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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经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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锲子
我们都有秘密。
从太阳升起到落下,从生命开始到衰亡,在这漫长又极其短暂,辽阔又及其狭小的时空里,那些难以启齿的,让人难堪的的秘密,它们在内心深种,像一株恶毒的藤蔓,一点一点的蔓延纠缠,结出艳丽果实,最终腐烂。
你不曾将它忘记,直至生命的终结,但这样也不是解脱。
***
男人安静的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他身后的落地窗外,成片的乌云遮住了太阳,似乎也遮住了每一个人的眼。
人们因此变得盲目又不可理喻。
他的表情很淡,看不出情绪,只是嘴角习惯性的微勾,似乎透露了他的不耐。
她攥紧了十指,汗水浸湿掌心,黏黏腻腻。眼下即使是短暂的沉默,也让她觉得漫长无比。
他轻笑出声,然后缓缓开口:“你说你要走?”他顿了顿,充满疑惑又略带嘲讽,“走去哪?”
她想也许他从没想过她会先说离开,像她这样的一个贪婪又不知节制的女人,怎么会舍得离开?
她抬眼环顾着她生活了五年的房子,美丽的水晶吊顶折射着绚烂的光芒,青灰色的磨砂壁纸,矮椅上安放的白瓷花瓶,她求了他很久才买下的复古台灯……这里曾经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梦想,可是现在,它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所以,“去哪里都好。”
眼前的这个女人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她看起来瘦的有些过分,素着一张脸,头发蓬乱的散在肩上。
她说:“我们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如果不巧遇到了,也不用说话,当做是陌生人好了。”
他重复:“陌生人?”
他嘴角还噙着笑,不惊讶,不生气,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到目前为止她都表现的十分镇定,只是在漫长的僵持中,她的身体开始不住的微微颤抖。
他修长的食指轻轻的敲击着光洁的红木桌面,一下,两下,是缓慢又惊心的节奏。
Chapter1
古老而破旧的小区,几根布满锈迹的昏黄的路灯微弱的闪烁着,光秃秃的树枝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落寞。一阵冷风吹落了枝桠上早已枯败却还苟延残喘着的最后的一片叶子,它在风中飞旋,最终不失优雅的慢慢滑落。
路灯下的男人清瘦高挑,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他握着拳极力隐忍,指甲嵌入掌心。
“对不起……”
“为什么这些话现在才说?”女人的嘴角微扯,双眼通红,“那过去的这些年又算什么?”
难以理解的是,人们在开心的时候流出眼泪,而真正难过的时候却勉强微笑。
所以下一秒,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冰冷的两颊滑落,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难道你都没有想过我吗?这些年……你没有想过我吗?”
带着委屈和埋怨,岁月阻隔了空间,可是思念,似乎没有办法掩藏,也无法轻而易举的假装。
“Cut!”
“灯光!灯光!怎么回事!”监视器后的安靖重重的把剧本摔在了地上,他移动火山式的性格再一次展现的淋漓尽致。
闻声苏衍长长的舒了一口,她抬起袖子胡乱的擦了一把脸。她“嘶”的叫了一声,脸颊被抹得生疼。
闻声商叙本能的转头看她,视线在她的脸颊上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转开了脸。
商叙讨厌苏衍这似乎不是什么秘密。大抵明星之间多半如此,组里的工作人员也见怪不怪。偶尔遇到别有用心的人,也只不过多出一篇似是而非的报导,谁也不会真正在意。
“商叙,苏衍,就是刚刚的感觉,原地休息五分钟,你们再酝酿一下。”
稍稍冷静下来的安靖只说了这么一句,这代表刚刚的表演是及格的程度?苏衍暗自揣摩着。和无数刚出道的新人一样,对苏衍来说演技仍是硬伤。所以在她得到了这个角色的同时,也陷入了无限的压力与恐惧之中,因为对手戏的演员,因为不留情面的导演。
相比苏衍,商叙显得自在轻松的多。他是一个演员,非常专业的演员。他通红的双眼里还噙着眼泪,但在安靖喊“cut”的瞬间,他就立即从刚刚悲恸的情绪里抽了出来,他扑闪着红眼睛欢快的像一个兔子。
随剧的化妆师李芬看着苏衍的左脸微微一怔,“我的姑奶奶,怎么弄的这脸上红了一大片啊?”
“红了吗?就拿袖子擦了下。”她接过李芬递来的镜子,借着光看了一眼,果真是红了一大片。
“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女演员,”李芬笑着摇了摇头,“对自己下手这么狠干嘛?”
“她对别人更狠。”也补妆的商叙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接口说道。干脆利落,心狠手辣,她向来可以很好的诠释。
只是向来与苏衍扯上关系的事情商叙都是讳莫如深闭口不谈,怎么今天……
“是吗?”闻言李芬饶有兴致的看向苏衍。
苏衍干扯着笑,“哪有……芬姐你别听他的。”
化妆师常常可以得到艺人的一手八卦,当然一个聪明的化妆师会知道八卦在哪里应该适时结束。
李芬尽量轻柔的帮她打着粉底,不着痕迹的转换了话题,“很累吗?”
