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银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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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她睁开眼睛，睫毛有些颤抖。
这是一个扭曲的空间。过去和未来的时空相互折叠。她看不清大多的景象，只是隐隐尝到了悲戚的味道。
她有些累地靠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蛇头上，挥一挥长袖，银色的物体便砸落在地面上，溅起不明液体。
那是什么？
她有些意外。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衣袖里居然还藏着这么一个东西。她赶忙蹲下身去捡，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物体的一瞬间却停了下来。
“我说。”她的嘴角微微一扬，“可以让我醒了吧。”
【二】
“你感觉还好么？”低沉却透着温柔的声音。
她缓缓掀开眼皮，等待周边的景色变得清晰后，大致可以推断出自己应该在一辆马车上。她稍稍侧过脸，便看见身边的紫衣少年。
“还好。”她喉咙发涩，难以随意地放声讲话，“只是你们为何救我？”
“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饿死路边。”少年倒是从善如流地回答着。
她不由勾起嘲讽的微笑，带着少许挑衅的意味：“路边的饿死鬼多的是，怎不见你们一个个都带走？”
少年蹙起了眉，思量一会，便将手伸入袖中，拿出一支银色的发簪递给她。
她接过发簪，举在空中。由于平躺和马车晃动的缘故，她只看见一抹刺眼的银色在自己的视里左
右晃动。虽然看不清楚，但是熟悉的触感告诉她这只簪子是她的。
“这是何意？”她不解地偏过脑袋。
少年叹了口气，道；“我是楚国项氏一族的少主项少羽，我们和墨家关系颇为密切。这是墨家拜
托我们的，只要是拿此簪的女孩都要保护。至于更具体的原因，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听到墨家二字，她心里便明了了。她用指肚慢慢摩擦着簪子，不自觉流露出些许不甘。受到了最不愿受到的帮助啊。
虽是这么想着，但她仍朝少年点了点头，语气渐渐温和：“我知道了，多谢项少主。刚才的失礼，还请见谅。”
“不必这么客气。”少年无所谓地晃了晃手，问道，“还敢问姑娘的名字？”
“虞沫瞳。”她扯了扯唇角，“如果你接下来要问我和墨家什么关系的话，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以及如果你想叫我虞姑娘的话，我劝你还是叫我沫瞳，虞姑娘这称呼听得怪怪的。”
少年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他说道：“我想问的其实是你饿不饿？”
……失策了。她无力地吐了口气。这是什么问题，我都是要饿死在路边的人了，现在能不饿么？
【三】
吃饱了饭。换上干净的衣服。她还是个看得过去的姑娘。
她凭借自己面善的优点瞬间和周边的人混熟了，于是本应流浪四方的她成功地在项氏一族这里白白地蹭了两个月的饭。
“虽说这里地点隐蔽，作为项氏的据点是不错的。”白蹭饭毕竟还是有些尴尬的，她尽量发挥自
己不多的长处来协助项氏，“建议以此为中心形成圆形防御，并且多加些士兵进行巡逻。”
“沫瞳姑娘说的没错。”范增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表示认可。
少羽点了点头，道：“那就按沫瞳说的做吧。”说罢，他伸了个懒腰，拍拍沫瞳的肩膀示意她。她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已经连输九次了，还想和我下棋？”
下棋并不是少年的乐趣，一定要赢才是他的执着点。
“自然。”少羽意气风发，自信地道，“第十局一定会赢你的。”
“啊——”先前还元气满满的少年现在心灰意冷地趴在了棋盘上，“为什么就是赢不了你啊！”
