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雪羽刀》新墨

38、第二十一章，慕紫贞（下）

　　落水的那一瞬间，乐正则音只觉浑身力气瞬间被抽走，身体缓缓沉入水底，陷进淤泥里。
　　好累。
　　谁也不知道吧，今日是他的诞辰。娘亲过世已经十九个年头过去了。他昏睡的那两年，生命是静止的。九离为了救他此处奔走，而他醒来后，即使能控制煞气，却不能停止伤害身边的人。
　　才活了这么点年头，却好像过了一辈子。
　　孑然一身。
　　仅有的一些快乐，如今也体会不到了。
　　他快乐过么？
　　他想起了岖水镇上三日短暂的时光。紧接着，幼时的记忆一一浮现，是的，他快乐过。然而是他亲手将匕首扎进了山贼申屠勇的胸膛，突然爆发的求生力量是他根本无法控制的。
　　早在那一年，他就把他所有的快乐都毁了。
　　申屠宛会为他违逆银潭岭众位殿主，可她不会原谅他。
　　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回阴鬼界吧，你的亲人在等你。”邢无克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乐正则音猛然睁开眼。
　　他在干什么？他竟然想要放弃挣扎！这是他的生命，他的牢笼，他生在这里，苦在这里，若他停下挣扎，那所有的苦难将终止——也再没有希望。
　　乐正则音凝神闭目，一晃眼，再入幻梦。
　　身体不能动弹，意识却暂时还能自如行动。他只是试一试，没想到成功了。
　　乐正则音穿过记忆中那片槐树林，来到了他记忆的牢笼。
　　一块块的墓碑，是他给自己的惩罚，而有一块无字碑静静躺在那里，那是申屠勇的墓碑。他问九离，他杀的是什么人。
　　九离说，一个山贼而已，平日作恶多端，不必为他费神。
　　申屠勇，是山贼的名字。
　　他没有把这三个字刻上墓碑，他太害怕了，那个名字，是他噩梦的开始。
　　乐正则音抬手拂过墓碑，道：“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一辈子困在这里，我会离开！我害她失去的，也许我没有资格也没有办法弥补，但我发誓，我愿意用我所拥有的——呵，我拥有的并不多，但我愿倾尽所有，护她周全。你若在天有灵，帮帮她，帮帮我。”
　　他伸手摸向腰间，才想起他的珊瑚笛已经给了申屠宛，不由幽幽一叹。
　　“年轻人，怎么总爱叹气呢？”
　　温柔轻盈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乐正则音警觉回头，看到一名女子，清秀淡雅，眸光含水，远远冲自己微笑。她缓缓向自己走近，雪白的发丝披散在淡紫仙衣上，淡淡的眉毛，春水般的眼，薄薄的红唇，眉心一朵红梅，无声绽放。她在对自己的微笑，那样柔，那样美，丝丝温软漫进心底。
　　“呀，你长得真漂亮。”她走到眼前，伸手摸了摸他的眉毛，嘟起小嘴，“这眉毛生得和你爹一模一样，我却不是很喜欢。”
　　乐正则音太过震惊，他张了张口，怯怯道：“……娘……？”
　　听到这个称呼，女子诧异，又噗嗤一笑：“咦？你叫我娘？恩，我有这么年轻么？好开心啊！”
　　她不是？乐正则音晃了晃神。不错，娘亲是普通女子，即便还活着，此时也应该是名中年妇女了。而眼前的女子，那一头雪发以及一身远远便能感受到的非凡修为，怎么可能会是娘亲？
　　“你是何人？为何在我梦中？”他退开一步，问道。
　　“我？我叫慕紫贞，这里的人，喜欢叫我岭主。”
　　“岭主……”乐正则音难掩讶异，银潭岭岭主竟然来到他的幻梦之中？这么说，申屠宛是见到她了？他的表情泄露了心思，慕紫贞伸手摸摸他柔顺的头发，道：“小宣儿的徒弟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来就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
　　来看他长什么样？
　　乐正则音微微一愣。
　　“我来看看你是不是长得想你爹爹和爷爷一般好看。”慕紫贞笑嘻嘻的，玩弄着他的头发，爱不释手，喃喃道，“还是黑色好看呢，你爷爷是白头发，不衬皮肤。”
　　“岭主……”乐正则音有些尴尬，岭主看起来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
　　慕紫贞笑意盈盈的眼睛在则音身上游走了一圈，发现了一点奇怪之处，问道：“乐正则音，你的武器是什么？你用刀么？”
　　“我不碰刀剑。”他答道。
　　“哦？”慕紫贞挑了挑眉毛，“神兵利器于你而言，是什么？”
　　“什么也不是。”
　　他要害人，根本不需要刀剑，要自保，更是用不着，要帮助人，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恩？”慕紫贞回味了一番这个答案，道，“很有意思。我听过很多人的回答。王者说，得神兵，拥天下；枭雄说，刀剑有心，争霸群雄；英雄则说，一口刀，一柄剑，逍遥江湖，快意恩仇；正义之士说，神兵利器，诛邪惩恶；邪魔奸究说，翻云覆雨，我得天下！有的人，手中有神剑，却难以与之心意相通，太浪费；而有的人，手中无刃，刀剑自在心中。乐正则音，你是什么人？”
