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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里莲华冥夜生 ...

  •   [一]

      离皇苏冥十四继位,不久接连吞并周边四国,月凰三年夏伐陈。
      城楼之下,锦衣男子立于马上冷眼睥睨两军厮杀,刀剑喑哑,漫天黄沙飞扬,血染江山。
      隔日陈国都城破,得胜归来的将军奔入营帐朗声道:“皇上,陈国将军已经自刎,如今皇城已破,请您移驾城中。”
      帐中的蓝衣男子清隽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随即走出营帐策马奔向陈宫,风吹起他的衣袂,青丝乱舞。

      [二]

      苏冥下马缓步走入皇城,不同于月凰王都的庄重威严,陈宫内处处透露着精致纤巧。
      略一思忖他径直走入东宫。
      多年之后的帝王忆起当日的初见,眼眶变得湿润。只一眼,便是永生永世的羁绊。
      那时的贺莲只有十二,依稀有了些少年的摸样,面上有种病态的苍白,却自有一种清冷的气质,更衬出他的出众。
      着一袭白衣立于荷池边淡漠的看着他,他止步,倚在院门远远望着他。
      不久之后他轻笑出声:“你便是陈国太子贺莲,人道陈国太子俊美无双,倒果真是这样,你可愿随我一同回去。”说罢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
      那远处的人攥紧衣角说了句“跟你回去到不如死了好。”便纵身跳入莲池。
      他心里一惊,知他是存了必死的心思,顾不得多想,跑到池边跟着跳了进去,水波荡漾中望见他白色的身影一把捞过。
      那少年呛了很多水,却执拗的在他怀里挣扎,他心急,一掌劈在他的后颈,怀中的人身子立马软了下去,昏迷之前只望着他说了一句:“苏冥,今日救了我你必会后悔。”
      他抱他上岸,看着怀中倔强而苍白的孩子,麻木已久的心忽的觉得有些疼,他想,既是我对不起你,那我便要对你好。
      碧水之上,荷花寂静绽放,弥漫十里荷香。
      至此,陈国灭,太子贺莲被离皇苏冥带回皇城,民间盛传他受尽荣宠,百姓戏语曰:墨莲跹影翩,一世风流演。
      时光匆匆,刻下了谁的深情。

      [三]

      沧海化作桑田,红墙绿瓦中当年的小小少年已变得身形颀长,俊雅文秀。
      七夕佳节,苏冥下朝后快步走入栖凤殿,“莲,今日是七夕,我们出宫去可好”窗前的少年缓缓转头迎上他,看见那墨蓝眸子里真切的期盼终是不忍拒绝,轻轻地点了下头。
      苏冥似是不敢相信,走过去将他拥入怀中将头埋进他的颈项闷声说:“我原以为你是不会答应的。”说罢更紧地将他拥住。
      他闻着这个男人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在心底低叹,应与不应又有何区别,人各殊途终不得同归。
      心里风起云涌,面上却仍是一派平静无波的模样,轻扯嘴角终是无声的笑了。
      帝都街头灯火通明,街市上挤满了前来游玩的青年男女。
      苏冥掩在衣袖下的手紧紧牵着贺莲,一袭蓝衣,衣角上绣着繁复的莲纹,三千青丝玉簪绾起,面如冠玉,唇染桃花。
      而他旁边的男子一袭青衣,清冷优雅,两人一起走过,引得路两旁未出阁的少女纷纷拿起帕子遮住自己羞红的娇颜。
      月色清明,忘川河旁人们正争相放着花灯,相传于此夜燃放花灯可与心爱之人守望一生。
      岸边的老者说道:“公子放一盏吧,就是图个心想事成。”贺莲闻言喃喃自语“心想......事成么。”
      旁边的人身子微微一颤,眸中的光彩有些黯淡,接过老人递过的纸笔轻声邀他放一盏,他轻轻点头随他来到河岸。
      烛光摇曳,苏冥执笔一笔一划的写下他的名字“贺莲,贺莲,你莫要离开我啊。”
      他不答,沉默的取过他手中的另一盏灯,转身提笔匆匆写下几字边将花灯放入水中,墨色的河水承载着今夜的愿望流向天涯。
      身后传来苏冥的惊呼“唉......我还没有看呢”,凑到他耳边悄声询问“是不是我呀?”像个孩子似地无赖。
      少年开口依旧清冷的嗓音“不是”,“不是吗,贺莲,终有一日我会让你永生永世再忘不了我。”
      少年转身向前走去,他一把扯过他的手紧紧攥着,带着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登上九重城阙。
      深蓝色的夜空中烟火肆意绽放,苏冥从背后抱着他附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贺莲,这壮丽天下我与你共享”,说罢在他脸上轻柔的印下一吻。
      他抬眼望向夜空,心下微微惆怅,江山如画,天下太平,也终不过一场盛世烟花,转瞬,寂灭。

