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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情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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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兵变。
年中山西大旱,赈灾检查御史,原内阁大臣袁宏,私吞灾银200万两,导致山西饥荒,饿殍遍野,终揭竿而反。
判袁宏,秋后处斩。
过了半日,柳丛云方才醒来。
首要事情却是让婢女在鱼池边置一椅。
黎歌坐于椅上,看柳丛云倚在桥边,对着他哀伤而模糊地微笑。
柳丛云道:“黎歌,你道这内阁大臣袁宏是何许人也?”
不待黎歌回答,却是自问自答道:。
“此人乃三朝元老,先帝御封辅政大臣,为人耿直,方正不阿,更是视钱财如粪土。”
“果真如此,他怎会私吞灾银?”
“这便是症结所在。”
柳丛云哀哀笑道,在午后阳光中垂下头去,发丝遮住了他的表情。
“丛云一生中,最感激莫过二人,一人已故,而另一人……便是家师,袁宏。”
黎歌一惊:“原来他即是……”
柳丛云点头。
“家师他,身为辅政大臣,三朝元老,却毫不倨傲,即使宫中一个地位低下的孩童,他也慈眉善目,以礼相待……”
柳丛云眼前又浮现出多年以前那个慈祥的老人,站在宫门外,执起他的手对众人道,此童儿天赋极高,意志过人,将来前途必不可限量也!
若不是这番话,或许今日,他不过是宫闱之内的一名娈童。
“且……虽家世显赫,却终日粗茶淡饭,闲暇时养菊弄桑,与师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说到这里,柳丛云顿了一顿,转头看向黎歌。
“这样的人,你认为他可会私吞灾银?”
黎歌看着他悲伤的眼,没有回答。
过了半晌,却是反问。
“如此,你认为是谁人在背后陷害?”
“你我二人心中皆有答案,何须再问?”
柳丛云再看他一眼,长发在风中飘散开来,淡淡的,轻柔的,却隐藏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次日,以柳丛云为首的若干内阁大臣上书重新彻查袁宏一案。
上准。
此案发回刑部三堂会审,并委派昭王前去山西平乱。
御花园中。
一人锦衣墨柳立于花荫下,背负双手,衣带飘飞。
似是仰望天空,又像是什么也不注视,只是静静立着,淡如烟柳。
一双手悄悄滑上他的腰际,柳丛云利落地转身避开,俯下身行礼道:“拜见皇上。”
帝王脸色变了一变,再伸手欲擒,却又被对方躲开,于是心生不悦。
帝王严肃道:“卿家邀朕到此,究竟有何要事相商?”
柳丛云道:“袁宏一案事关重大,臣恳请圣上派丛云赴山西调查取证。”
“你要去山西?”皇帝神色阴沉下来,一甩衣袖道:“不准!”
“圣上,袁宏三朝元老,素来德行为天下称道,如今却被告侵吞灾银,此事确有蹊跷,望皇上明鉴!”
“所以朕已将此案发回刑部重审。”
柳丛云抬眼。“皇上何等圣明,可是那诬告之人绝不会善罢甘休,若丛云不曾猜错,此人便是指手遮天也可做到,更不用说利用三堂会审将袁宏彻底定罪。袁宏一人死是小,从此天下贤能之士皆忌惮皇上乱杀忠良是大,望圣上三思!”
帝王思量一番,道:“袁宏之案确是需要重新查证,但是,却并不是非你不可。”
柳丛云摇头一笑:“其实皇上必定也知,只有丛云才是最佳人选。”
“即使这样,朕也不会派你前去。”
“皇上!”
“休要再说!”
帝王龙颜大怒,拂袖背过身去。
柳丛云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却听那帝王又道:“此事你不用再管,朕自当派他人前去。”
柳丛云身子轻晃一下,颓然道: “如此,丛云告退。”
正待离去,手臂突被那人扯住`,皇帝附在他耳边道:“朕会如此轻易便放你离开么?”
柳丛云淡淡提醒道:“皇上,现下还是白天。”
“那又如何?”
