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见》燕诺

5、第五章

　　由于家里的窗帘都拉上了，梁染觉得自己对于白天黑夜的感知都变得模糊了。
　　床头的闹钟响了，已经八点半。房间还是很昏暗。
　　拧开床头灯，见少年盘着腿坐在床边微笑着望着他。
　　“早。”梁染一直觉得自己的神经够强悍，也没想到自己能在第三天就能这么自如的跟一个死去的少年说早安。
　　洗漱时，少年也飘在身边呆着。
　　“我在镜子里能看到自己，你能看到我吗？”少年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和梁染，问道。
　　梁染呲着牙认真刷着，用水清了泡沫后，才回答他：“看不到，镜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少年有点失望，镜子里的自己眉毛都耷拉了下来。
　　梁染开始用刮胡子，电动剃须刀嗡嗡嗡的。少年还没到长胡子的年纪，不过一些发育得好的小孩在他这个年纪也有一些开始长出青涩的胡须。
　　“你胡子真多，都快长到脖子上了。”少年观察了一番后，感叹道。
　　梁染边用毛巾清理胡渣，边笑道：“这叫成熟的男人，小屁孩不懂。”
　　“我不想长胡子，看起来好奇怪。”少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想象着自己长了胡子的样子，滑稽得要命。
　　“反正你已经不会有胡子了，别担心。”说完，梁染就后悔了，无心的一句话，不知道会不会让小孩难过。少年却没有在意，还是一脸纠结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正要进厨房弄早餐，门口响起了挠门声。
　　“小猫来了。”少年先一步飘到门口，等着梁染来开门。
　　梁染也挺期待的，不知道少年这次还能不能变成实体。
　　开了门，小猫们已经熟门熟路的进屋来。少年弯下腰去抱小灰猫，站起来时，发现梁染笑容满面的看着自己。
　　梁染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掌下的头发很柔软，看上去很干爽，摸上去却有种隐隐的潮湿感。
　　少年蹦起来，身体不再是轻飘飘地感觉，双脚腾空后，会再次落回坚实的地面。小灰猫被他颠得有点不开心，伸着爪子轻轻挠了少年一下，少年立马将它放下来。
　　“没事吧？”梁染以为少年被挠出了血印，拉过他的手臂瞧。
　　“没事，它没露指甲，用肉垫挠的。”拉着自己的手很温暖，“我来给你做早餐吧。”
　　梁染没有拒绝，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少年哼着小曲煎着鸡蛋，过了会儿，才回客厅给小猫喂食。
　　将昨天买的三个猫盆依次摆好，倒上昨天顺手买的猫粮。这个猫粮不是三只家伙以前吃的那种，小黑吃了几口，有些不满的冲梁染叫唤，梁染解释道：“你们爱吃的下午才会送来，先勉强吃点填肚子。”
　　小黑猫这才不情不愿地继续埋头吃起来。
　　“从今天起，你们就住我家吧，不出声我就当你们答应了。”梁染拍了拍买的超大猫窝，容三只猫睡是绰绰有余的。
　　三只猫埋头吃饭，没有理他。
　　梁染想着反正不给开门，它们也是没办法出去。
　　少年将早餐端上餐桌，煮了一碗面，面条上覆盖着金黄的煎蛋，美味可口的感觉。
　　梁染走过去，正要动筷子，又停了下来，“怎么就做了一份？”
　　“我又不用吃。”少年解释道。
　　梁染转身又拿了一副碗筷出来，分了一半面条过去，煎蛋放在了给少年的碗里。梁染将碗推到少年面前，言简意赅道：“吃。”
　　少年笑着将碗里的鸡蛋撕成两半，拨弄了半块放回梁染碗里。下嘴的那一刻，少年有点犹豫，期待的咬了一口，什么味道也没有，而且滚烫得像要把口腔烫烂了。
　　见梁染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少年勉强咽了下去，食道却感到一阵刺痛。
　　最后，痛得手握筷子都握不住，筷子掉在餐桌上，又滚落到地板上。
　　梁染焦急地从桌子另一端绕过来，半跪下来，一手捧住少年的脸，“怎么了？”
　　少年的双手痉挛般的抓着梁染的手臂，力气格外的大。
　　“告诉我你哪难受？”
　　少年的喉咙像是被烧坏了，张了张嘴，只能发出粗噶的呻/吟。
　　颤抖了一阵，动静将猫吸引了过来，黑猫跳到少年腿上，前爪攀着少年的肩，拉长身子，在少年脖子附近嗅了嗅。
　　然后伸出粉红的舌头，在少年小小的喉结那舔了舔。
　　下一秒少年的疼痛纾解了，双手也不再痉挛，表情舒缓下来。
　　梁染急出了一头汗，愧疚地摸摸少年的脸，“对不起。”
　　少年摇头，声音还是有点奇怪，“我以为自己能吃的。”
　　黑猫蹲坐在少年的腿间，抬着小脑袋左歪歪右歪歪地看着少年，像是在担心他。
　　少年感激地摸摸它，小黑眯着眼伸长了脖子，蹭了蹭。喉咙间发出撒娇的呼噜声，蹭了好几下才从少年怀里跳开。
　　“快吃面吧，都要冷了。”
　　少年去客厅逗猫，梁染没什么胃口，还是坐下来将自己和少年碗里的面都吃光了。
　　看着少年没什么精神的举着玩具逗猫玩，梁染打开电脑问他要不要上网玩游戏。
　　少年顿时喜上眉梢地蹭了过来，“我游戏玩得不错，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只有一台电脑，你自己玩，我坐旁边看iPad。”