      月凰十年,离皇伐卫,归程中贺莲被冷箭所伤,性命垂危。
      冷风穿庭而过,秋意惹朝花夕落,栖凤殿里一派紧张,半晌茶盏尽落,散了满地惊惶。
      “废物,都是废物,快给朕救他”,床榻上的少年紧闭着双眼,纤长的睫毛不住的颤动,额上的汗珠时不时的滑落,打湿了鬓角的黑发,胸前的白衣被血色浸染,妖娆而又绝望。
      跪在地上的太医小心翼翼的开口“皇上,公子身上的毒箭已经取出,只是......这毒怕是卫国的秘药,臣已经尽量为公子压制毒性,能保公子暂不毒发,解药还需臣等继续研究”。
      威严的帝王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慌乱,“还不快去寻解药,废物”,“皇上,臣等先为公子清理,还请皇上回避”,“不必了,朕陪着他,陪着他......”
      窗外日月升腾,天色暗沉又重归明亮。
      软榻上的少年缓缓睁开双眼便看见此刻正窝在他床头紧握着他手的君王。
      这素来清隽的男人容颜憔悴,睡梦中眉宇间也有着一丝忧虑,他心里忽而有一丝温暖。
      吃力的抬手抚上他的眉,刚一碰触,便看见他猛地睁开了双眼,紧握着他的手声音沙哑的道:“你终于醒了。”
      他望着他眼中流露出的心疼与一丝欢喜在心内长叹,你待我如此,该让我如何做。
      “吱呀”宫门被人打开,眩目阳光倾泻而下,宫女缓缓走进“皇上,公子的药送来了。”他沉声开口“放在桌上,你出去吧,”那女子轻轻走出,随后阖上殿门,屋内重归寂静。
      良久,他端起桌上的药碗,舀起一匙�药吹冷递到他的嘴边,“药药药,喝吧”他开口,依旧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他张嘴咽下,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如同他心里的百般滋味。
      他开口询问“这几日......全是你在守着我么”“嗯。”“那这药......”
      他忽而有些恶劣的笑了,欺身上前,温热的鼻息在耳边吞吐,“你一直不肯张嘴好好喝药,所以......全是我以唇渡之呢。”
      心忽而跳得有些厉害,连带着苍白的脸上也染上几丝血色。
      偏头看向身旁的男子,“苏冥,你够了。”男子忽然扳过他的双肩,唇迫不及待地贴上去,舌尖撬开他的牙关,长驱而入缠上他软滑的舌。
      察觉到他的默然,吻得更深。唇齿相交之间掺杂着绝望的气息,“贺莲,你答应我一定要撑住。”
      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无力的发现千言万语堵在喉口怎么都说不出。
      门外传来公公尖细的嗓音,“皇上,王太医求见。”男子敛下情绪细心地为他掖好被角转身走出。
      他披上外衣悄悄下地,“皇上,公子......”他出声打断,“到那边去说吧。”
      他知他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病,悄悄推开一道窗缝,隐约听到那便传来的话语。
      “若是......药引......或许......撑不过......”心忽而变得冰冷,唇也失去了血色。
      半晌轻扯嘴角“苏冥,倒当真是情深不寿啊。”既然如此,那我,便放你离开。
      苏冥批完连日积累下来的奏折,揉揉额角起身走向栖凤殿,行至殿下却发现贺莲还未曾入睡。
      “怎么还不睡,伤口还疼么?”床榻上的少年冷冷瞥他一眼“疼与不疼,不都是拜你所赐。
      “我......”帝王的眸子里染上错愕,少年并未理他,继续说道:“苏冥,我快死了,你囚了我整整七年,你可知这些个日夜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如今,终于可以离开你。”
      苏冥怒极反笑,伸手勾起他纤巧的下巴,“这么多年,你当真如此恨我,好啊,好啊,你既然想死那我偏不让你死,绝不。”说罢拂袖而去,背影孤傲而苍凉。
      窗外,落雪无声。

