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湖死（一）补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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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已经厌倦了江湖。
他说，他只想要一顿可口的饭食和一个热乎乎地被窝。
他照着说的做，换来一座新坟。
寒风烈烈，撕扯着招魂幡，一地纸钱和着枯草在风中翻滚。坟头湿土未干，却已有那白森森地霜花爬上。
叶轻寒是这场丧事的唯一悼唁者。如果不是他，新土下这个甫为人妇尚不满半年的凄苦女人只得以一口薄棺入土。而一掷千金换来的楠木棺，也仅是稍稍缓解生者对亡者的愧疚。
凤言面坟而站，昔日高仰的头颅低垂，一沉默对抗侵入骨髓的悲伤，名满江湖，绝代风华地大侠现在只是一个丧妻的鳏夫。
“师兄，回吧，不要让大嫂走的不安心。”叶轻寒劝道。
而凤言早已失了魂，叶轻寒无法，只得隔着衣袖，握住他手腕，带着他走。凤言木纳的跟着，眼神像坟头的霜。
叶轻寒的胸口像被塞进了一块大石，沉的喘不过气来，更多的还是酸楚。
他的左手拉着凤言的右手，而凤言没有挣开，甚至连抗拒都没有。
寒门弟子右手被制，等同于利剑失了刃。
大雪在这时候开始下起来。
酒是一样好东西。
它能使人的身体温暖，也能叫人忘记忧愁。
叶轻寒不像凤言那样擅长音律，却能烧菜，也不是说做的如何美味，入口倒也不差。
酒放在炉上慢慢温着，而凤言手边已有一堆空瓶。叶轻寒把一碗蛋抄饭放到他面前，“师兄，大嫂的仇……”
“我已报了官府。”凤言淡淡地说道，一盏酒入肚。
叶轻寒端菜的手颤抖了一下，菜汁险些倾撒，“师兄，这事官府……能断吗？”他抬眼看着凤言，以为能从他脸上找到什么。
而凤言白净的面孔上除了平静还是平静，连那最浓重的悲伤也被这冰玉一般的男子化在这死水般的平静之下。
“官府已经断了，恶贼入室行窃杀人。”凤言声音不高，却清晰。
叶轻寒咬住了牙根，“师兄……”低沉的声音像焦躁的困兽。
但凤言听不到。
“菜够了，小寒，一起做下来吃吧。”顿了顿，凤言端起酒盏，“住一晚，明日一早你就走吧。你是江湖中人而我已退出江湖，久留恐多有不便。”
叶轻寒猛的抬头，愤怒在眼神中翻滚，却在最后关头风息浪止转为悠长的无奈，“我明日，师兄。”
拿了碗筷在桌边坐下，凤言递过酒来，“喝吗。”
“不，多谢师兄。”叶轻寒拒了。
“你倒还是滴酒不沾，整个寒门师兄弟中恐只有你是不喝酒的。”凤言露出浅浅地笑意。
叶轻寒有点不自在，俊挺的脸上飞起薄红，“我一喝酒身上就会痒，而且还会忘记很多事。”
能忘记不是件坏事。“凤言垂下眼帘，叶轻寒看不出他的情绪。
酒尽之后，菜也冷了。而屋外的大雪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唏嗦唏嗦地，让人心底发寒。
动手撤去残席，叶轻寒想要洗，却被凤言拦了。
“这种粗活还是由我来做吧。小心污了你的衣裳。”
叶轻寒低头看自己的外衣，天空般清爽的蓝色丝锦，镶着通白的雪貂毛。也没说话，动手脱了，扔在一边，低声闷闷地道：“看师兄做这种事我不习惯。”
凤言望了他一眼，也就随他去了。
“师兄，给大嫂上柱香后就去睡吧。我在这坐一晚上，明早就走。”叶轻寒背对着凤言，不时有水从他手边溅出。
“也好。”凤言起身。不一会儿有檀香的浓重味道传来。
“师兄。”叶轻寒突然叫道。孤注一掷地意味，却是斩钉截铁，“大嫂的仇，我来报！”
凤言没有应声，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２０１４／０１／１８
绯衣楼，长安最大的酒店，也是江湖中最大的杀手组织。
剑映着冰冷的雪光直指绯衣楼老板朱丹的咽喉。锦衣华服地朱丹明里是个一仰祖上荫庇的富贵公子，真正的身份却是“绯衣楼”杀手组织的一名管事。
“叶轻寒，你闯我‘绯衣楼’，是否想与我‘绯衣楼’为敌？！”朱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四季不离手的折扇轻摇。叶轻寒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具死尸。
