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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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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吸血鬼是否惧怕阳光,我只能说那要看我们讨论的是他们之中的哪一类。
比如现在在我面前的亚瑟柯克兰和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就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例子。
“Alas,我的甜心。你不是不知道哥哥我今天白天没得空睡个好觉。”波诺弗瓦先生正用他比常人更加白皙的手指勾弄自己脸颊旁的一缕卷发。柯克兰先生并不回应他。而我自认为没有能够主动与他攀谈的资格。见没人理他,他便叹息着自说自话道,“庞姆娜家的三千金可真是尤物,啧啧,亏得之前我还认为巴/黎已经没有带着蔷薇气息的血液了……”
“闭嘴你这怪胎。”
波诺弗瓦先生和我几乎同时瑟缩了一下——必然的,今天柯克兰先生心情不大好。我面前的两位先生一向不对付,特别是当后者提及自己在大白天的活动的时候。柯克兰先生对“红酒混蛋”的深恶痛绝,即使是无法通过气息辨识对方喜怒的我,也能在第一时间察觉。
“说得真是好,我的殿下。”
在波诺弗瓦先生边说边向对方深深一鞠躬时,我本能地朝柯克兰先生看去。我注意到那只修长而苍白的捏着骨瓷茶杯的手,轻颤的指节已经泛起不可思议的青蓝。我动了动唇发出无声的祷告,希望他们尽可能别将书房弄得太狼藉——尽管在这里向神祈求简直是个笑话。然后我专注地盯着波诺弗瓦先生,等待那一瞬间的冲击;而后者正不知畏惧地演讲着。
“什么都比不过柯克兰纯正的血统。或者我该说,纯正的致命弱点?你说呢马修——”
我还未来得及等波诺弗瓦先生完成对我的询问,瓷器坠地的破裂声响起时视线中的一方就已经被紧紧扼住了喉管,仅在一只手的压力下便以惊人的角度向后弯曲。尽管我做好了准备盯紧了受害人,一切还是发生得太快。而当我下意识转头去看声音的来源再移回视线时,柯克兰先生已经站在波诺弗瓦先生前方半英寸处,目光幽绿而冰冷。
“嘿小亚瑟你镇定点……”波诺弗瓦先生干笑了两声。本就昏暗的房间内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喘息。
柯克兰先生从不开玩笑,也不失控。所以当他摆出一副凶手姿态时,他的确是打算杀人了——我想波诺弗瓦先生不会不知道,因为这正是他对我语重心长的教导之一。
“马修你他妈的也说点什么!”波诺弗瓦先生突然不顾形象地向我大吼道。
我和他二人保持着半个房间的距离,飞快地思考这一次该说些什么替我的老师开脱。
自从半年前被迫加入公会,我不止一次目睹波诺弗瓦先生命悬一线。见得多了我也渐渐察觉柯克兰先生不会真的干脆利落地杀死对方,至少不会在公务繁忙时专门在书房里动手。但我想吸血鬼之间的摩擦总还是应当尽量避免,毕竟假如两人真的打斗起来,收拾战场残局的那个人只会是我。
“先生们……”我实在想不出这一次的借口,干脆低下头读起手中的文件,“跟阿尔弗雷德——我是说琼斯先生——的谈判就在今天下午,所以先生们……”
你永远不知道“阿尔弗雷德琼斯”一词会对柯克兰产生什么效果。这是波诺弗瓦先生最开始便警告过我的事情。在柯克兰身边担任职务必须遵守他制定的各式各样的规章制度。这些规矩千奇百怪,每一条都有可能与(一个正常人类的)常识相悖。比如下午茶时间是凌晨三点半到四点,书房中所有花饰必须是红玫瑰,无论何时都不能丢弃司康饼……任何疏漏都可能导致严厉惩罚,但说到底还不足以致命。只是惟独,你不能在错误的时刻和地点向柯克兰提起“阿尔弗雷德琼斯”。