      [四]

      接连几日,贺莲都在未见到苏冥,只当他这次是真的对他死了心,也好,就这样两不相干,各自天涯吧。
      这么想着有人推门进入,贺莲抬目,是一直照料他箭伤的王太医,连忙起身相迎。
      那素来慈眉善目的老人脸上似有忧虑,伸手递给他一只青花瓷瓶“公子,您服了这解药吧。”
      他心中一惊,他竟真为他寻了药来,“我这病不是......”老人开口打断“公子,这世间万物终归只情字难解,皇上这几日为了给您寻解药受了重伤,您若是对皇上无意,那就请劝皇上断了这份情吧。”
      他脑中一片空白,不假思索,转身跑向他的宫殿,晚霞在西天翻飞,余晖寂寥。
      床上的人正沉沉的睡者,眉宇间少了一分威严多了一分孩子气的乖巧。
      他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静静凝视着他,眼角有些湿润。
      半夜,睡梦中的人睁开双眼,墨蓝色的眸子里有着一丝慵懒与迷茫,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染上欣喜。
      两人都未开口,只是互相凝望,烛火摇曳,在窗上映出两人的身影。
      月色清冷,悄然改变着什么。

      [五]

      月凰十四年秋,他在朝堂后等着他下朝,忽然听见有大臣上奏“皇上,昨日西北急报,有一支突然崛起的军队一夜吞并西北两国,为首之人叫陈煜,臣怀疑他是......”
      有人急急打断“不必说了,朕知道了。”“皇上。”“不必说了,下朝吧。”
      他在朝堂后攥紧了衣角,原来,该来的终究会来,我们都逃不过宿命,苏冥苏冥,你终究是我的宿命。
      这几日,素来政务繁忙的离皇每日下午都放下政事来到他的宫殿同他吟诗作画,赏花逗雀,有时只是默然看着他。
      他终是忍不下去开口问他“我听闻西北起了战事......”纤长的手指覆上他的唇,“这天下虽好,没有了你又有何意义,可还记得当日城楼之上我对你说过的话”。
      他心中微颤,沉默的低下头,日子就如往常般过着。
      这些日子,他常常恍惚出神,苏冥看在�眼里也并未说些什么,半月之后,离皇突然在朝堂上宣布挥师西伐。
      临别前一晚,他来到殿中拥着他坐了一夜,清晨,在他唇上落下点水一吻“贺莲,这天地之间,你想要的我都会尽我全力给你,所以......等我回来啊。”
      下榻,转身,一步一步走出宫门,他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疼,他明白,这或许是他们两个今生最后一次靠近。
      远处,战鼓震天,是他在号令士兵。
      日渐西沉,他立于城楼之上目送他远去。
      半夜,有人悄悄推开殿门“太子殿下,属下无能,让您这么多年来受苦了,您且随臣回去吧。”
      该来的,终于到来。他沉声应和,恢复了陈国太子应有的气度与风华。
      留恋的回望一眼,紫檀红帐,银床粉枕,十年来不变的模样,微凉的指尖轻滑过雕花木门,终是放手离开,“苏冥,这肩上的责任我不得不担。”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帝王正站在远处的亭中沉默的望着他,一步一步犹如利刃深深插进他心里。
      “原来,我终究是留不住你。”抬起的手缓缓落下,如同无力挽回的结局。
      谁在月光下轻轻叹息,又是谁落了一地的相思。
      月凰十四年,陈国太子复国,任陈煜为镇国将军。

      [六]