一手将柳丛云揽入怀中,另一手从他的肩背一路下滑,正欲一亲芳泽,却听一声尖细声音——“太后驾到”。
那皇帝匆忙放开柳丛云,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襟。
柳丛云一低身做恭迎状,却是轻声道:“丛云说过现下是白天……经过御花园的人,会很多。”
黎歌躺在项毅怀里,太阳照得全身暖洋洋,不由有些慵懒,又斜眼见那青衣童儿早在树下睡的口水直流,不由一笑,也闭上眼,打打小盹。
刚闭上眼,有什么东西,在他睫毛上扫来扫去,一会儿,又到了鼻翼处,痒痒的,如何也赶不走。
突然就一个喷嚏打出来。
黎歌睁了眼,瞪着项毅。
“为何扰人清梦?”黎歌道。
“自然是我抱了只小猪,自己睡不得,也不能有你的好。”项毅笑。
黎歌怒起来:“怎么从前我竟没发现你这般讨嫌?”
“现在可是发现了?……可惜为时已晚。”
项毅将黎歌抱高一些,落下一个又一个吻。“现下,你整天都须躺在我怀里,想跑也是不能的了。”
“你……”黎歌又气又羞:“我当初真真瞎了眼了。”
“不是瞎了眼,而是你根本不曾用心待我……”项毅叹了口气,黎歌不禁有些紧张,项毅又道:“以前我总怕失了你,镇日里对你千依百顺,导致你并非真正识得我的性情”
二人皆是沉默了一阵。
黎歌低声道:“对不起,项毅……若是我从今日开始识你,可会太迟?”
项毅轻弹一下他的额头,笑道:“自然会。因为我已将你看了个通透。这辈子,你是休想逃出我的五指山去。”
黎歌脸上一阵燥热。
以前从没想过项毅会这般与自己说话,总以为天下第一剑生来便是沉稳而寡言的,直至今日方知,原来项毅,也是可以这样无拘无束,谈笑风生。
顿觉亏欠他良多,合该用这一世来偿还。
项毅见他红了脸,又哄他道:“平日里,你也就像那白斩鸡,今日怎么我两句话就把你变了个红烧的呢?”
黎歌气得眉毛也竖起来,却也无法打他,便道:“平日里也不见你这么多话,现在见我手脚不能动弹的,你就欺负我伤残,非要变个话痨子吵死我不可?”
项毅哈哈大笑,竟道:“如何被你猜中的?”
黎歌被他激起火气,一阵胡乱扭动,竟差点掉下地来,项毅赶紧将他拉回来。
黎歌听见项毅胸膛如擂鼓般的跳动,轻轻一笑。
项毅盯着他道:“怕你闷坏了才和你插科打诨一番,怎么就当了真?”
黎歌头闷在他胸膛里道:“你说的话,我怎敢不当真?”
“也即是,全信我?”
“全信。”
项毅审视他一番:“不论我做了什么?”
“不论你做了什么。”
项毅笑着叹口气:“我竟忘了你一向便是信人不疑,认定的,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这般是好是坏,我也不能就下判定,但是,有时候,还是不要全信的好……”
“如此,也不要全信你?”黎歌看着他笑。
“……我只望你永远记得护住自己。”项毅道。
此时,突然一阵尖细声音打断二人对话,这才发现,院子里竟零零落落跪了一地人。
一人身穿红色宫服,手捧明黄绢帛道:“圣旨到!”
黎歌环视四周,并不见柳丛云身影,而此处除了他与项毅也只得那青衣童儿。
却听身旁衣阙响动之声,竟是项毅只手挥开前襟,跨前一步,单膝跪下。
项毅沉声道:“臣,四品带刀侍卫项毅接旨。”
黎歌顿时如遭雷击。
那宫人端详项毅一刻,打开绢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山西兵变,现赐四品带刀侍卫项毅,监察御史一职,速赴山西协助昭王共同平乱。三日之内启程,不得有误,钦此。谢恩——”
项毅跪行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黎歌愣在当场。
即使那宫人早已携着官兵离去,即使这院子恢复了先前一般平静,他却无法回过神,心底的痛,一丝一丝涌上来,堵在胸口。
项毅望着他,黎歌第一次发现项毅的眼睛,其实是漂亮而细长的丹凤眼。
项毅道:“你……可有什么要问我?”
黎歌摇摇头,却是盯着他的眼,他的鼻,他的轮廓,一遍又一遍的,来回逡巡。
“若是想说什么,便说出来。”
项毅的眉眼已然皱起,眼眶里薄博的蒙上一层红。
黎歌眨眼,一滴泪直落而下。
“项毅,这便是你与皇上交换的筹码么?……值得么?”
