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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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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垂柳拂风。
沿途蝉鸣不断,在阳光下、在河堤旁、在马蹄驰过扬起的轻尘里,俱是细细地连着,仿佛一条一条看不见的线,游丝软系,牵出了古往今来游子们的羁旅情怀。
此地已入了福建境内,萧初水策马缓行。
青翠欲滴的绿色在马蹄下绵延,日暖花开的南乡,却竟不如漠北苦寒之地更能让她欣慰。
她已没有亲人,这世上对她最好的只有师父,她原本想回天山、回不老峰去,然而师父也已日渐老迈,她不愿再带着这个孩子去见她,那不过徒增伤感罢了。所以她出了洛阳一路向南行。
去南国,找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将独自扶养他,教会他所有的武功。
不远处的树荫中透出一点杏黄色,那似乎是一面旗。
招揽生意的旗帜在微风中舞动。一间小茶亭。
“松下茅亭五月凉”,在茶亭旁边的大树干上居然刻着这样一句文绉绉的诗句。
萧初水下了马,在树荫下拴好缰绳后,向小二要了一壶清茶和两碟点心。
小二很快端来了点心,为了方便,她拿下了头上的斗笠,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她已见怪不怪,总是会有人惊诧于她的美貌。
她开始夹起一个素馅的蒸饺,但还未来得及咬上一口,已有阴影笼在她的面前。
三个高高瘦瘦的人嘻皮笑脸地挡在了桌子的另一边,他们看向她的目光当然绝不会令人感到舒服。那种肆无忌惮的、淫猥的目光,就算面前换作一块坚硬无比的乌铁,恐怕都要被看得变形。
萧初水却无动于衷。正午的暖阳下,她整个人却像一块清冷的冰。
那三人是这附近的武师,他们的胆子原本并不大,只不过看到她这样天仙般的人,的确很少有男人愿意再做规规矩矩的好人。最左边的一个已开口:“小娘子——呃……呃!”
他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嘴里突然被一团东西堵住,一个疾速飞来的蒸饺!
饺子虽然是新蒸好的,又香又软,但直接飞进嘴堵在了嗓子眼上,任谁都不会好受。他一边“呃、呃”,一边用力拍自己的胸脯,才总算将那倒霉的蒸饺吞咽了下去,缓过一口气。
另两个人的脸色稍稍变了变。
萧初水已站了起来,她径自付了几枚铜板给小二,冷冷地道:“打包,我带走。”
她根本只当他们是一股臭气,既然在这里坐着吃不舒服,那么便继续赶路。
不过臭气总是喜欢缠人的,她牵过马,那三人又重新挡在了面前。尤其那位刚尝过蒸饺的,他居然最不甘心,恼羞成怒地亮出了他吃饭的家伙,“小娘子别不识抬举,跟我们去享享乐——”
话音未落,他又尝到了一样东西,血的味道,他自己的血。
白光一闪间,他的舌尖竟已被割下!快得让他毫无知觉,直到眼睁睁地看着萧初水把剑插回鞘,才猛然发出了第一声惨叫,痛得捂着嘴跌滚到草丛里。另两个一时亦骇异得白了脸。
萧初水戴上斗笠,斗笠边缘的那一圈灰纱将她的脸完全挡在了里面,没有人再能看清。
汗血马的精神仍然很好,她牵着马走回至路边,继续向南方行。
但三个武师的劫难并未结束。
就在半盏茶的功夫后,温暖的阳光下突然出现了两个幽灵般的暗色人影。
仿佛纸鸢一般,被一阵风吹来,无声无息地跟在三个武师后,透着一股冷冷的腐蚀之气。
那已没了舌尖的一个捂着嘴还在嘶声呜咽,另两个扶着他,他们正准备赶往临近的一家医馆。穿过一片甘蔗地时,刺骨的寒意突然从背后扑来!几乎是在同一刹那,三个人的脖子被扭断。
周遭很安静,只传来“咯喇”一声响。
原本该有三声,眼下却仅重合为了一声,可见速度之快。
脖腔内的血开始“汩汩”流出,除了倒在甘蔗地里的三具尸首,阳光下已没有任何暗影。
他们缘何被杀?当然是因为萧初水。这一路上,胆敢对她不善的人,下场皆如此。
她的身后跟着这么两个幽灵般的保护神,萧初水却并不知道。
这一段时日以来,她的心绪一直像一锅滚汤一样,煎熬得她不得安宁。
有许多次午夜梦回,她扪心自问,怎会甘愿生下福王的骨肉?这天下有谁会替自己的仇人诞下子嗣?但若转念,让他的亲骨肉和他两相残杀,又岂非正是天底下最恶毒的复仇方式?
她想了很多,几乎日夜都在这些思绪里辗转,也让自己愈来愈疲累。
第二日黄昏的时候,日薄西山,她已到了武夷山脚下。
日头早已沉落了下去,晓月东升,她突然感到腹中一股酸腥之气涌上来,难受得厉害。
她下了马,走去一道溪边。
溪水很凉,她用双手掬起一捧,还未喝入嘴里,已能先闻到一股香气,淡淡的奇异的幽香。那香气让她感到清凉舒适,如天下最温柔的抚慰一般,萧初水张开了嘴。
刚喝下一口,却突然听到一个冰冷急促的声音道:“萧姑娘,这水不能喝!”
那声音让她心惊。
她站起来,取回自己的剑,“什么人?!”
没有人现身,甚至连人影也找不到。四下里空无人烟,唯有她和她的马匹。
“萧姑娘不必害怕,我二人受命沿途保护萧姑娘,在你到达你想到达的地方之前,绝不会任你出一丝差池。”语声缓慢而冷鸷,“至于这溪水……已被人在上游下了迷药。”
原本是初夏温暖干燥的夜风,吹拂在萧初水身上,却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是因为“迷药”,而是因为“受命保护”。这四个字刺痛了她的耳,刺痛了她的心。
他们受谁的命来保护她?!是福王——除却他,又还能是谁?
明月清辉,从天上淡淡地映照下来,照见她脸上的泪水。
他是她的杀父仇人,她这辈子注定了要以杀他报仇作为毕生志愿,他却偏偏跟她玩荒唐的游戏,让她怀上了他的骨肉。这连日来,她已然备受折磨,他却居然还暗中派了高手来保护她!
萧初水的整个身体变得僵硬,她握紧手中的剑柄,冷冷地道:“你们回去!回去复他的命。替我告诉他,他是我的仇人,我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保护。”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道:“王爷的命令,违者只有死路一条,萧姑娘何必为难我们?”
“我——”萧初水的剑握得更紧,旷野里突然似闪过一道白光,她骇然噤声。
那奇异的幽香又起,被一阵风吹来,迎面吹向她,融入她的呼吸之中。
“萧姑娘!”那人在惊呼。
她松开手,任长剑落入茅草间,在闭眼之前,隐隐看到有人影晃动,还有兵器相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