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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埋藏的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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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茵最近守候在她爸爸身边,饭吃得很少,觉也睡不安稳。她殷勤的照顾她爸爸,寸步不离,累得眼窝深陷下去。闲静下来时她常常靠在窗口,眼里眺望远处鱼鳞状稀薄的白云,充满哀怨与自责。我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双重打击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可她还是勉强支撑着。
那天,我去医院。在走廊尽头我瞥见一个身材高挑的身影,她拐进拐角处连抬头都没有。
“子茵……”我嘴里嗫嚅着,追上去,看到的是空荡荡的走廊,连一点声响也没有。或许是看错了吧。我心里想着,朝周叔叔的病房疾步走去。
我轻轻敲响门房,探头进去,房内一架宽大的铁床躺着熟睡的周叔叔,床架上的吊瓶“咕嘟咕嘟”冒泡的声响显得十分沉重。我搜寻一遍,子茵不在病房内。
我进得房,走到窗旁把窗帘拉开一点,让更多的阳光透进来。然后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来,看到柜子上躺了一束捆扎的石斛兰,花儿开得正灿烂,一派勃勃生机。我伸出手想摸一摸花茎,“吱呀”一声,门开了,我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提着一个铁饭盒的子茵。
子茵淡淡一笑:“你来啦!”
我站起来向她点点头。她走过来,探着身看了她爸爸一会儿,轻轻舒出一口气,说:“我给我爸熬了一些鸡汤,他现在睡得很熟,昨晚还真让人吓一跳。”她扶着心口,惶遽似乎还未消去。
“周叔叔会好起来的,医生都说他只需好好休息,调养几个礼拜就可康复,放心吧!这事有叶琛在,他在外国留过学,取得医学博士学位,是这方面的专家。”我的心燃着希望之火。
“叶琛?谁呢?”子茵疑惑地问。
“帮你爸看病的医生呀!”我轻松地说。
“喔!”子茵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怪不得那天你们在旁边很随意的聊天,好像很熟络的样子,原来你们早就认识的!”
我笑一笑,给她让路。她绕过椅子,把小铁盒放在矮柜子上,瞧见那束花,爱不释手地捧在手里,凑近鼻子旁轻轻嗅了嗅,笑着说:“好香的花。你买的?谢谢!”
我怔了一下,连连摆手,说:“不是我买的。不是你买的吗?”
“不是!”子茵摇了摇头。
“那……”我绞动脑汁,想不明白。
“我知道了!”子茵蹙了一下眉,又微微一笑。她慢条斯理的解开束在花茎的红线,手指摩挲着红彩带想了好一会,复又会心一笑,剖开裹住花的彩色包装袋,把花整整齐齐插在花瓶中。石斛兰在瓶口站得笔直,昂起光辉的头,精神抖擞,充满生机。
“那是谁?”我此刻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子茵很神秘地惨然一笑,不答腔,随后她的目光又黯淡许多,叹口气。周叔叔还在睡着,好像对刚才发生的事完全没有知觉。
这几日,子茵都很留意窗外的事,她常常靠在窗口四处张望,或是到医院附近毫无目的地转悠。我有些纳闷,但她有时拉着我避开周叔叔的病房,不知在干什么。
那日,我到医院碰到叶琛,他从病出来与我闲谈几句。我打开门看见子茵在看一份报纸,只是抬头向我点点下巴,又静静看报纸。我坐在一旁看手中带来的一本书,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嘀嗒嘀嗒”地响,在空旷的屋内响地特别刺耳,时钟像崴了脚走得很慢,我抬头看见分钟才走了三个大格。“啪”地一声,我回过头看见子茵盯着报纸,两手抓着报纸,报纸的两边裂开褶皱,脸上又是惊异又是喜气,又是凄恻又是痛苦,竟是百感交集。她蓦地站立,呆了片刻,像是决定了什么。
她歉然地对我说:“小川,我有件紧急的事得马上过去,我爸……”
“哦,你去吧!周叔叔让我来照顾。”我坚定地说。
“嗯,有什么情况你打电话给我。”她转过身疾步快走,忽然停下,偏着身顿了会向我道谢。
我心里很轻松,送她出去,等她走远了,想起周叔叔。他现在一个人在病房,还不知此刻需不需要照顾。我马上拔腿奔上病房。到了那里,瞧见门微微掩着,打开门进去,猛地抬头间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郎捧着一束花站在床边。她陡得颤动双肩,把盯着周叔叔的眼移向我,瞳孔放大,神色慌张。看到是我,她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露出疑惑的目光,鼻翼翕动,微微喘着粗气。
“你是……”我诧异了好一阵,觉得她很面熟,半晌才惊觉,“哦,你是……子媛?”
