。

　　纵使血污遍体，那个少年的天人姿色却是不减半分。

　　翰承昀的嘴角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想要靠近的手却被少年猛然避开，看着他紧张的神情，翰承昀只觉心里受挫，却仍是霸道地将他拦腰抱起，只是动作里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这样仿若珍宝的人儿，他又怎会不懂怜香惜玉？

　　怀中少年只无力挣扎了片刻便昏沉晕去，翰承昀也知耽搁不得，马鞭一挥，便将他整个带回东宫好生照养去了。

　　身后的那一面绝壁上，不久便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贯破长空。

　　翰明衡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看着眼前这一片猩红的场面，纵使自己是从关外千人杀万人斩的鲜血中淌过来，也不禁心头为之一寒。

　　那是一座精致的小院落，院中却早已没有了它该有的清幽，两具尸体杂乱地躺在院中的地上，血肉模糊，周围的几只狼已在片刻前于他的箭下毙命，嘴里却还挂着大串的内脏，鲜血流了一地，污乱得令人发指。

　　难以想象，方才那个少年面对这样的境况，心里会是多么痛苦和不安？

　　心底有个地方微微抽动了一下，翰明衡忍着那冲天的恶臭，进得屋里扯出几件衣衫盖在了尸体身上，又泼了油，掏出火折子点了火，便远远地看着那冲天的火光，直到第二天清晨，那火才渐渐熄灭。翰承昀叫来帮忙的人已经到了，翰明衡吩咐那些人将骨灰仔细收好，装在一个朴素的罐子里，又用白布包了，才亲自带着那一罐骨灰策马回城。

　　再见到那少年时，他那一身狼狈早已被洗去，换上了干净衣衫的他，静静地靠在东宫瑜景殿的檀香木榻上，强作淡然的神色中是掩不住的焦急与悲伤。看得他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陪在一旁的翰承昀也只好放柔了声调，“多少也吃一点东西吧，再这样下去，我不是白救了你回来？”

　　少年一如之前一般，一声儿没出，精致的大眼睛里尽是一片空茫，待得门外响起一声“世子”的惊呼，少年那无神的眸子里才突然映出了一丝光采，可等他看到了翰明衡手里那一个白布的罐子，眼神便又瞬间黯淡了下去。

　　翰明衡在他床边坐下，将骨灰罐轻轻递给他，手背上却突然感受到一滴温热，翰明衡一怔，下意识地便将那少年紧紧涌入怀中，听着他靠在他肩上低低地抽泣，微弱的声音夹杂在哭声里，分外惹人心疼。

　　“狼……我采药回来就看到它在……爹的手被它咬住了，它想来咬我，娘就……就扑了过去……他们让我快走，狼却越来越多，我一边跑一边想等爹和娘……可是，可是他们再也没有出来……他们再也回不来了对不对……”

　　少年瘦弱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痛苦的呜咽在沉寂的夜色里分外沉重，翰明衡轻轻地抚着他的发，听得他慢慢地讲完，哭完，才亲自用湿毛巾为他擦净了脸，在他身边看着他沉沉睡去。

　　自己却是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