她用手支住下巴，指尖拂过棋子，淡淡道：“因为你还不够认真。”
“我明明很认真了嘛。”少羽撅起嘴，一脸委屈。
“一盘棋好比一个人的人生。”她侧过脸，低垂下眼睑，浓厚的阴影在她的眼窝涂抹开，“每一步都要细细斟酌，瞻前顾后。而你，下棋只是下棋，目光仅局限于短短的几步，追求短暂的胜利而遗漏大局，怎么会赢？”沫瞳的手指敲了敲棋盘，道：“你日后在战场上也这样的话，必会尝到苦果的。”
那时的沫瞳还不知道什么叫一语成谶，不，应该是她一直不知道。
因为她既无缘看到他短暂的光辉，也无法陪他到英雄末路的时刻。
眼前的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忽而挑起眉，好奇地问道：“话说……沫瞳你多大？”
沫瞳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翻了个白眼：“问女孩多大是很没礼貌的。”
少羽摊了摊手，说道：“我只是觉得你看上去和我一样大，怎么说话已经和范师傅一样？”
“谁和你一样大。”提及年龄，沫瞳一下子变得斤斤计较了许多，“我比你小两岁好么。”
“诶？原来你和月姑娘一样大。”
“月姑娘是谁？”沫瞳眯起了眼，手不自觉地缩回袖子里把玩那支银簪。
“月姑娘就是高月，是……”少羽话还未完，便看见沫瞳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他不解地蹙起了眉，忽然发现她的左袖晕开一大片血迹。“喂，你的手……”少羽慌乱地去找药品，而沫瞳则怔怔地坐在棋盘边一声不吭。
被簪子划破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她看着汩汩流出的殷红，嘴角不自觉划出了冷笑。
这个世界上和我拥有相同血液的人。
她的脸色难看至极，眼前一片朦胧。
为什么我们的命运截然不同。
从眼里溢出的水砸在棋盘上，溅出皇冠的形状。
我们血脉相连，但我的呐喊你为什么听不见呢？
恍惚中，好像有谁把自己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没事了。不疼了。不疼了。”我的嘶吼他也听不到，但我的疼痛他却感同身受。
沫瞳手一松，那抹银色便掉落在了地上。她把手环住少年的腰际，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嗯，不疼了。”
【四】
少羽一直觉得沫瞳和别的女孩不一样。
这个年纪的她们应犹如最柔软的藤蔓在春日的阳光下蓬勃生长。但沫瞳则像是灰烬在风里渐渐消
逝。她的眸子一直呈现的是片淡漠，即便是因为疼痛而哭泣，也空洞得让人可怕。
不知从何时冒出的想法，他有种强烈的欲望，便是把她变成普通女孩的样子。
他擦洗着乌骓，心中正计划着怎么做，就看见她推门而入。
“马。”她的眼眸里难得出现一丝喜悦的色彩。
少羽不由舒心而笑，他边擦边道：“这是我的马，名乌骓。”
“看上去就是一匹好马。”她伸出指尖轻触乌骓，目光里流露出些许兴奋。
“要上来么？”少羽轻盈一跃，稳稳地落在了马上，伸出了手。
沫瞳看向他，缓缓地眨了眨眼，似乎过去了几个世纪。
“既然这么喜欢就上来吧，放心，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他看的出她的厌恶喜好，即便是透过她波澜不惊的双眸。原先觉得在战场上仍旧太过幼稚的他，
到底凭借了什么力量让一直惴惴不安的她安心。
她把手递给他。少年浅笑，轻轻一带，她便如腾云驾雾般坐到了马上。
“驾——”少羽一踢马肚，乌骓扬起蹄子，向前奔去。
风在耳边呼啸。周边的景色化成一条绵延的黑线与她擦肩而过。
和她的死气沉沉不一样，他以及他的乌骓都带着一股阳刚之气，像是从太阳里踏火而至。
如此烈火，即便是灰烬，也可以复燃吧。
她触碰到她袖间的银簪，第一次对它生出厌恶之感。如果有他在，这个东西她也不需要了吧。还
不确定，但是她觉得她已经知道答案。
她的睫毛微微抖动，她看见了从云端倾泻而下的明媚阳光。
【五】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它。
它断成两半的身子还在不甘心地扭曲着，血红色的眼睛滚落在地上。
雪蛇。是北方燕国才有的蛇。
