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之乐章》宁雁奴

5、[五]

　　镇子上的人，逐渐不再拿明显异样的眼神看着我；
　　走在路上，我偶尔会与街坊邻居打声招呼。

　　有一天，我看到灰，搬到了镇子外的村头，他说，他现在在休假中。
　　穿过一条田埂，我看到有个小女娃，她笑着喊我小光哥哥。
　　哦，忘了说，她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彩虹”。
　　彩虹有个宠爱她的姐姐，叫小雨；
　　彩虹还有个喜欢与她吵架的弟弟，叫朝晖；
　　彩虹有一个严肃古板的哥哥，他的名字奇特有趣，叫霜子。

　　他们一家住在灰的后方，我每次看望灰时，都会与他们说谈几句。
　　灰的左邻是个八十岁的老奶奶，竟然名为寒雪。她笑着说：“我年轻的时候啊，也是个漂亮的姑娘，是咱和平村的村花。”
　　灰的右舍住着五十岁的老叔，老叔唤雷，他偷偷地吐槽：“和平村是几年前才建好庄子的，几十年前哪里有什么村花啊。”

　　我笑着与村子上的人拜别，赶着几十只老麻鸭，慢悠悠地回家。
　　真没想到，我也能像镇子上的人一样，有了闲话家长里短的对象。

　　红霞吹着晚风，秋天的傍晚，真的很美。
　　我站在鸡场后的河边，忽然好想好想影。
　　我的影，到底去哪里了？
　　他不是说，我们同生，同死吗？

　　“笨蛋，鸭子都跑散了！”一声不满的低斥声，在我身后响起。
　　我惊喜地回头：“影！”
　　好多话想说，好多委屈要宣泄，可是最终，我什么也没做，就这么痴痴傻傻地站着。
　　影不耐烦的表情退去了，变得些许黯淡：“小光，现在过得很好啊！”
　　“那是因为，我知道影会回来的。”我笨嘴笨舌，想要说甜言蜜语，最终只说得出这样干巴巴的话来。
　　影愣住：“你……一直在等我？”
　　“嗯，”我对他笑开，满心里的甜蜜与幸福，“因为，影不能没有光啊。”顿了一下，耳根微微热了，“光如果没了影，就会死去。”

　　“你认识了许多人。”影的表情阴郁晦涩。
　　我笃定地说：“他们都不如影重要，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去见他们了。”
　　我的世界，如果有光和影，那就足够了。
　　影别扭地转过头，伸手焦躁地扒拉着头发，好一会儿，他粗着嗓子说道：“说得好像我是大恶人似的。”说着，他拦着险些跑开的麻鸭，“磨磨唧唧的，还不赶紧把鸭子赶回笼。”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欢笑了。
　　雨过天晴。
　　影不再生我的气了。

　　妈妈知道影回来了，喜极而泣。
　　我在想，她大概是更年期了，情绪不稳，真是越来越感性了。

　　养殖场在我们一家子的努力下，规模越来越大。
　　妈妈和继父商量后，决定把场子搬到和平村。
　　我自然同意。即使学会了不在意，没有人喜欢被另类对待，虽然镇子上的人表面上对我和影改变了态度，但是我更喜好和平村的宁静祥和。
　　村村通公路通到场子大门外，贩卖鸡鸭生猪的活儿不比在镇子上时麻烦。

　　一切很美好。
　　我与影重新习惯了形影不离的生活方式。
　　他依然讨厌我把注意力分到除他以外的人身上。
　　不过我在擅长心理学的灰的教导下，慢慢懂得如何调适我与影的感情，引导着对方的情绪。

　　影对灰不算排斥，而且灰明显是一副长者的姿态，他不像当初憎恶明那样，要求我断绝与灰的联系。
　　当然，影还是除了光，什么也不在乎的影。他顶多不干涉我与村民们的日常往来，如果别人占用我的时间多了，他还是会暴躁。
　　好在，我熟悉的那些人，了解到他的性格后，也没在意。
　　值得高兴的是，这些村民们，竟然和当初的明、现在的灰一样，第一次见到影的时候，就发现了影的存在。
　　我放下了心里的隐忧。

　　我不再贪心，要更多人的认可，要结交更多的朋友，但是，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到底是需要人际往来的。
　　与和平村的村民们相处得和谐，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日子偶有波澜，少有大起大落，我和影，跟妈妈与继父，过得很舒坦。

