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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几处叶沉波 ...

  •   我于雪声中苏醒。
      斜对床榻有扇窗微敞着,可以窥到深得近乎蓝的天空,无数雪白的花朵正一瓣瓣盛开在厚重的蓝光下,寂静哀伤的,缓慢又执著的,绽放,飘散。
      原来之前北风极尽的暴烈,便是为了催开这个冬天里的第一场雪么?
      床角燃起了一盆炭火,艳艳的,正竭力将生命烧成一寸一寸的灰,那种纵情的姿态让人看了,有一种感同身受的苦。
      我拢起双膝,忍耐着自相接肌肤间急蹿而过的激痛,有什么从额头缓缓流下,温热的感觉滑过唇与颚,一直染透交挽的小臂。
      我不知道哪里的创口再度迸裂,也不想去制止,或去探寻它究竟来自何处,只将头埋进肘弯,默默聆听雪落的声音。

      门外传来隐隐脚步声,轻微而缓慢,仿佛怕惊扰了落雪,前行几步便即停下,稍稍静了一下,靴底便开始不住与地面摩挲,反反复复的,迟迟疑疑的,嚓嚓嚓的声响象铁砂石一样,打磨着上了锈的迟钝的夜色。
      我知道门后的是谁,我想自己该起身迎接的吧,打开门,跪倒在地,高声感谢那一顿让灵魂也萎靡抽搐的鞭笞。
      可是总是很累,很疲倦,身体软的节节塌陷,令我继续麻木的维持着原本姿势。
      脚步再度响起,最初依旧踌躇,于徘徊原地打着圈子,悉窣的步履于静沙沙的长夜中听起来,恍如意味深长的叹息。
      盆中炭火卜卜的烧着,有几块炭烤酥了,嘶嘶挣扎着,与这无告世间做着绝望的苦斗。
      脚步忽然踏得实了,一步赶一步,还夹了声重重的咳。
      这声咳让恍惚的心神重又凝聚起来,我抬手抹了把脸,揪心的刺痛传来,入手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血珠从指缝里滴滴答答的渗出来,摔在地上,极轻极轻的一声响。
      门外的脚步声骤然消失,犹如激舞的鼓手蓦地放下了他的鼓槌,终于换来刹那沉静。
      我微微咬牙,拉过袖口用力蹭了蹭脸,手压床边翻身落地,俯眸间已瞥见一身衣裳早已零碎不堪,创口处的血红皮肉参差交错向外翻着,手腕肩胛等皮薄之处几隐现森森白骨。
      这一顿好打。
      我转眸苦笑。此时窗外明月迢迢,夜色正自深沉。

      他推门而入时,许是没有想到跪倒门口的臣子候驾姿态一丝不苟,不由一时怔住,眼睛定定盯了我少顷,神色浑沌又茫然,陡的如被烧灼一般,近乎慌乱的移开了眼睛。
      彼此距离这样近,他紊乱的呼息和心跳入耳真真切切,我俯身下拜:“臣……”一个字出口,才觉出嗓子攒进把钢针似的蜇痛,暗暗用口水润润喉咙,一字不错的接下去,“臣边翎叩见吾皇陛下。”待礼毕,抬头相视。
      他垂下头唔一声,再抬头,视线直越过我投向身后,眼神四处游动,象一条撞散阳光的小鱼,忽然眼波一转,好像是看到什么,微微蹙起眉,迈步直跨过我身旁径直来到墙边,倾身合拢那扇敞开的窗,喃喃似在自语:“这么冷,还不关窗。”
      我沉默的目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看到从袖口中探出的那双手,颜色苍白得近乎发清,手背上还有因用力绞紧而留下的痕迹。
      他独对着那扇合拢的窗怔怔出神,仿佛在凭吊落于其上的,细细颤抖的影子。
      在他回身那一霎我撤回自己的目光,余光窥见那道斜映在地的阴影,正慢慢的靠近身前的烛火,象一只卑微孱弱的小兽,明明恐惧着光亮,却又不能遏制自己对温暖的渴求,直到他终于在我面前站定,灯火一时俱远。

      袖子重新散落,挡住那攥起的双拳,我将眼光投得更低,听他缓缓的叫我名字,“边翎。”
      “臣在。”
      他复又默然,良久,良久,再度低低唤一声,“边翎。”
      我麻木而恭谨的应了声,“臣在。”
      “你……”他的口齿在打结,半晌才勉勉强强的开口:“你,身上还痛得厉害么?”
      这问题令我疲倦难言,只能现出缕笑意,放轻声音,“臣不碍事,多谢陛下挂念。”
      “朕,朕……”
      忽又消失了声音。
      别再多说什么,哪怕一句,吾皇陛下。臣累得很,倦意秋水般一重重涨上来,拖的眼皮沉重如铅,若肯准我速速离去,便是您最大的恩典。
      他木立着,投落的阴影敷上我的面庞,更使这种倦怠透出不堪来,总要个人来打破这僵局吧,于是我施礼在地,“陛下无恙实天下大幸,天凉得紧,请陛下保重龙体,速速回宫。”
      他又唔一声,慢慢的道,“你不问火势怎样了么?”
      你是说那场火么?
      “以陛下之英圣,想那区区火患何足道来,臣又何须多此一问。”

      我不知自己说这话是怎样的语气和神情,想来恭顺温和的很吧,却为何眼前的袍角悉悉抖动,一丝烛亮偷出来,瞬间灼伤了双目,一切都开始含混不清。
      有黑影沉下来,死死扣住我的肩头,让一阵阵撕裂的疼痛蹴蹴蹿上脑海,有人惨声低唤:“边翎!”
      这样的压抑的呼喊,有一点象濒死的兽。
      我强忍着脱出他掌握的冲动,低垂双目不去碰触他的眼睛,“臣在。”剧烈的痛苦中竟也感到也一丝好笑,不知这样你问我答的游戏还要重复多少次。
      “你痛得紧么?”
      疼痛把思绪也扯成东一片西一片的,这样简单的问题,居然要反复咀嚼才可以明白它的意思。
      “臣没什么。”随即感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淌落,一直流经鬓边颊旁,不知是血是汗,却明白的昭示了这谎言,便在补缀上一句,“臣早已经习惯了。”
      那并不是实话,
      从前无论是在家,还是跟从太师读书,或在弓王谷学艺时,纵然顽皮捣蛋到了十分,让所有人都掉尽三千烦恼丝,却也没有真正吃过苦头。至于后来,呵,后来的事,无论怎样,也不会有人习惯痛苦的吧。然而,这个夜晚,所有的痛苦与耻辱,早已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净,什么也不再剩下。
      所以,也不算完全的谎言吧。

      一阵长久的沉寂。
      午睡的空谷里春水静淌,闲花开落。
      寂静,而久远。
      那些血珠不停的滑过唇边,我想伸手拭去,可肩胛都仿佛碎裂,丝毫聚不起力气,或许就是抬起手,于这样模糊的神志中也寻不到正确的位置。
      幸喜有人替我这样做了。

      他的手指微微扬起,一寸寸,终于停在我的唇边,最初只如晴蜓点水搬的碰触,随之凝伫不动,指尖隔着血渍沾过来,又是一阵惊怖的痛。
      我恍惚的意识到有什么不太对的事发生在眼前,可视线模糊,神志昏茫,戳不穿这世界,只余一片黑影。
      他蘸着鲜血的指尖缓缓向侧方滑动,移上我的唇,轻轻勾勒着唇际的轮廓。
      那黑影慢慢的压了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
    这章真是太费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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