      初冬,两军对垒。他在城楼之上遥望他的容颜,千军万马之中唯他一袭蓝衣,冬风吹拂,卷起风尘叹。
      他在城楼之上禁不住寒冷身体不住颤抖,忽见他召过旁边的人低语几句,那人立马骑马奔回营帐。
      如此相见,徒增悲寂,他转身向殿内走去。
      殿中茶香弥漫,他莹白的手指间捏着一只白玉杯,“吱呀”,门被人推开,打断了他原本的思绪。
      “皇上,敌方遣人送来了这个包袱,要不要属下帮您......”,“不必了,你出去吧。”
      殿门轻阖,他纤长的手指挑开包袱,喃喃自语“苏冥,敌......方啊。”
      明黄锦缎上只有一件狐裘与一封信笺,他执起信纸,上面是他依旧苍劲的墨字,没有指责没有悔恨,只寥寥数语是一个帝王的深情,
      “天凉,你身子弱,记得添衣。”他指尖覆上那细软的绒毛,有水珠滴落,转瞬消失。
      他自小身子便弱,随他来到帝都后也未见好转,初到那年的冬天他发高烧,他不眠不休的在他旁边守了整整两天,第三日见他转醒便去围场射了雪狐替他做了这件狐裘,之后的每个冬天都细细照料,不肯让他受一点风寒。
      若他们都不生于帝王家该有多好。
      隆冬,第一场大雪落下的时候,他与他正式展开了交战,离皇亲自上阵,刀光剑影间鲜血喷溅,散落了一地的绯红,天地间只剩战马嘶鸣,士兵厮杀。
      他坐在桌前,手指紧紧攥著衣衫,骨节泛白,他知今日一战,或许就能决定两国命运,心中竟然隐隐期待着他能获胜。
      推开宫门,独自伫立于天地之间,落雪随风而下,落于衣上,天地被白雪覆盖,似是将这世间所有的罪恶一一掩埋。
      陈煜走近,“皇上,陈国胜了。”同样的话语,是截然不同的结局。
      “离皇在开战之前将二十万精兵调回了京师,如今他已战死,这是他的遗诏。”
      他身子瞬间冰凉,僵硬的转过头,突然掐住他的脖子,“你再给我说一遍,谁死了!”从未见过他如此凌厉的眼神,陈煜颤抖的吐出两个字“离......皇。”手无力的垂下,“滚。”
      庭院里重归于寂静,他抬眼望着天空久久伫立,许久,一口鲜血喷出,落在雪上,妖娆无边却又寂寞异常,再抬首,那三千青丝已成满头白雪。
      半夜,贺莲抬手拂去衣上雪花,拾起那地上晃眼的遗诏,“今后月凰皇土尽归陈国。”
      诏书旁隐隐几个绯色小字“覆了天下也罢,我终是不悔。”
      不悔我今生遇见你,不悔我曾于红尘之中爱过你一场。“苏冥,你真傻。”白衣男子轻轻呢喃。
      他恍惚中忆起,有年春天他带他出宫散心,行至了尘寺,方丈为他们算过一卦,当时的他不肯跟他说结果,只看着他轻声说,“若终有那么一日,离开的会是我。”
      后来他偷偷翻看,“红线绕千匝,君临天下,九重城阙碧血染桃花。”轻笑,“苏冥,你终是叫我再忘不了你。”
      次日,巡逻的侍卫行至东宫,视野中一片洁白,两道身影依偎在莲池旁边,簌簌的雪花落在他们身上。
      他们的帝王白发三千丈,冰雪般的容颜上噙着淡淡的浅笑,拥抱着怀中浑身血迹的蓝衣男子,将自己的生命静静结束在这让人刻骨铭心的初会之地。
      这年冬天,这片大陆上最伟大的两个君王逝去。
      这年冬天,这片大地上纷扰不断,却与他们再无任何关系。
      这年冬天,所有的爱恨痴癫随他们一同离去。
      这年冬天,所有的尘事,终了。
      “苏冥,今生若不能与你结发拜堂执手一世,那我便一夜白头随你共赴黄泉,你可知,这世间没有了你,于我而言,亦是毫无意义。”
      “苏冥,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今生唯一的一句告白,也是最后一句,只是他,未曾听见。

      [七]

      十年沧海,终成入骨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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