项毅看着他,目不转睛。
“值得。”
“我不值得!我现在手脚尽残,不过是个废人,如何能累你天下第一剑也断了羽翼,从此为朝廷所束,卑躬屈膝,再不复自由桀骜之身?”黎歌大叫。
项毅轻轻的将黎歌颤抖的身体拥进怀里。
“黎歌,你不是废人,你于我,比命重。莫说抛弃这些尊严虚名,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只要能保你平安,我都愿一试。“
“我不值得,不值得……”
黎歌拼命摇头,泪水在晃动中四下飞溅。
项毅捧住他的头,滚烫的唇舌缠上去,轻咬慢捻,泪水含混在两人的口齿之间,渐渐融化,渐渐消散,终于化作淡淡的甜。
“黎歌,这世间除了你,再没有人值得我如此……所以,不要自责。”
三日后,平乱大军开拔。
项毅作为监察御史与大军同行,黎歌也坐于马车内,与项毅共赴山西。
昭王大军浩浩荡荡地行进。
楚昭桓坐于雪白骏马之上,银色铠甲,战袍飞扬,一面上书‘昭’字大旗在他身后迎风舞动。依然是傲世天下的神情。他的身边,紫衣少年戎装飒爽,骑于马上,墨发飘飞。二人并驾齐驱,远远看来,俨然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黎歌靠在窗口,那二人的身影映在他的瞳孔里,分外清晰,却是再无波澜。
嫣然一笑。
一人微带怒意的眼神扫过来。“身子本就不好,外面风沙又大,还不把头缩进去?”
那人神情掩在盔帽之下,纵马慢行,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左右。
黎歌转过头看着那人笑。
黎歌道:“知道我为什么总在窗口么?……因为我在看一个人。”
那人视线飘过来:“谁?”
黎歌婉转笑道:“此人姓项名弈,天下第一剑也。”
那人忽的撇过脸去,耳畔微红,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
半晌,又急道:“这般也不能任着风吹,快快把帘子合上。”
黎歌摇头晃脑,以此显示自己手脚不好,无能为力,那车帘却哗的一声被对方挑断扣绳,盖了下来。
只得一晃一晃的些许的光芒。
黎歌望帘兴叹。
青儿在他身后轻哼一声,于方桌上布了些餐点道:“公子,可是打情骂俏完毕?有闲情逸致用些粥饭糕点了么?”
黎歌回头看那瓷碗中所盛之黑色粘粥,再看那些糕点,个个散发药腥苦味。连忙敬谢不敏。
“青儿大哥,我昨夜又是晚膳又是宵夜,至今尚未完全消化,你就容我再多消化一刻,可好?”
青儿高抬下巴:“不好!”见黎歌随即垮下脸,青衣小童扬眉吐气道:“你今日到现在也没用早饭,这些粥饭你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因着你怕吃药,都作了一些药膳来做调剂,还不赶紧把它们吞下肚去。”
黎歌撇撇嘴:“不吃可成?”
“好啊。那我便叫庄主亲自喂你!”那小童脸上浮现一丝暧昧坏笑。黎歌眼前不禁出现前几日项弈以口渡药的情形,面上一红,心下却想,这小孩何时变得这般厉害?
这厢正捉摸,不得防那童儿竟大叫一声:“庄主,你看公子他——”
一颗带着银色头盔的头颅立即自窗帘探进来,项毅焦急道:“他如何了?”
青儿打个呵气,道:“不肯用饭。”
锐利眼神立刻扫射过来,虽然其中带着过分的宠溺和温柔,却还是让黎歌一阵心虚。
黎歌讨好地傻笑一阵,项弈看了他一眼道:“放着我来。”说着便要翻身下马。
黎歌赶紧举白旗投降:“我吃,立即就吃!”
……
大军行进半日,午时在丛林之处生火造饭。
项毅将黎歌从马车里抱出,选了一处阴凉树下,搂着黎歌靠坐在那里。
四周皆是歇脚的兵士,坐在森林里,密密麻麻的一片,只有几处白烟升腾,架着锅灶,不时飘出阵阵饭香。
午间的阳光透过树影缝隙,亮灿灿地投射下来,黎歌看见有项毅脸上的斑驳的光芒晃动着,而他的双手正忙碌,用小刀削着一截树枝。
“你在削什么?“黎歌问他。
项毅抬头轻笑一下,伸手揽过黎歌的肩头:“我在削短哨……你看,已经成形了。”展开手将那物件呈再黎歌眼前,又道:“有了这东西,一旦你遇着危险,而我又不在近处,便可吹响它,那样我就知,你需要我。”
黎歌看那躺在项毅掌心的小巧东西,虽是普通树枝削制而成,却刀工精细,小巧别致。
“喜欢么?”
