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杂七杂八》胭脂画

6、儿子啊儿子

　　几个月后，她怀孕了，是先生的孩子。

　　全家都炸了锅。

　　母亲哭着打着跪在地上的先生，怒骂着。

　　她也跪着，肚子里的孩子才三个月，看不出来。若不是周承泽突然来家，并且跪地求饶，他们一家都还蒙在鼓里。

　　谢三爷暴怒地抡起一根家法木棍，朝着姓周的男人劈下来。

　　她急忙抱住男人，大喊着：“爹！”声音撕裂般的痛苦。

　　父亲的棍子，在最后一秒斜了，咣当扔在地上，蹦了几下。

　　屋子里乱作一团。哭泣，怒骂，高高扬扬，刺耳犀利。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蛋！”

　　“不知羞耻！不知羞耻！”

　　“要知道这样，当成生下来，就该把你掐死。这人，我丢不起，丢不起！”

　　…………

　　父亲和母亲的骂声都混杂在一起，分辨不清楚，但是都是怒极气极。

　　她的三哥拿着一把菜刀，就冲进来。瞪着眼睛，看着低头弯腰任骂的男人。

　　他二话不说，举着刀就冲。

　　他媳妇眼疾手快，一下子奔到自己的丈夫面前死命抱住他，“有爹呢！有爹呢！爹在！……”

　　她语次凌乱。一味紧紧抱着奋力挣脱的男人，使出了比后来生孩子都大的劲，死命抱着。

　　“放下刀！”谢三爷铁青着脸，“这不要脸的，值不得你为她出头！”

　　谢秀竹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双眼睛红肿着，只眼泪不停地流。

　　“哭！哭！不要脸的东西，只知道哭！”谢三爷蹦了起来，朝着女儿脸上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身边的男人担心地赶紧抱住被大巴掌抽得要倒的姑娘，眼睛瞄着肚子舒了口气，然后才看向哭得脸花的女人。

　　“你们！你们……”谢三爷气得哇哇地跳。

　　“滚！滚！”

　　母亲看着暴跳的男人，心里把该死的周承泽的祖宗骂了一个遍。

　　事情总要有个结果。

　　冷静下来的谢三爷，对着跪了两三个小时的男人说：“你打算怎么办？”

　　男人低着头，紧闭着嘴，不语。

　　是认错的态度，又不是来承担责任的。

　　“家丑也不外扬，你要是打算娶秀竹，国家现在不允许有两个媳妇，你得把家里的那个打发喽。”

　　男人眼睛冷了冷，还是不语。

　　“要是不答应，我们县里有人，直接给你判个□□罪也不难。你等着吃牢饭？”

　　谢三爷见周承泽不语，连哄带威胁的要男人一个交代。

　　可是这个男人就是不说话。

　　把人家姑娘的肚子搞大了，就这样算了？他不是来交代的吗？可是为什么什么承诺都没有？

　　“我不想离婚。孩子她娘跟了我这么多年……”男人缓缓说着，像上课一样不急不躁。

　　“那你打算怎么办？娶俩？和你哥一样？”她三哥哥冷笑一声，站在父亲身后，恨不得杀了这个欺负自己妹妹的臭男人。

　　男人不语。眉毛紧紧皱着。

　　“不离婚，就等着蹲局子。”

　　头次见面就这样在闹腾中谈崩。

　　坐在屋子里的谢秀竹，用手抚着自己的小肚子。

　　她爱他，她愿意为他生孩子，很愿意。

　　“咱们去卫生所把这个东西拿掉！”母亲对着蔫蔫的女儿说着，“娘早就给你看好了一门好亲事，对方在县城机关里上班，有工资，人也长得不错。”

　　谢秀竹仿佛没有听到母亲的絮絮叨叨，依旧想着男人的临走时的话。

　　他为什么不能和家里的那个离啊？难道要我去做小的？

　　她皱着好看的眉毛，摇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

　　“傻闺女，那老男人有什么好？他闺女都十六岁了，只比你小两岁。你跟了他，有什么好的？”