她伸手把雪白的身体捏成碎片，血肉溅了她一手。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能操纵雪蛇的估计只有赤练。那么这样便明白了，项氏一族的据点被发现
了。
只是此时的她考虑不了那么多，或者说现在的项氏一族考虑不了这么多。
少主被雪蛇咬了。大家蜂拥而至，焦急慌张，把本应站在他边上的她挤了出去。
被咬的本该是她。只是那个少年下意识地护住了她。
她呆呆地驻在地上，看着眼前模糊慌乱的人影，无言。
真是愚蠢。你的命怎能和我等价。你的目光总是仅局限于短短的几步，追求短暂的胜利而遗漏大局。你是项氏一族的核心，怎可为了我死去。没有了你，让他们拿出什么勇气去灭秦。
她想嘲讽地笑，却抬不起唇角。眼泪完全失控地砸落在地面上，她不知道她的心可以绝望到这种程度。
“如何？”项梁着急地寻问，只换得摇头。雪蛇之毒，着实无药可救。
项梁开始发抖，他失控地揪住大夫的领子，冲他嘶吼。
“别吵。”淡漠的声调，项梁往回望，看见少女的灰瞳布满了血丝，笑得诡异，“你们出去，我来救他。”
“可是……”
“没听见么？我、来、救、他。”沫瞳拨开众人，一字一顿地对着项梁说道。
项梁咬了咬牙，率众人赶忙出去。偌大的房间忽而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沫瞳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呼吸微弱的少年，不禁伸手拂过他如玉般温润的脸庞。
风从远处吹来，她的长袖沾染几朵血花随风而舞。
她抽出短剑，在自己的手腕上划出长长的一道血痕。鲜血从伤口涌出，她把手腕贴紧少年那已经发黑的咬伤口。
“我不知道你现在还能不能听见我的声音，不过放心你死不掉。”她淡淡一笑，垂下眼帘，“抱
歉，刚见面的时候就欺骗了你。”
如果你接下来要问我和墨家什么关系的话，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也不知道。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想必你也听过，五年前燕国的高月公主被雪蛇咬伤却奇迹生还。”
她是在燕太子丹的一次错误下意外诞生的，是这个王室的耻辱。之所以没有被除掉，只是因为她
的血液是可以解雪蛇之毒的唯一解药，珍贵得很。
她从小都只是被当做工具使用。她生活在阴暗的地窖里，不见天日。
待她终于看到澄澈的蓝天时，却为了给高月解毒而命不久矣。这便是解雪蛇之毒的代价，每解一
次毒便折寿一半。最终的她会被雪蛇的白磷所吞，恶心的死法。
大概是燕太子丹于心不安，最终把自己母亲常带着的银簪还给了她，放她走了。至于要求墨家保
护她，估计也是难受内心谴责吧。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露出嘲讽的笑容，她长叹一口气，脸色越发的惨白：“那支银簪是我母亲的东西，大概是因为从小缺少关心，我自然而然地便把它当做依赖了吧。不过，我想我现在不需要它了。”
因为遇见了你。
看到少年的伤口从黑色渐渐恢复成正常的肤色，她不由舒了一口气。她看见少羽的睫毛稍稍动了一下，意识到他也许快要醒来。
“女为悦己者容。”她眯起眼眸，笑了起来，露出自己可爱的小虎牙，“我可不能这么难看地死在你面前。”
她俯下身，唇犹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少年的唇瓣。
“少羽，谢谢你。”
她把银簪放在他的枕边。
“以及，再见。”
【六】
他觉得他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都是她。
他睁开眼，睫毛有些颤抖。
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她。
【七】
——虞姬，你是想留在我的身边么
——是的。阿羽没有妻子，我可以成为你的妻子么？
“抱歉。”他将手缩进袖口，把玩已经失色的银簪，浅浅一笑。
——为妾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银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