“黑眼圈出来了吗?”
二十五岁的年纪让她有些敏感,仿佛剩下的年岁里只剩衰老,也不会因为知道其他人同样正在衰老而感到稍稍好受一些,毕竟其他人的人生与她无关。
李芬好笑的叹了口气,“所以说你们一个个的这么拼命干嘛?”
“芬姐……”
令人遗憾的是,当下人们永远不会知道这样努力工作究竟值不值得,和衰老一样,人生就是这样极其残忍又不可抗拒的事件,不容置疑的拼命向前,生活没有留给人们静思的时间。而适时的示弱和撒娇,是一种最基本的生存手段。
补好了妆,苏衍站在原地哆嗦着手脚,商叙站在旁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十二月的天气只穿单衣,这对演员来说真是一种残酷的折磨。当然如果连被这样折磨的机会都没有,那或许才是真正的残酷。
“冷吗?”商叙一边朝手心哈着气一边问她。
他微扯着眼睛,龇牙咧嘴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所幸他是长得非常好看的人,即使滑稽也是赏心悦目的那一种。
记忆里那一年冬天,天冷得要命,他们刚丢了工作,欠了一大笔违约金,生活变得无比拮据。他们开不起暖气,两个人就裹着棉被,吃饭也好,看电视也好,那个场面心酸又好笑。
他是非常怕冷的体质,那一个冬天他过的非常辛苦。
也就是在那一年,一切都变得无法挽回了。
回忆一旦开启,就如洪水猛兽一般。突然间温暖的包覆将她从回忆里抽回现实。
她慌张的瞪大了眼睛,还不忘压低了声音:“你疯了吗?快放开!”
她用力的想要挣开,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周围工作人员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看?”
他有些反常,而她被他的反常惊得不知所措。
他有些无辜的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半响才看着她慢慢说道:“太冷了,不是吗?”
他眼角的泪痣美得触目惊心。而他的手掌很大,可以把她的手完全包裹住。她觉得她心中那个贪婪的不知节制的毒芽又在蠢蠢欲动,汲取他最后的一点温度,她要这么做吗?
她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两只手背在冷风中慢慢变成了深红的颜色,而他的掌心温热。
他皱着眉头低声抱怨:“你的手好冰。”还有她的心。捂不暖的心。
从前他也很会抱怨她麻烦,抱怨她做饭难吃,抱怨她太高太瘦,抱怨她不可爱,但似乎抱怨就只是抱怨而已。
而她呢,只有利用,不断的利用,她当然知道自己有多么卑鄙又残忍。
她表情暗了暗,“你快松开!”
商叙只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如果时间就在这里停住……
他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一点还是两点或者是更晚的时间,一天的拍摄让他感到疲惫。没有哪一场戏像刚刚那样让他感到窒息,从没有过。
可是现在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他正握着她的手,他看着她肿着的眼睛,她的眼睛有些充血,她的脸颊凹陷,她白着一张脸。
他的耳朵一定已经红了,他感到自己的手心里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撇了撇嘴,鼻头有些发红,声音绵密,有浓重的鼻音,“你看起来很憔悴,比开拍的时候更瘦了。”
她怔了怔。
再见的时候他是娱乐圈的当红小生,她是刚入行的影视新人。当时他没有一点惊讶,非常成熟又礼貌的和她点头微笑,然后说:“你好苏衍,又见面了,合作愉快。”
***
这场兄妹重逢的戏拖拖拉拉拍到了两点才终于结束。
拍摄结束后,商叙礼貌的和剧组的人员告别,然后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拍摄现场,好像走慢了一步就会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缠上一样。
凌晨时分这个城市还闪烁着斑斓的灯光。
苏衍顺着这条马路一直走一直走,她不确定是要走去哪里,不知道是不是走错了方向。她把两只手伸进空空的口袋里,手机和钱包通通丢在了化妆的车里,眼下她不知道该继续走还是停下来,好像都显得没有意义。
身边有稀稀两两的车辆经过,或急或缓,只是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个衣着单薄又有些恍惚的女人。
这感觉太过熟悉了,和八年前又有什么不同?这个城市很大很繁华,可是它有多大,就让人感到多么绝望,因为渺小而绝望。
“这就是你要的生活?在缝隙里苟延残喘,过着蚂蚁一样的生活,你看得到未来?”
有人这样问过她。
人们有时会因为贫穷而窘迫,看不要未来,也没有希望。
但是贫穷不会让人陷入绝境,让人陷入绝境的是人本身。
一辆黑色的SUV从她身边飞快驶过,驶出十几米后匆忙的刹车,发出了尖锐又刺耳的声响。
只见车子缓缓的倒回她的身边,然后稳稳停住。
她看着打开车门走到她面前的这个漂亮的有些不像话的男人,很多很多的情绪在这个时候汹涌浮现,话到嘴边也只是,“商叙……”
他眉头微蹙,然后笑容在他脸上慢慢舒展开来,就好像从前她无数次惹怒他,最后他都笑着接受。
他从来不会真的对她生气,从来不会。
他心软了,他还是心软了。他终究是一个内心柔软又善良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