　　少年现在可以实实在在的摸到电脑，也能敲击键盘。
　　这个年纪的男孩大多都喜欢玩网游，还容易沉迷。少年生前有时会翘了晚自习去打游戏也不一定。
　　电脑上没有安装英雄联盟的游戏软件，不过网速很好，估计二十多分钟能下载好。趁着这功夫，少年申请了新的□□号。
　　等待安装游戏的期间，少年凑过去和梁染一起看网页。
　　“你是学法律的吗？”少年发现梁染在浏览法制网，看最新出台的司法解释什么的。
　　梁染点点头说：“律师。”
　　思考时，梁染会不自觉地捏自己的耳垂。有点幼稚的动作，不少同事和朋友都笑话过他这个小习惯。
　　少年也发现了，伸手捏了捏，“你耳垂好软。”
　　被自己捏得发烫的耳垂，被冰冷的手指触碰，有点舒服。
　　“律师的职业很自由吗？我看你好几天没去上班了。”
　　梁染正在看文章，由于少年的发问强行将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其实他很不喜欢有人在自己看书时打扰自己。
　　少年坐得离自己有点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梁染觉得少年四周的气温要低上几度。空调的温度调的不低，22℃。
　　“相对自由一点，接到案子的时候会忙得天昏地暗，想闲下来休息的时候，就随自己安排。主要是我没加入律师事务所，所以更加自由些。”梁染边解释边将气温调高了2℃。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因为我的缘故不好去上班。”说着少年有点不好意思，“是我想多了。”
　　梁染关了网页，笑着看着坐在身边的少年。他头发很柔软，摸上去会有点像水草，带着奇怪地阴湿感。眼睛黑白分明，不想死去的人那样死寂，而是很亮，也许那是来自灵魂的神采。
　　“不过你不出现，我应该也不会天天这样呆在家里。”
　　少年有些懊恼，“那你可以去上班的，我不会在你家捣乱。”
　　梁染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和你一起呆在家里的感觉不坏，所以我愿意在家里。”
　　少年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游戏下载好了。”梁染指了指桌上的笔记本，少年看着熟悉的游戏界面，兴致勃勃的输入账号和密码。
　　少年打游戏时很认真，好像那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一样。
　　梁染看完了网站，也靠过去看了几眼，正好少年在团战，屏幕花花绿绿的，梁染看了会儿没看明白。
　　有点后悔让少年玩游戏了，都一个小时了，少年操控着鼠标和键盘，都不搭理他。无聊地扯着少年的头发玩，梁染发现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少年叫什么，少年自己都不记得了，还有不知道明天李晓晨会不会带来有用的消息。
　　再过了半小时，少年终于放下了手上的鼠标。
　　“不玩了？”
　　少年关了游戏界面，闷闷道：“不玩了。”
　　梁染猜测道：“玩输了？”
　　少年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打了半天都不长经验，一直是一级。”
　　梁染看少年玩个游戏这么较真有点好玩，就说：“那是不是一直没有赢才这样？”
　　“不是，我现在打的是人机，三级以后才能打匹配，可是现在我的级数根本不升，一直是一级。而且我查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游戏记录。”
　　少年说的话里夹杂了不少游戏术语，梁染不是很理解，但是大概意思听懂了。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对于这个世界我已经不存在了。”少年这样说。
　　在这个世界上，这个少年或许还拥有一具冰冷的尸体，掩埋在小小的一块的黄土下，默默腐烂。
　　在梁染眼里，坐着的这个少年分明是真实的。
　　他能听见他的声音，触摸他的皮肤，察觉他的情绪，但是这少年已经死了。
　　可能是猫咪的魔术，鬼魂重新拥有了身体，却只是假象而已。
　　一切就像是自己的臆想，而这少年就是自己臆想的产物。更或许此时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这间房子、自己的身份、身边的朋友、亲人、事业……通通是一个个的幻象，甚至自己都是假想出来的。
　　我不是我，我又是谁？
　　陷入一个怪圈，梁染觉得自己身体陡然一空，飘飘然像是浮了起来。
　　突然小腿传来一阵刺痛，原来是灰猫挠了他一爪子，这次它没有收起指甲。
　　思维霎时清明起来。鲜明的感受到这是自己身体，感知到疼痛。而身边的少年不管是什么，他终归实实在在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梁染弯腰抱起小灰，举到落寞的少年面前，“起码这群小猫知道你的存在，还有我。”
　　此时的我，就是你存在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