　　“我——不是什么人。”
　　慕紫贞闻言，不禁笑道：“你好有意思！你这么可爱，一定不会出事的。”
　　乐正则音终于扬起一丝微笑：“多谢岭主。”
　　慕紫贞看到他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却渐渐淡了下来，她背过身去，缓步离开。
　　就在则音疑惑她突然变化的态度，周遭环境一变，他竟然置身于一片雪山，几步之外一块巨石，上用古体刻着三个字。
　　赤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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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紫贞离开乐正则音的幻梦，睁开眼睛，远远感应到一阵暗潮涌动。
　　她走出凌雪塔，在昭雪崖顶遥望。
　　天枢殿的悠悠檀香与潺潺流水，挡不住几位殿主之间暗暗涌动的较量。
　　“墨宣，你身为天璇殿主，又是上仙，对九幽地宫的变故不闻不问便罢，申屠宛带回乐正则音这个祸端也可暂不追究，可你竟再次与妖狐绯九离纠缠不休，我不能坐视不理！”伏魔圣首悬秋水怒不可遏。
　　“胡扯。”墨宣冷冷回应。
　　“圣首，只是绯九离的一块玉佩，没有什么证据。就是念在我们同修情谊，怎能如此妄下定论？”一步瑶打起圆场，“听听上仙怎么说。”
　　“只是玉佩？！当年无论我们如何提醒，他依旧维护绯九离，结果是什么？银潭岭折损了多少弟子？临泽——你师父就是死在祸天剑下，若不是绯九离，这祸天也不会苏醒！再看天权殿，如今天权殿还剩下什么？容桓之又在哪里？”悬秋水拂尘一甩，怒上眉头。
　　“这……”饶是一步瑶想说些什么，也化不了这汹涌敌意，她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沉默不言的天枢掌殿君珩。
　　当年一战，悬秋水的挚友，上一任的开阳殿主死在绯九离手中，这件事一直梗在悬秋水的心中。而天权殿主容桓之也因为绯九离下落不明，座下弟子死伤惨重，这是不争的事实。
　　因为墨宣的失忆，大家都选择闭口不提他与绯九离的过去。这层窗户纸，捅不得，一旦有人沉不住气，那难免要引发混乱。如今看来，墨宣与绯九离缘分未断，也难怪悬秋水反应如此激烈。
　　墨宣的声音已降至冰点：“绯九离已接受过惩罚，便与常人无异，我有意渡她一程，引她向善。听你所言，当年银潭岭遭受重创，我难辞其咎。既然如此，那绯九离之后的事，当由我负责到底。”他一甩衣袖，态度决绝不容置疑。
　　君珩掌殿终于开口：“上仙，如你所说，她已受过惩罚，银潭岭也不会再派弟子追杀她。上仙若想渡她，天枢殿不会横加干涉。只是，银潭岭不欢迎她，还请上仙不要引起麻烦。”
　　天枢殿的态度，就是银潭岭岭主之外最高的决定。
　　不再派弟子追杀，不干涉墨宣对绯九离的庇护，已经是银潭岭能给出最大的仁慈。
　　“然而，若她对世人造成一丝威胁，请上仙早日处置，莫说伏魔三圣不会坐视不理，天枢殿也会尽全力阻止她！”君珩继续说道，“至于乐正则音的事相比你也听说了，他必然是要遭到惩罚的。”
　　墨宣沉声道：“我就是为此事而来。还请几位殿主心怀仁慈，他年纪尚轻，心地不坏，再给他一次机会。”
　　“要不要给机会，几位殿主心中自有判断，我们想知道的，是天璇殿的态度。”君珩的眼神犀利而冷漠。
　　天璇殿的态度？这是让天璇殿承担责任。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反而给则音一个靠山。
　　墨宣肃眉：“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
　　“你又承担个什么劲儿啊！”
　　忽闻一道温柔女声，紫衣雪发踏空而来，稳稳落入天枢殿。
　　“岭主！”
　　“岭主。”
　　诸位殿主一并行礼。
　　“虚礼免了。”慕紫贞负手走上天枢殿主之座，那个位子一直为殿主慕青鸢留着，君珩只居于其左，以示尊重。
　　慕紫贞笑着说：“老远就听到你们这儿闹腾，真讨厌，我刚从天庭回来很累的。”虽然声音软软的，可她的威严不容忽视。
　　她回过身，长长的淡紫色衣袍拖曳在地，美眸俯视众殿主：“小宣儿，你既然想承担责任，我就给你十天时间。十天之内，如果能把阿桓带回来，我就出席七修审判。我想他了。”
　　找回容桓之？
　　难道说，容桓之真的还活着？
　　“我不管你们俩有什么矛盾，也不管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你给带回来见我就是了。这孩子也真是的，闹什么离家出走。”慕紫贞撅起嘴巴，“还有，把那个没事儿瞎晃悠，出事儿了却不见人的慕青鸢，也一起叫回来吧。”

作者有话说

　　岭主你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