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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长沟流月去无声 (一) ...

  •   残冬将尽,天气本已渐暖,却不妨忽然一场倒春寒。京城百姓多有着风寒者,连带着酒肆茶楼也有不少歇业的。幸喜宝拙斋倒还是人来人往,热闹如常。
      潘公子稳稳当当端坐旁边,慢条斯理的饮着三月青,雪似的双颊间窝着缕笑意,若是不相识的人一眼望过来,定以为是哪家未曾弱冠的贵胄少年,又有谁能想到他其实早过而立?

      屈指算起来,我认识这人也逾十四年,可岁月并未在他身上刻出任何痕迹,他依旧如初见时一般清俊文秀,只是不再卑微的弓腰弯背,瑟缩于众人身后,连投向我的眼神,也从当年的小心彷徨转为冷峻轻慢,若细细读来,怕还藏了丝丝怨毒。
      正自深思,他已放下茶盏瞟来一眼,笑道:“将军相邀着实难得。却怎地还演了出徐庶入曹营一言不发,总不成咱俩人要再来上十壶茶?”
      我哂然失笑,也不说话,只从怀里掏出用丝帕包严实的一件物事递过去。
      他伸手接过,略略一掂眉眼便弯出泓月芽来。嘴上虽叹着气,却掩不住笑意,“将军玲珑七窍心,我早知道瞒不过。”
      我倒没料到他会坦承此事,见那方丝帕被他展开,三枚精光闪闪的刚镖露了出来,不禁重重一哼,“潘公子好手段,好厉害。”
      他夹过一枚镖擎在眼前凝视片刻,淡淡的道:“在下自然深谙将军本领,才设这个小小的局,也不过是为了母子相疑罢了。”
      我眉头微皱,很是不以为然,冷笑道:“相疑?不见得吧。岂能如此轻易就为我等区区臣子性命相疑。公子也未免太小视他人了。”
      他只将那镖翻过来调过去,目光胶着其上,“将军说我小看他人,我却说你轻视了自己。罢了,就算真如将军所言就算不曾挑起什么干戈,只当杯弓蛇影一番吓吓那老虔婆也好,左右她身子不妥,若是就此吓死实是天大幸事。”
      他话音仍是素来绵软轻飘的调子,只是最后两句语色低沉,掩不住的阴戾。
      我听得气闷,起身来到窗前推开半扇窗灵,料峭春风迎面而至。

      “殿下也是这般意思?”
      看不到背后那人表情,唯有掺了凉意的声音逆风而至:“那是当然。非某多嘴,然太子殿下从前待人至厚,对将军更是推心置腹。连某这种刑余之人亦知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何况将军您这种清贵人?且殿下尚在,皇家正统骨血尚在,将军一肩担下血海深仇,又为何而今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我眯起双眼,追逐远方最后几线霞光徐徐散尽,青白天空留下的痕迹也开始淡去,并不曾回头。
      “哦?奇了,我倒不知自己何曾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他的答复犹如刀剑相交,杀气森森凛然。
      “若换了别人在将军这个位置上,只言片语即可撩拨起风浪来。”
      “将军犹豫不决到底为了什么?难不成时至今日,你竟还有什么舍不下,舍不起的么?”

      ――――――――――――――――――――――――
      离开宝拙斋后,我独自骑马来到西苑河畔。
      春水徒自滔滔离恨,只流不碧岸边杨柳。
      风似利剪,卷起千层云,遮断远山。
      长夜迢迢,唯有月如洗。

      ―――还有什么舍不下,舍不起?

      我袖手而立,听楚歌隐隐,而星空下依稀片帆似箭。
      不知不觉间,霜透衣袂。

      ―――――――――――――――――――

      回府已夜色极深,有人坐在门口石阶上靠着石狮子打瞌睡。本以为是亲丁,却见旁边还围站几人。
      方走近,尚来不及挥手阻止,早有侍立的人推醒那鼾声大作的人,那人哼哼两声,迷迷濛濛的目光望来,倏然清亮,两步蹿到身边一把拉住我胳膊向前拽,口中大喊:“边翎救命!”
      我被他带得一个踉跄,惊道:“救什么命?怎么了?”
      这般大剌剌晚上不睡觉堵我门口的,世间统共不过一个杜明焕而已。
      他手间用力,一时却说不出话,借了灯火见他脸色发白,本来丰润的双颊也深深塌陷下去,我心中更惊。
      从帝北巡回京后,同明焕往来便不如从前般频繁。这阵子诸事缠身,除了朝中匆匆一晤,等闲间更是难得相见,不知何事会让这瞌睡虫星夜登门,莫非是郡主……莫非是湘儿……
      我勉强压住惊悸,反手把住他腕子,“莫急,莫急,出了什么事?”
      他瞪视我片刻,眼圈一红,声音也有些喑哑,“元宝,是元宝……刚刚何太医说伤了心肺,怕过不了几天。”说到最后一句,猛然低头,几滴眼泪扑簌簌落上我手背。
      我如遭重击,周身登时冰冷。

      元宝正是他夫妇的夭儿杜翎,因为明焕总是满口翎儿翎儿的喊,喊得我遍体生寒,跟郡主念了几次经,总算让他改口叫起了小名――那是因为这小孩虎头虎脑,胖胖的脸蛋敦实得很,十足十象个大元宝之故。只是这孩子尚不满周岁,又是锦衣玉食,何来伤到心肺之说。但明焕情急万状的模样绝非作伪,他叫的提到的何太医更是太医院翘楚,医术最是精湛不过,若他说活不过几天……

      我长吸口气,稳了稳心绪,细细问来。明焕心思混乱,前言不搭后语,说了许久才明白。
      原来杜家上下也没逃过京中这场风寒,病情最重的便是元宝这孩子,本来以杜家之贵不可言,区区风寒之症就是再严重也不当一回事,不想开的方子虽然对症,药材更加珍贵稀罕,灌到小孩肚子里病势却愈发沉重,眼看不过两三日间原本尚在哭闹的婴孩竟是奄奄一息,骇得明焕硬把刚回京的何太医拖进府内,仔细察看后何太医道,诊治并无差池,只是元宝体质与常人迥异,寻常汤药对他来说直如剧毒,眼下已伤透五脏六腑,药石罔顾,虽有何太医回春之手,备集天下灵丹妙药,也不过多续这孩子数日性命。
      明焕夫妇如同晴天霹雳,苦求不止,何太医斟酌良久,才说道尝听人言,内家功夫修到至深至纯时,脉息雄浑日夜流转周身,伤即腑脏处或有痊愈的一线之机。只是他虽不曾修习武功,却也知这等绝代高手举世难寻,到如今去哪里去寻?

      我听得明白,嗓子有些发紧,“何太医说一定救得了么?”
      明焕摇头,“他只说或许……”
      我一把推开他飞身上马,低头见他还在原地发楞,不禁急怒攻心,“你还闲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 作者有话要说:  嗯……我要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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