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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穷途 ...

  •   他的眼睛象是被什么尖锐的物事狠狠扎了一下,倏然没了光彩,捏紧我下颌的手也慢慢松脱,只是纠缠发丝的手指依旧垂在背后,动也不动。
      他的脸色那般颓唐迷惘,宛如初冬的残荷。
      我一眼扫去,见他眉宇怔忡纠结,长长睫毛投下的,全是异样的不解与愁闷。
      或许天子心中正在梳理着旧日欢爱的点滴,多么显而易见的天真,然而那已与边翎全无干系。
      我不动声色的将手背向身后,揪住将那几绺与他牵扯的烦恼丝,指间稍稍用力,发丝已是悄无声息的迸断。手指仍将断发捏紧,再缓缓放落,这中间交替是如此的缓慢,年轻的皇帝竟浑似没有发觉,只顾陷进他自己的心思里。
      我慢慢直起身体,襟袂缓缓展起掩过跌落在旁的木簪和武冠,曲起腿,准备于起身后退时迅速拣起,总不成这般披头散发的走出行宫去吧。
      我的手撑住地面,便抬脚欲走,怎知才起个身,冷不防一阵酸麻自小腿簌簌蹿起,原来跪得久了血脉不通,双脚竟一时无法支撑身体,膝间一软,又重新摔回地上。
      这番变故终于惊醒了一直低头沉思的皇帝,他剑眉一扬,仿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目光终于落上那在指间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断发,沉默的凝视许久,嘴角慢慢弯了起来。

      眼见着功亏一篑,我不免暗自苦笑。
      要是能卷起袖子打一架来分个输赢就好了,可惜这不由我边翎决定。因此我只能再度挺直身体,跪立于地。

      皇帝一扫适才颓然,脸上回复了那副欣欣然的神色,他兜手围着我转悠一圈,低低笑出了声,“边翎,边翎,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这难道不是我该提的问题么。
      却也只能沉默不语。
      “你嘴上说得多么漂亮,实则只是拿朕当小孩子看待。”
      他脸色渐渐沉郁,忽然嗤笑一声,伸出手去碰触我的脸颊。
      我下意识的偏过脸,感受到他指尖擦过的羽毛般的轻柔。
      “你也不用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朕只不过想试试你那眼泪是凉的还是热的,原来早就干了。只是不知朕到了那一天,你是不是一如待燕国王公一般待朕。”说到此处忽然自失般的一笑,“不过朕稀罕么?那般待朕就行了?”他目光霍霍射了过来,“朕要什么,边翎你很明白。”
      我叹口气,低声道:“恕臣鲁钝。”
      “你鲁钝?”他忽而大笑,“这话倒有意思。”
      他的笑声竟有些凄惶。
      我沉默一瞬,只是不能不开口:“陛下若始终耿于文渊侯一事,不妨现在就治了臣的罪。要杀要剐,臣绝无怨怼。”
      皇帝指间揉搓着几绺断发,笑容仿佛有些漫不在意,“这你大可放心,朕说过了,朕很后悔当时错失了杀你的机会,酿成今天这种狼狈尴尬的境地。只是到了如今,就算天下人人欲手刃边翎而后快,那里也不会有我……朕。”
      这几句话说得淡淡的,他神色也是淡淡的,可我听了竟是只觉酸楚,一时惘然难言,怔了半晌方低低的道:“臣只是不明白……”
      他手腕一翻,将断发紧紧攥入掌心,笑道:“你这种聪明人,又不明白什么?”

      我踌躇片刻,终于咬紧了牙关,“本朝本不忌南风,若陛下中意男子,世间实在多的是美少年……非臣妄自菲薄,然微臣已过而立之年,容貌性格实非上乘,且不擅此道……”说到此处但觉难堪之至,止住不言。
      他拢起袖口,定定看我半晌,目光多了几分温和,“你能说这样的话,便比唯唯诺诺好得多了,也不象适才那般刻薄,我……朕希望你永远这样。”
      这话我却听不太懂,只懵懂觉察到他清亮的眼波间溢满怜惜渴望。
      “你说得不错,世间多得是美少年,朕贵为天子想要什么没有,只是他们都不是边翎,所以朕统统都不要。”

      夜色深邃,风声已止。
      此时,我只能听到这人浅浅的呼吸。
      “现在你明白了么?可应允了朕?”
      他眼神中透出隐约的危险气息。
      我心如乱麻,半晌才涩然道:“多谢陛下厚待。只是臣没有的东西……实在给不了。”
      他缓缓舒了口气,笑容忽然变得琉璃般炫目,声音却有些空渺,“这件东西你倒能给。”他的手指慢慢探向我的项间,嗓音渐渐沙哑低沉,“你不觉得这屋子里的味道有些奇怪么,朕一早吩咐了人燃了龙涎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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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着白皙颀长的手指,解开衣带的动作从容而灵活,单是静静看着已是一件赏心乐事。
      当然这副衣带不曾系在我腰间自是最好不过。
      只是世间始终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吧,如果皇帝志在必得,臣子又能奈何?
      除非鱼死网破。
      可叹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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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下午,出巡的皇帝便回到长安城,文武百官出城数十里相迎,杜明焕亦在其中,看到我时眼睛一亮,绽出了笑容。
      散了朝,他便要拉我去骏马府喝酒。我只摇头不允,说一路颠簸乏得紧,要赶回去歇息。
      明焕望着我,眼睛写满不解,末了摇摇头:稀奇稀奇,看这精气神儿的,倒象换了个人。
      他的眼神明亮而坦荡。
      大抵所有生活在阳光下的人,都有这种清澈雪亮的目光。

      我也没有回老宅子,那里披红挂绿的,无处不在炫耀着即将大婚的喜庆。
      那种分量,担不起。

      萧策送来的英雄血一早被我吩咐送到独居的院子里,一共两坛,听燕国送酒的人说,他们萧王公忙活了几个月,也就酿出这两坛,本来打算自己留一坛,可到了最后身子已撑不下去,就让人都送来了。

      ――你们王公还说什么没有。
      ――回将军,没有。王公只吩咐我们把酒送来。
      ――也好。

      院子后面有条浅浅的溪水,溪头打山顶上来,雪水化的,很洁净,只是眼下是冬天,多处已然干涸,剩下的地方也凝了冰。
      我找出把犁头,忙活了一整天,总算把小溪从头到尾刨个通透,提了两坛酒来到上游,一滴没剩全倒了下去。
      美酒汩汩流动,殷红如血。
      这条小溪是南北向,向下走仓流河,再曲曲折折的,经过无数道融合汇聚后,最终流入堤江。
      堤江穿过连城。

      如此这般,哪怕有一滴英雄血没有被冻结在这片靖国的土地,而是终于融入堤江,那么萧策也会尝得到。

      这个世间,从头到尾,原本除了你之外,就再没人饮得起这英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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