　　后来……
　　我收养了一个被人丢在河边的小孩，影虽然不高兴，但是这些年，他的脾气随着年龄增长慢慢收敛了许多。
　　妈妈看到我收养的小孩，拿着手绢擦了擦眼，随即笑道：“小光准备给他取什么名字？”
　　我呆了下，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
　　妈妈哽咽了下，又扯开嘴角，叹了一声后，说：“要不让妈妈给他起吧！”
　　虽然妈妈的文化水平不深，但是我依然接受了她的提议。本来，我就不孝了，没能给她添个真孙子，现在收养这个孩子，多少能平复一下她心里的失落吧。
　　“就叫……”妈妈想了很久，“平安吧。”
　　这是个很普通但是很吉利，承载着长者的美好祝福的名字。我笑着点头赞同。

　　小平安很可爱，笑起来可像是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
　　让我略微郁闷的是，小平安最喜欢的是灰，开始学说话时，就满嘴的“灰伯伯”。
　　意外的是，他第二喜欢的竟然是老实巴交的继父。
　　不过继父虽然对我有些疏远，但对小平安倒真的看重，没事抱着他，在田头乱逛。

　　没几年，妈妈的身体很不好了。
　　我很伤心，但心知生老病死，是人力难违的。
　　妈妈躺在病床上，握着我的手，要求我在她走后，将她与老钱合葬。
　　“老钱？”我有些莫名。
　　妈妈苦笑：“你还在记恨你的三爷啊？”
　　被我喊三爷的，只有继父。我对妈妈摇头，十几年前确实有些不愉快，但这几年，一家子也算和和睦睦。
　　想到妈妈说的话，我怜惜又心痛，妈妈真是病糊涂了。我对坐在病床旁的继父说：“三爷，你同妈妈好好说会话吧！”
　　妈妈浑浊的眼珠子猛地瞪大：“小光？”
　　我安慰地摸了摸她稀疏的头发：“妈妈，我先出去，就让三爷跟你聊一会儿吧。”

　　一个月后，妈妈的病意外地被治好了。
　　我当然惊喜了。
　　妈妈恢复得很好，以往走路都没力气，如今抱着平安这个半大小鬼，都是脸不红、气不喘的。

　　夜晚，我和影躺在一张床上。
　　他抱住我，忽然闷声说：“你现在越来越不关心我了。”
　　我愣了愣。
　　这样孩子气的影，已经很少见了呢。
　　我回抱他，笑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他沉默了许久。
　　始终没等到回复，我开始反省了。

　　好像……一直忙着鸡场，忙着打点人际，忙着养大小平安，忙着照顾生病的妈妈，我确实疏忽了他。
　　忽地愧疚了。
　　我发自内心地道歉：“对不起，影。”是我太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影的付出了。
　　我的生活很幸福，只是因为有影撑起了另一半的圆，才让我能够无畏地、勇敢地走下去。
　　但是，情感，需要精心呵护。
　　我反省过后，决定改正错误：“那，影，妈妈病好了，平安也懂事了，家里还有继父照应，我们啥都不用担心了。我决定，我们一起去旅游吧。当然，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行程与目的地都由你决定。”

　　影忽然笑开了，爽朗的样子，是平常很少见到的。
　　“小光，”他笑完后，神态极度虔诚庄重，“你还记得我说过，光与影同生同死吗？”
　　“当然。”我肯定地点头，“没有光，就没有影。没有影，光也会死去的。”
　　他笑得很得意，意气风发的模样，是我快十年没见过的。
　　于是心疼。
　　当初那样暴躁急脾气的影，为了给我理想的生活，在这些年里慢慢地改变着他自己。
　　即使，他的本质从未变过。

　　“走，”影拉着我的手，不顾这是大半夜了，带我一直向前跑，“小光，”他欢快地笑着，像个少年，“你准备好了吗？”
　　风很大，腊月的夜晚，天寒地冻，我的嘴巴都冷僵了：“准备好做什么？”我大声地喊。
　　影在我面前变了一个神奇的魔术。
　　火焰的光芒，绚丽耀眼，光芒的背后，永远是紧紧相随的影子。
　　“来吧，”影抱着我，“我们将要开始一场别开生面的旅程了。”
　　眼前的景象，壮观盛大，美到了极致。
　　周身灼热的温度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怎么样？”影笑盈盈地问我，“小光，觉得惊喜吗？”
　　我欢快地大笑，笑得说不出话了。
　　这是我在人生路途中，走过的最美丽的一段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