　　母亲依旧苦口婆心地劝说，可是这个钻了牛角尖的女儿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不会这样对她的，他对她很好，他夸她聪明，夸她漂亮，还……

　　她想到先生对自己的好，心里就暖了一下，不那么怀疑了。

　　母亲叹了口气：“将来你会后悔的！”

　　女儿还是听不进去。

　　但是这话说对了。她后半生都是后悔的，甚至大半生都是后悔的。

　　几天后。周承泽没有来，而是周承泽的媳妇来了。

　　一家人戒备着，生怕这个登门来的女人说出不好听的话，让谢秀竹躲进屋子里。

　　这个女人长得很娇小，穿着一身漂亮的旗袍，带着温婉柔和的气度。

　　她坐下，对着谢三奶奶说道：“我同意和他离，你们家准备准备吧，让秀竹嫁进来！毕竟肚子大了不好。”

　　谁都没料到，这个女人来这里，是替自己的丈夫提亲。

　　惊讶之余，又庆幸事情还不算太棘手。

　　可是随后男人就进了谢家大院，对着堂上的谢三爷谢三奶奶说：“我不离婚！”

　　刚刚还微笑的旗袍女人吓得脸色更白了几分，她赶紧拉住自己的丈夫，对着想要发火的谢三爷说：“会离婚的，会的。”

　　“婉娟？”男人痛苦地望着自己的妻子。

　　女人对着他摇摇头，眼神很坚决。

　　昨晚上，她劝了他一夜。她不能让他坐牢！

　　男人觉得自己对不住妻子，惭愧地看着秀美水灵的她，心里揪着说不出话来。

　　婚礼是没有的，甚至连请客都没有。草草地结婚，男人周承泽把谢秀竹娶进了门。

　　当天晚上，男人对她说：“婉娟，就是尚玉的妈，她跟着我受了这些年的苦，现在我们虽然离了，我不能不管她。”

　　谢秀竹点点头，眼睛亮亮的，这男人是个好男人，若是他铁石心肠喜新厌旧，她不会这么喜欢他。

　　男人顿了顿，接着说，“以后，若是她嫁人，我不拦着。若是她不再嫁，我得养着她，还有尚玉。”

　　女人使劲点着头：“那当然，那当然！”

　　此刻她觉得自己很幸福。虽然爹娘哥哥嫂子脸上都是愤愤的神色，没有人祝福她，她是父亲甚至说，以后少回家。

　　她都能忍下，只要这个男人好好待她就行。

　　有了他，她什么都可以忍受。父母的嫌弃，周围人的鄙视，她都能忍受。

　　在那个时代，这个女人的“未婚先孕”是多么惊世骇俗啊，可是为了眼前的男人，她甘之如饴，带着一种英雄般的壮烈奔向自己的爱情。

　　可是真的这样吗？

　　足月后，她生了个胖乎乎的儿子。

　　男人很高兴，高兴地合不拢嘴，抱着儿子亲个不停。

　　她头上缠着布条，吃了一口带糖的白煮鸡蛋，心里满满的全是甜蜜。

　　可是她的甜蜜没持续多久。

　　婆婆很高兴，对她从开始的瞧不上到现在的细心嘘寒问暖。对这个宝贝孙子也爱的不行。这个孙子可是她盼了接近二十年才有的啊。

　　二十年啊。

　　那个媳妇什么都好，嘴甜，孝顺，也长得好看，就是不会生儿子，连女儿也生不出第二个。生了大丫头周尚玉后，再也没有动静。

　　全家都喜滋滋的，住在村西头的那个小院子的女人也笑了笑，笑容有些惨白，和她的脸色一样。

　　“娘！你现在满意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生气地对着坐在石榴树下的女人说。

　　女人不语，只是叹了口气。谁叫她不能生儿子呢？

　　“我恨他！”女儿扔下这句话，跑进了屋里。

　　自从和离后，周尚玉再也没叫过那个男人“爹”。虽然他还是会给她和母亲很多钱，会来看她们娘俩。可是她就是恨他。

　　以前全家多幸福啊。现在呢？多了个女人，多了个不该来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