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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同醉君莫辞 (下) ...

  •   想我这一生,不过短短三十年,可轮转的岁月却漫长得令人心悸,令人把所有的情感,都一点点敲成齑粉。
      所以纵使惊涛来袭,这段枯萎的心境,只是多了些微的水光。
      你知道,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坎坷波折。
      世间,不独你有故事。

      “你信命么?”
      这似曾相识的问题令我迷惘怔然,然而对面的人并不想听我的答复,他只是转过头去,凝望窗外那似乎永无休止的大雪。
      “我恨夜里,尤其是一个人的夜里,好像你死了,好像你从没活过,从头到尾,你都只是一个人而已。”
      “可很久很久以前我不是这样子的,那时还很小,晚上有娘的宵夜吃,也不必去读书习武,那时候,我很喜欢夜色,每天都数着指头盼望日头落下山去。”
      窗外的风在咆哮,向北奔去,那个地方,有它的根。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或许会长成象你这样的人,象十年前的你,不用伪装成另一个人,如此辛苦难挨。”
      “可总是没有事事顺遂的人,那年,关里来个老和尚,说是什么得道高僧,我娘带着我去请他看命格,结果,那死和尚硬说我是命格孤绝,还是什么狗屁杀星转世,非要靖和燕都血流漂卤不可。”
      他叹了口气,一只手扣住自己的肩膀,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一般,“然后,我那死鬼老头就认了真,把我锁在一座塔下面,说要化去戾气,从那时起我终日见不得人,也见不得人,那时候,我才八岁。”他冷笑一声,“八岁,我八岁。”
      英湛转头看向我,目光如此冷漠而凄绝,“他跟外头称我得了重病,你信不信?”

      除了沉默,我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外面的雪好烈,云层一定厚重得紧,要不然,我怎会竟然连气都喘不过来?

      “最开始我哭,我闹,可无论怎么哭闹,都没再看过娘。后来我才知道她疯了,我那一心为国的老头,就为了一个狗屁僧人的狗屁断言,为了他那个朝廷,就锁了他唯一的儿子,逼疯了他的娘子。可他后来下场怎样?还不是一样,都死在这肮脏的朝廷上!只是死得轻了,还是轻了。”
      他仿佛在笑,可声音空洞,荒凉,象深深陷入的,一个永远也无法填满的黑洞。
      幽幽一缕月色探来,落在他微微耸动的肩上。
      “从那以后我恨黑夜,没有光,没有人,没有声音。白天终究还有一点点光,我没有告诉你吧,关我的那个石壁有一点点缝,下午日头最盛的时候,会有一点点光。”
      “我居然没有疯,没有死,这实在讲不通。”
      他终于回头,向我笑了笑,那种笑容,带了血。
      “他死得太轻了,是不是?”

      谁来告诉我,什么是生命的真相?什么让我不忍猝目,这少年的目光。
      “这些年我心里无时无刻不被仇恨覆盖,可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仇恨些什么。”
      “或许我是灾星,我会带给天下劫难,世人皆有理由杀我,那也没有什么,说到底生和死又是多大的事?可是,只有他不能,你明白么,只有他不能。”
      他负着双手走到窗前,摩挲着窗棂,看着窗外,那隐约可见的大雪。
      “最好一直这样下个不停,把一切都淹没了,不过也没什么不同,有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自己。”
      “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

      ——你信命么?

      有的时候我以为已经窥见了命运的玄机,拨开了那层冷硬的壳,然而,总有个声音在拐角处发出不合时宜的嗤笑。
      他们说受伤的人可以背靠背慰藉取暖,却不知道彼此的体温只会令凝结的伤口再度崩裂。
      那少年的背影,空凉而绝望,象浮世的孤魂,悠悠荡荡着,找不到方向。

      英帅,那时候你,真的不曾预料过背后会有那样捅过来的一柄刀子么?

      他嘘了口气,脸上又现出了那抹奇异的笑容,有些懒散和玩世不恭,“这个故事很好笑是吧。”他抽了抽眉头,“所以,你以为我还会为了那死老头做任何事?”
      我说不出话,起身将花几上的木匣捧下来,摩挲许久,微微叹口气,“我相信。”
      笑容在英湛的唇边凝结,象那窗棂上飘坠的雪花,轻轻一碰,就化了。
      “他不是死在你手里,对么?”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不讲道理的事。好像时光不停的流浪,却把最初的一切雕刻得愈发清晰,象刻骨的仇恨却把牵绊维系得更牢固,挣脱不了。

      英湛盯了我片刻,终于慢慢的笑了,这看起来有一点冷硬和陌生的笑容,夹了一点点苦涩。
      “你知道,我不知道恨什么,只好把这个世间一起恨了。以后真可能象那贼秃说的,会血流飘橹杀人无数,如果你真的尊敬那死老头,就该现在一剑把我给杀了。”
      他很认真的注视着我的眼睛。
      呵。
      我把木匣置入他怀中,摇摇头,忽然遗憾那位高僧不曾为我算过命格。
      明知道是怎样的人生,却始终不能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这样的命运,不用算也罢了。

      “你是被人从塔下面救出来的吧。”
      英湛拽起披氅披在肩头,闻言哼了一声,“那时嘉平乱得很,塔上也着了火,我被人救了起来,要是我死了那老头就错了,要是我没死,那老头囚禁我还有道理,可笑得很,我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死。”
      “救你的人,是个中年汉子,身量不高,眼角有道刀疤。”
      英湛停了手,双手慢慢攥紧。
      “他把这柄刀送到我手里,而后自裁。
      “我想你该猜到他是什么人。”

      ―――――――――――――――――――――――――
      我想你故去的父亲一定会怪我有些多事吧。
      他选择了沉默,被憎恨,没有救赎。
      但且让我为你燃起一些火,象那些至亲和袍泽曾我做过的那样。
      呵,因为你我都知道,孤独无依的人生,实在是太漫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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