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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杀生疑 ...

  •   一只手轻轻地探进涓涓细流,把一朵白色含笑花放置在悠悠河水之上,那花苞徘徊片刻,飘荡向远方,倒映在蜿蜒涟漪中的,是一副清澈的眉宇。
      “你说……为什么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二殿下都把含笑花放在水里呢?”长尊吉问焰儿。
      焰儿不答,敛起袖子,也送了朵含笑到水中去。二殿下为什么这么做,她自是不得而知的,而她这么做,是缘于昨夜的一封信——
      “焰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姐姐已经离开人世了。姐姐受洛王所托,做了一件很蠢很蠢的事情。但是,姐姐心甘情愿。在装信的包裹里,还有十锭黄金和一块出宫令牌,带着这些,远走高飞。皇族之心,叵测诡诈,顺比滑泽,不要听信花言巧语,他们只是想利用我们火精灵的法力,让我们成为野心的牺牲品,听姐姐一句,走得越远越好。”焰儿绝望地翻腾着包裹,空空如也,姐姐倾尽性命,却并没有换来她的自由。而让焰儿更加不解的是,火精灵一生可让万里庄园化为灰烬,是怎样的仇怨,让洛王做得如此决绝?
      丞相府,厨房——
      一个黑影缓缓接近了小鸢和靑觉,靑觉顿感头皮发麻,小鸢却若无其事地干着活儿。
      “是我啦!”音昭的轮廓在空气中逐渐清晰。“我说靑觉,你要是没什么活儿要干,就回去照顾忆绵吧,我这人粗枝大叶的,不会照顾人啊。”
      “那好吧,我也正想回去了。”靑觉擦了擦手,小心地溜走了。
      看靑觉走远了,音昭凑到小鸢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我隐了身,穿墙过来的时候,看到了有趣的东西呢!”
      “什么啊?”
      “有一个土房子里,坐着个白色头发的人。”
      “哎?那会不会是我们月族人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
      土屋——
      小鸢和音昭合力推开了土屋的石头门,肮脏腐败的空气中,一缕缕阳光从天窗射下。杂草堆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正在沙沙地搓麻,动作单调得像一个陈旧的机器。
      “老,老奶奶……”小鸢上前说。
      “哈哈哈,都有年轻人叫我老奶奶了。”老太婆嘴角咧出干瘪的皱纹。“我告诉你们,我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被奸人所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搓了十多年的麻,我的冤屈不得昭雪,我的冤屈不得昭雪……”
      小鸢和音昭吓得一直向后退,匆匆跑出土屋。
      月上枝梢,小鸢戴着耳坠,坐在庭院的台阶上,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身躯悄然而至。
      “你说你是被耳坠钩死的?”小鸢问。
      “对,钩在脖子上。”鬼娃娃答。
      “那你死前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看到一只手。”
      “那是一只怎样的手?”小鸢追问。
      “女人的手。”
      “你就这么确定?”
      “是,因为她的指甲是海棠红色的。”
      “还有呢?”
      “再没有了,之后我就死了。”
      “怎么这么快?你抬起脖子让我看看。”小鸢瞧着鬼娃娃的颈部道:“你脖子上有个深色的小洞,你知道这说明什么么?”
      鬼娃娃疑惑地看着小鸢。
      “你不是被刺死的,你是被毒死的!”
      翌日,整个上午,小鸢都心不在焉,她脑中满是那双有着海棠红色指甲的手,那手变幻着千般姿态,时而妖娆妩媚,时而凶煞尖锐,时而香娇玉嫩,时而筋脉突兀。
      “海棠红……海棠红……找了一上午,哪里有海棠红啊。”小鸢倚在厨房门口的柱子旁发呆,突然,一条丝绢在她眼中翻滚起伏,拂拭过纤纤玉指,露出几片鲜丽的指甲。
      “海……棠……红……”小鸢怔怔地看着眼前风华绝代的美人儿,那正是十三夫人——娆姬。
      而此时的娆姬可不比平日里那般顾盼神飞,而是愁眉锁清鬓,泪眼失神,行色匆匆。小鸢快步跟了上去,随她绕过假山,走过长廊,直到坐在小池塘边沿。
      “说吧,为什么跟踪我。”娆姬侧过脸,一条裹满残妆的黑色眼泪顺势划落。
      “十三夫人,小鸢有一事相问。十五年前,丞相府女婴离奇死亡之事,夫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若说我不知呢?”娆姬用手帕拭了泪。
      “十五年前,丞相的女儿刚刚出世,却被一条耳坠钩在了脖子上,丢了性命,夫人一无所知么?”