遥指对方要害的剑纹丝不动，叶轻寒面色如霜，“谁犯我寒门的人，谁就得死！”
“呵呵。”朱丹趣极而笑，“好一个寒门，之可惜明年今日寒门还有几个人记得你这个孤魂野鬼！”手中折扇急收，四十来名楼众从各入口潮水般涌入，将叶轻寒团团围住。
“杀！”
一声令下，刀光剑影瞬间向叶轻寒当头罩下。
叶轻寒脚下微晃，手中“不破”划出一道银练，所经之处带起腥风夹杂着血雨；同时，万点银芒在人群中疾窜，血雾爆起。
瞬间，“绯衣楼”内哀嚎遍起，犹如地狱。
朱丹手中的折扇已被掌心的汗打湿，他突然想起一句江湖上广为流传的话来：少林的棍，蜀山的剑，百花的毒，寒门的暗器和快剑。
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寒门在避世百年后仍能与其他三大门派相提并论。这是一个强到令人没有勇气与之对抗的门派！但已经迟了，滴血的剑尖已停在他咽喉一寸之处。
“你不该冒犯寒门的人，更不该将一个已退出江湖的人拉进江湖恩怨之中！”叶轻寒的衣摆滴着血，血滴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血泊，没人知道那方寸里困着多少冤魂。
“这江湖里没有退，只有死。”朱丹说的淡然。江湖中走，朝不保夕，若牵挂着性命又怎能入江湖。“‘绯衣楼’不会放过凤言！”
“那么我就毁了‘绯衣楼’！”叶轻寒咬牙喝道，眼神凛利而张狂，手腕急转，剑直刺朱丹咽喉。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星幽芒带着寒气无声无息地从内堂射出，瞬息之间撞在叶轻寒刺出的“不破”上，一声脆响，剑尖在朱丹颈项擦出一道血丝。
撞开不破的是一枚蓝色暗器，六个角，雪花形。
“六出雪？！”叶轻寒心头一震，神情乱了。手中“不破”却毫不迟疑地指向暗器射出之处。
“谁？！”
“小寒，别来无恙？”
风缓缓带出一缕幽香，淡淡地，似雪中幽兰。
叶轻寒手中的“不破”在颤抖，这声音，这体香，是他所熟悉的。
“师……姐？”
女子从暗处走出来，娉娉婷婷，雪白的狐裘，白底细绣蓝花的裙子，葱兰似的手指间，寒门独有的暗器“六出雪”闪着幽光。
十七师姐，柳眉。
“小寒，你杀朱丹，要先过我这关。”柳眉温柔的说。她原本就是个美丽的女子，美丽而温柔，像叶轻寒梦中的那朵白莲。
“师姐……”叶轻寒望着她，眼底透着哀求，手中的剑亢重如石。
柳眉摇了摇头，像微风拂过梨花一树。
六出雪同时出手，两道银炼划出月牙的形状，像天际挂下的闪电，紧紧纠缠在一起。
寒门中身法快过柳眉的没有几人，叶轻寒身上衣服吸饱了“绯衣楼”楼众的血，湿而重，这负担是致命的。
血雾腾起，叶轻寒落地的身影微晃，腰际已被柳眉手中利刃拉出一道口子。
“师姐，刚才那招……”叶轻寒遥望柳眉，脸色苍白。
柳眉微笑，笑中带着优伤，“外子是蜀山弟子。”
“难怪师姐的剑法中带有蜀山剑法的刚劲。”寒门的剑风阴柔而蜀山派的剑法以阳刚著称，两者差异巨大。而柳眉已将这两种剑法的精髓融为一体。
“让师弟见笑了。”柳眉略略颌首。叶轻寒看到她戴在发间的白绢花以及那玲珑眼中的哀伤。
“柳眉，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杀了他！”险险逃过一劫的朱丹已经意识到对于“绯衣楼”来说，叶轻寒绝对是个麻烦。而麻烦，不管是事还是人，越早解决越好。
柳眉举起剑，“小寒，来吧。”
叶轻寒深深看了她一眼，抬手，举剑，“师姐，冒犯了。”
没人能形容两名寒门弟子全力对战是怎么一个情形，这场战事的旁观者朱丹亦不能。刚才叶轻寒斩杀四十名楼众已令他掌心冒汗，而现在他全身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两道鬼魅般的身影相互纠缠，冰冷的银色剑光怒海般在堂内翻腾。突然，红色身影自剑光包围中消失。
朱丹尚未意识到对战的身影已少一人，叶轻寒的脸已出现在他眼前。朱丹张口惊呼，鲜血比声音早已步冲破喉咙。