我屏息注视着柯克兰先生扭过头看我,而后他眼中危险的荧绿色渐渐退去,恢复为一双平日里宝石色泽的祖母绿眼眸。我再次感谢神的庇佑,同时向终于被放开脖子的波诺弗瓦老师投去同情的一瞥。后者理了理领子,冲我一笑。若不是知道吸血鬼无法真的笑,我一定会被他变幻出的绝色笑容所迷惑。
我甩甩头,放下文件去整理方才摔碎的杯子。
“马修,”就在我松了口气时柯克兰先生忽然叫住我,“请替我换套茶具。”
最原本的吸血鬼的确惧光,太阳会使他们的皮肤沸腾、干枯,而后迅速剥落;事实上波诺弗瓦先生告诉我,被阳光照射的吸血鬼是被诅咒“灼烧”,最终化为灰烬而死的。但不知何时何地,某一些吸血鬼与人类结合,孕育出了只有一半甚至更少吸血鬼血统的后代。这些混血的生物或是不老不死,或是生长异常缓慢,所以算不上是人类,也不被人类社会接受。但作为吸血鬼,他们的力量又远不及血统纯正的吸血鬼强大,其对于鲜血的渴求也不尽强烈。所以起初,在绝对遵从力量的吸血鬼社会中,他们也被视为弱者和异类。但经过漫长时光的洗礼直到现下,纯血吸血鬼已经几乎绝迹,而当时的弱者不但未被淘汰,反倒在强者减少的时间段中数量激增,慢慢成为吸血鬼的主要组成。其核心原因是他们不再惧怕日光。
十六世纪初,一群力量微弱却能在白日行动的吸血鬼成立了紫水晶公会(The Amethyst)。半世纪后,公会内突然出现了一名在当时已算不多见的纯血吸血鬼。尽管有着无法在日间活动的致命弱点,他还是凭借纯血赋予自己的强大力量和严苛有效的手段,仅用不到百年便杜绝了吸血鬼内部在权利和食物来源问题上的争斗。他也因此树立威信,最终在十七世纪中期成为公会首领。公会在首领的引导下日益壮大,具有吸血鬼身份的生物也稳定增加。等到了我所生活的这个时代,紫水晶已经成为庞大吸血鬼王国中的权利象征,而它自五百年前至今的领袖亚瑟柯克兰,则是整个族类无冕的王者。
当然,目前在世界各地还有近千名不拥戴任何绝对权利的吸血鬼。从古至今也出现过不少企图与柯克兰争权的势力。但他们无一不被柯克兰连同党羽一起消灭得干干净净——除了历史上距今最近的,在最后一刻倒戈归顺柯克兰的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以及现在已经隐居林间的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
倒戈的部分是某次柯克兰先生同波诺弗瓦先生争吵时,我大致听来的。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在我进入公会,成为柯克兰先生的专职秘书时,由波诺弗瓦先生亲自向我说明。因此在我心中,波诺弗瓦先生不仅是公会的副会长,更是教导我进入吸血鬼世界的老师。至于我本人,只是当前成为吸血鬼人质的,不折不扣的人类。我被软禁在公会中,极偶尔的必要的出行也在波诺弗瓦先生的亲自监视下。作为这类生物眼中的美食,我持有柯克兰先生的特赦标记,用以保护自己不被任何臣服于他的吸血鬼危害。被卷入这一世界并非我本意,但托阿尔弗雷德的福,我只能为这群永恒的生物工作直到上帝赦免我的罪行。
阿尔弗雷德琼斯,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
据母亲说,琼斯先生是名思维模式奇特的科学家。二十五年前,他声称带着还不满六岁的阿尔弗雷德去勘探冒险,结果一去再无音讯。母亲通过各种方法寻找他们三年不得,最终放弃了希望并在那时结识了我父亲,很快便开始了新生活。我出生后母亲希望三人一起搬回她和琼斯先生那栋邻里友好的房子里,父亲没有反对。我和我的父母安静祥和地生活在阿尔弗雷德的故乡,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满足。事实上我想我们的生活本该一直平淡安宁,如果不是我素未谋面的哥哥突然带着个脸色惨白的年轻男人在午夜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