      娆姬不作声,把手帕浸在水里,擦拭脸上哭花的妆容。
      “那夫人为何这般伤心。”
      “我确有伤心之事,但跟你说的无关。”娆姬继续拭着,脸上的妆越来越淡。小鸢心中泛起一半狐疑,一半痴迷。娆姬吹弹可破的肌肤在水珠下晶莹剔透,细嫩的眼睑和红润的脸颊毫无岁月痕迹。小鸢知趣地离开了,因为通过这次的细致观察,小鸢得知了一件事——丞相虽然快要六十岁了,但这位十三夫人,恐怕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十五年前,她还是个小孩子,不可能涉身这场生子纷争。
      小鸢一边思索,一边快步走着,透过拱门,她看到三个年轻女子正在踢着鸡毛毽子,那是丞相额女儿们。三片,四片……更多更多红指甲出现在她眼前,小鸢终于明白,这些人之所以喜欢海棠红色的指甲,是因为她们正值二十几岁的年纪,而那只手的主人,当年很可能和她们年纪相仿,所以十五年后,这个女人,应该快到四十岁了。
      厨房里——
      小鸢殷勤地刷着碗筷,几个上了年纪老女佣终于得了清闲。
      “你说三十七八岁的女人啊……小鸢,你怎么问这个呢?”一个老女佣问。
      “您先别管我为啥问嘛,您行行好,帮小鸢想想吧。”
      “要说这个年纪的夫人嘛,那就数三夫人和四夫人了。”老女佣答。
      “可是我从没见过三夫人啊。”
      “三夫人带着大少爷,去孔武之乡修行了呢。”
      “是啊是啊,大少爷,被那里的一位老夫子挑中了呢。”
      “不对不对,我怎么听说,是三夫人小时候害了病,闻不了香粉味,年轻时候风华正茂的,等到人老珠黄,又不能化妆,自然被老爷讨厌,才带着少爷离开了呢。”
      “哎?可是我听说啊,大少爷他,根本不是老爷亲生的,不然怎么放任他去他乡,不留下来继承香火呢?”
      老女佣们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辩起来,小鸢赶快岔开话题。
      “那,府上除了两个夫人以外,就没有三十八九岁的女人么?”
      “有啊,就是那个大少爷和四小姐的奶娘……”一个长舌女佣刚一开口,就被另一个拦住了。
      “那个人不能提……那个人犯了大错了。”
      “大少爷和四小姐的奶娘?大少爷和四小姐,是一起出生的?”小鸢问。
      “是啊,他们俩一天出生的,放在一个房间里照顾,结果四小姐,四小姐她……”
      “死了是么?”小鸢问。“所以府上,把四小姐的死,归结为奶娘的责任,还把奶娘软禁了起来,命她一辈子搓麻!”小鸢的眼里闪烁着咄咄逼人的光芒。
      几个老女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小鸢。
      “几位妈妈,你们今天的活儿,我都包下了,你们对我说的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小鸢说罢,低头奋力刷完最后的碗,然后缓缓迈出了厨房。
      土屋——
      “你说过……你有冤屈,是么?”
      老太婆抬起皱纹交错的眼皮,用满布血丝的眼睛直视着小鸢。“你是什么人?”
      “我是能看到四小姐冤魂的人。”
      “四小姐……四小姐……呜呜呜……其实我对不起四小姐,如果那会儿我不走开,四小姐说不定就不会惨死了。”
      “你为什么要走开?”
      “因为四小姐尿床了,被子都湿了,我就暂且把她搁在大少爷的床上,抱了被褥出门去换,可我一回来,四夫人就抱着四小姐大哭起来,还说是我害死了她女儿,我离开时房里没有人,没人肯为我作证,我真的,百口莫辩。”老太婆呆滞地望着前方,那双粗糙的手还在不停地搓麻。
      “那我问你,大少爷和四小姐的婴儿床上,是不是都挂着纱帐呢?”