将剑在朱丹身上擦去血迹，纳入剑鞘中，叶轻寒转身走下台阶。柳眉站在台阶下，一身幽香。
“多谢师姐相助。”叶轻寒不敢站的太近，身上的血衣虽已被内力烘干，但还是脏的。
柳眉看着他，目光闪烁，却突然背过身去，“小寒，听师姐一句，回寒门吧！”
“为什么？”叶轻寒遥遥望着女子娉婷的背姿，他当作姐姐来崇敬的女子。
“江湖不适合你。”柳眉的声音幽幽，宛如叹息。叶轻寒能听出其中的伤痛。
“师姐，你回师门吧。”
柳眉一怔，随即摇头，声音低低，“我，身上的罪孽太重。”已经回不去了啊，那巍巍高山之中，皑皑白雪之间，美丽而温暖的家。
“我也一样！”叶轻寒沉声道。满堂尸首，其中有几个是罪大恶极，理应当诛？无辜者的血一样淌了满地。
“小寒，你不走，总有一天会后悔！”是告诫，更是无奈。柳眉依稀看到当年的自己，那么执着，撞的粉身碎骨，伤的遍体鳞伤还不知悔。
“那么师姐你呢？”你有没有后悔？
“我？”柳眉突然笑了，像是桃花初绽，那么温柔，那么温柔，“不悔。”
不悔，只因那个有着春风般温柔眼眸的男子。
叶轻寒看不懂，他不是柳眉，不是有着水一般情感的女子，他有的只是手中的剑。
他能做的，只有握紧手中的剑踏入漫天夜雪之中，“师姐，从来只有人去适应江湖，没有江湖来就人。”
泪从柳眉眼稍滑下。
“保重！”
这一别，相见无期。
叶轻寒的身体在颤抖，就算咬碎了牙根也阻止不了这种颤抖。
柳眉的笑容仍在眼前，柳眉的声音还在耳边，她独有的幽幽馨香还飘荡在干冷的空气中，但她已经死了；羽睫轻合，似花凋零。
一剑穿心。
方才，叶轻寒走到半路，突然想到柳眉欲言又止地神情，觉得心神不宁，便冒雪折返，但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柳眉已死，一剑穿心。
谁能将一名寒门弟子一剑穿心？
但这不重要，叶轻寒的眼中只能看见柳眉，看到她苍白的容颜，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一段属于年少朦胧的情感随着这名女子的幻陨而破碎了。
直到感觉面上冰冷一片，叶轻寒才知道眼泪已经出卖了他。
一直以为是“姐姐”，一直以为是对“姐姐”的崇敬之情。明白的时候却已太晚。
成追忆，已成追忆。
雪已停。
凤言站在院中的白梅树下，风吹浮雪纷纷扬扬，沾了他的发，却污不了他干净的脸庞。
“小寒？”他讶然道。
叶轻寒一身血衣，形容疲惫，似要握不住手中的剑。
“师兄，师姐死了。”叶轻寒声音低哑，眼中有泪。
“你是说柳眉？”凤言脸色微凝。
“是。”叶轻寒疲惫的垂下头。
“江湖中有太多杀戮。”凤言的眼中带着忧伤。
风起，乱雪中，叶轻寒闻到一种幽香，不是梅香，而是如开在冰雪中的兰的冷香，淡淡地，从凤言身上传来。
叶轻寒一怔，一种透骨的寒意穿透他的身体。
“为……什么？”他问。
凤言笑，极温文，像白梅吐蕊，连雪也带着欣喜。
“绯衣楼不需要叛徒。”
柳眉死于一剑穿心，这世上能将柳眉一剑穿心的唯有寒门凤言。
柳眉躲不过凤言的剑，叶轻寒一样避不开。
潋滟一剑；剑透肩而过。
“小寒，你不该下山来。”握剑的男子，神色似玉。
伤口应该是痛的，痛的钻心，可叶轻寒感觉不到。他怔怔地看着凤言，看着这个芝兰玉树般的男子。
“我是‘绯衣楼’楼主。”语调温和，“这就是江湖，你不懂的，小寒。”
“就因为江湖，你杀了师姐和大嫂？”叶轻寒的脸上没有血色，眼里也是一片苍白。
“柳眉本来就要死。而朱丹不知我是楼主，邀功害淑兰枉死。”凤言淡淡地说，说到新妇时语带不忍。
“师兄是要杀我？”叶轻寒问，平常的语调。
凤言眼神微暗，“不错。”
“那么。”叶轻寒握住凤言的手，将刺透右肩的剑拔出，手中“不破”指向凤言，冷彻的神情中透出凄绝的凛然，“请师兄给我寒门弟子的尊严。”
凤言看着叶轻寒，眼神深邃悠远，流转着叶轻寒看不懂的情绪。
随后，他说：“好。”
举手卸下右肩关节。
来年春天，青草爬上新坟坟头。
江湖中，已没有人记得寒门叶轻寒。
这就是江湖。08/1/9
2014-2-9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江湖死（一）补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