她又颤动了一下双肩,显然惊异的神色,说:“你是谁?”
“我,我叫余小川……你姐姐的朋友!”我吞吞吐吐地说,想起近几日子茵奇异的举动,觉察到什么,不由会心一笑。
“姐姐?哼!”她冷笑一声,向我身后慌张地望了望。
“不要紧张,你姐姐临时有事走开了。那天的花是你送的吧!”我往桌上瞟了一眼。
“我害怕谁。”她冷然地说,转身把花放在柜子上,不由自主向门外瞟了一眼,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她爸爸。
“你爸爸没事,只需要好好……”
“我知道!”她冷漠地打断我的话。
我此刻也打消一桩桩疑惑,前几天叶琛告诉我说有人经常来暗暗探访周叔叔,还焦急地打听他的病情。一定是子媛没错了。我心里很轻松,像卸下一块压在心中的重石。
“我爸爸很伤心吗?前几天是不是昏睡过去?”她呆了半晌,才开口幽幽地说。
我的心一紧:“是的。他很想你的,说是他对不……”
“这几天没犯病吧!”她断然打断我的话冷漠地说,眼里却凄然望向她爸爸。
“喔!没……没有。这几日睡得还算安稳,就是……就是不爱说话。”我有些汗颜,觉得空气有些憋闷。
她又沉默下去,一言不发,手不断搅动,眼睛盯着她爸爸呆呆望着,细细观察。他微微斑白的干燥的头发有些凌乱,在夕阳映照下泛着刺眼的银光;深陷进去的眼窝黯淡无光,眼角刻下几道深深的沟壑;瘦骨嶙峋的脸颊爬上几道皱纹,紧紧挨在一起;胡渣布满嘴边,一根根如针头扎立,黑白相间,而白色在其中显得更加扎眼。
“呜呜”子媛把手捂住眼睛,埋在腿上哭起来,先是嘤嘤地哭泣,后来竟是压抑的嚎啕大哭,身体一颤一抖伴着声嘶力竭的哭声,犹如子茵那一抖一颤的背:“为什么呢,为什么……我都送过去了,我都告诉她我会给她送过去的,可她竟然没来。我那天一直在等,在等……心里祈盼她过来,又希望她不来,可她不来,就不来。呜呜……我在等,祈祷能发生什么意外的事,又祷告能安安稳稳顺利完成……啊,可他们终究没来。我,我对不起……”
“爸……”子媛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意味深长的字,她强忍住哭声,哭声在挤压中扭曲成呼喝呼喝的风声。
我想,让她好好哭上一阵子吧!她一定是憋了好久,无处发泄。一直觉得她很鲁莽,不听劝又固执己见,完全不把亲人放在眼里。可我们又了解她多少?不,我们根本不了解她,不知她心里想着些什么,承受了多大的痛苦。虽然她有错,给自己也给她的亲人带来很多苦恼与凄厉,可谁没犯过错。此刻,我原谅了她,她现在一定也知道错了,至少承认了一半的错误,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在以后的行动必定会有所顾虑,步步为营,避免给她与她的亲人带来更多的伤害。我只希望,她以后能彻底认知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完全全地改过,向她与她的亲人认错,只要说出口,所有怨气与伤害将统统泯灭,因为放不开的是她,问题的症结也在于她。害怕什么呢,你们自始至终是亲人啊!
我把纸巾递给她,她擦掉满脸的泪水,两只眼睛早已哭得如同樱桃般红肿,脸上像火烤过般红彤彤,泪水还在眼窝里打转,挂下来趟过脸颊。红艳的嘴唇咬破一个小口,殷红的鲜血积满伤口,她复又擦去嘴唇上挂着的一滴血,血染透洁白的纸巾,绽开一朵梅花。
她看了看手表,脸上掠过一阵不安,缓缓站起来,两眼却紧紧盯着周叔叔,连眨动都没有,像是要从他身上搜寻什么能让她安心的线索。她转过苍白的脸,轻声说:“麻烦你照顾他了。”
我坚定地向她点点头。
“还有,不要让她知道我来过。”她低下头细细想了一会,叹口气嘱咐,“不要让她知道……我刚才哭过,就行了。”
我应了一声,毅然点点头,向她保证。
她又盯着她爸爸苍白的脸半晌,往门外走去,又三步一回头看着床榻上瘦弱的周叔叔。当她踏出门口复又回过头来,定定地向我说:“谢谢你!”瞟了一眼病榻毅然转身消逝在门口。
窗外的夕阳如残血般在软绵绵的白云绽开,迅速向外渗透,宛如子媛刚才一滴在白纸上绽放的鲜血,凉飕飕的风刮进来,呼呼作响,把窗帘吹得四处鼓动。我走过去,把窗关紧,陷入久久不能恢复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