      “的确,挂着纱帐……”老太婆点头。
      “那四夫人的指甲上,是不是涂了海棠红色的颜料?”
      “这个……我就不记得了。”老太婆说。
      “哈哈哈哈……那要不要,我亲自来告诉你们啊。”一个阴冷的声音从二人背后飘来,四夫人从房间的暗影中走出,狰狞的面容在浓厚的脂粉下,显得分外苍老恐怖。“小姑娘啊小姑娘,你以为你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么?你追究了这么久,到底知道了多少呢?好奇心这种东西,是万万不能有的,不然,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我可不是好奇心作祟,我是受人所托呢。”小鸢冷静地捋着耳洞上的坠子。
      鬼娃娃渐渐浮现在空气中。
      “四小姐!四小姐啊!”老太婆哭喊起来。
      四夫人却吓得不知所措。
      “其实我也怀疑过三夫人的,直到女佣人们告诉我,三夫人经不起半点脂粉,所以她绝对不会把颜料涂在指甲上的,于是,我只能大胆的怀疑,害死你的,正是你的亲生娘亲。”小鸢对鬼娃娃说。“在你之前,府上已经有三个小姐了,而后,四夫人和三夫人同时怀孕了,你娘当然知道,一旦有人生了儿子,母凭子贵,就能把自己在府中的地位稳稳坐牢。可惜,生儿子的是三夫人,于是你的娘亲,就策划了这起杀死婴儿,然后嫁祸给奶娘的事件,可惜奶娘把尿湿被子的你临时放在了大少爷的纱帐里,你娘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手伸进纱帐,误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当她发现真相时,偏偏奶娘回来了,悲痛欲绝的她只好把罪行嫁祸给奶娘,而奶娘因地位卑微,和自身失职,当然免不了充当了替罪羔羊……”
      “娘亲,她说的都是真的么?”鬼娃娃苦不堪言。
      “入府以来我一直觉得四夫人打扮得有些奇怪,后来终于想通了,她耳朵上戴的那对大块玉石,恐怕是在遮挡什么呢?”小鸢说。“杀了人,凶器放在哪里才不会让人怀疑呢,当然是戴回自己的耳朵了,所以你娘亲的一只耳朵上,应该有和你脖子上一样,被毒药烧黑的痕迹。”
      老奶娘奋力扑上去,摘掉了四夫人的耳饰,果然,她的左耳洞上,有深色的痕迹。
      “竟然就是你……竟然就是你……我起初以为你失去女儿太过痛苦才会误会我,原来你一直预谋着加害于我,你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害死了一条人命,害我在这种鬼地方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老奶娘和四夫人厮打在一起。
      “来人,快来人!”四夫人喊道。
      小鸢一掌劈上石门,整个门结上了冰,门口的侍卫根本无法进来。眼看老奶娘已经被四夫人按倒,小鸢想要出手帮她,老奶娘却说:“这是我们的恩怨,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快走!”
      鬼娃娃上前拽住小鸢,一个转身,她们便回到了最初相遇的院子里。
      “你接下来想怎么办?”小鸢坐在台阶上,风扬起她银白色的头发,冰蓝色的大眼睛中,泛着不合年龄的成熟。
      “我要去投胎了。”鬼娃娃绽开可爱的笑脸。
      “你都想通了?”小鸢惊讶地看着她。
      “嗯,第一,我娘亲只是误杀了我。第二,该活下来的人,正因为我的死,活了下来。我想这些都是因果报应吧,我不该再执着下去了。”
      “这点我该向你学习,仇怨这东西,该放下就该放下。”
      “谢谢你,小鸢,你真是个,神奇的女孩……”鬼娃娃抚了抚小鸢的头发,迎向夕阳,身体愈发晶莹,飘飞剥离,最后化作暮霭中一道凄美的霞光。
      小鸢起身,漫无目的地走在府中。混沌的残阳淡影投洒到这座繁盛的府邸,每个人都扬着一张纸质的虚假脸庞,上面绘着扭曲的表情,欢乐中夹着苦楚,奉迎里藏着咒怨,他们因久经世事而通达的大脑与因任由天命而废退的四肢,是他们不能言说的矛盾。每个人,不论尊卑,长幼,都默许着这种与生俱来的约束,那是他们甘心承受的悲哀。
      “报!!!四夫人殁了!”又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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