黎歌点点头。
项毅笑着又在短哨边缘钻出一孔,用细绳穿了挂在黎歌颈项上。
黎歌看着对方的笑容被树影分割成一片片,撅起嘴道:“别人家定情信物都是那玉石锦书等浪漫物件,怎么轮到你,就这么个烂木头便完了事?原来天下第一剑竟是这般吝啬!”脸上佯装生气。
项毅无奈笑道:“若说玉石宝物,往日我可是成堆的献至你面前,可惜那时你不屑一顾,现如今荒郊野外的,你又吵将要起来,这可不是刁难人么?”
黎歌眸子微眯,靠近项毅脸颊边,轻轻吐气道:“就是刁难你了,如何?”
项毅未及回答,一片阴影铺盖下来。那人立在树荫之下,银铠红袍,脸上看不清表情,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项毅道:“昭王有何事?”
楚昭桓加深了嘴边的那抹笑,抬起眉眼,看着二人道:“项御史首次行军,恐有不适,本王特来看望。”眼神却是飘向项毅怀中的黎歌,眉眼间透出一丝落寞。
项毅拱手道:“多谢王爷关心,不过项毅向来游走江湖,风餐露宿早已习惯,并无不适。”
楚昭桓又是一笑:“这般便好。……“眼眸一转,又道:“只是听闻项御史的朋友似乎手脚有疾,本王征战沙场多年,对一些筋脉骨伤见得多了,倒有些良方妙药,可否让本王瞧一瞧你这位朋友的疾患?”
黎歌猛地回头,视线与楚昭桓撞在一起,那昭王竟像是被火舌灼了般,悄悄敛下眼。
项毅思虑一阵,道:“有何不可?若是昭王能将他的疾患治好,那项毅真是感激不尽。”
说着,更拉上黎歌的袖子,将那粉红色的已然结疤的伤口显露出来。
黎歌难以置信地看着项毅,然而此刻对方脸上,一片坚定。
楚昭桓蹲下身,握住黎歌的手腕,眉头皱了几皱,又展开,轻轻摩挲一阵,道:“这般伤口以前也见过,若是正确用药,往后提拎些轻巧什物还是可以的。”
项毅眼睛一亮。“昭王果真有法?”
楚昭桓抬起头,叹息一般的笑着:“是,只要本王每晚为他疗伤换药,不日便可痊愈。”
本以为楚昭桓只是这么一说,不想晚间扎营后竟真的亲自来了项毅帐中。
此时月朗星稀,空旷山谷里遍布着一圈圈的营帐,帐中亮着灯火,透出朦胧的,星星点点的光芒。
项毅恰巧在前一刻被军中将领拉去议事,不多时,昭王便掀帘进来。
楚昭桓道:“黎歌,近来可好?”
黎歌冷冷地看他一眼,想到这人的利用陷害,反又挑眉一笑。
楚昭环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执起他的双手,端详一番,面露浅笑:“这双手臂,我还记得他们从前是何等灵巧,何等白玉无瑕。”
黎歌道:“可惜,是你昭王亲自毁了。”
楚昭环哑笑两声:“我是来替你治伤的,往事就莫再提起了。”
随即吩咐兵士取来两只银盆,在盆里各撒上些砂石粉末,用水淘尽了,再盛上清水。楚昭桓又自衣带上解下一锦囊,里面装的似是药物,倒出来枝枝叶叶的飘了满盆。
“这是何物?”黎歌问。
楚昭桓将黎歌的双腕浸入一只银盆,又脱了黎歌的鞋袜,将两只脚踝浸入另一盆中。手上借着沙粒细细摩擦力个伤口之处,微微磨地红了,才开口道:“这是军中常见的治伤草药,平日里军士们都会备些在身上。”
黎歌只觉刚进入是,一阵清寒之气,浸得久了,再加磨擦,皮肤竟微微感到麻辣之感,一点一点,一处一处地微热起来。
“可有痛感?”
楚昭桓使力在伤口处按了一下,虽有些微酥麻模糊的感觉,却并不疼痛,黎歌摇摇头。
楚昭桓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道:“不怕,我们从长计议,慢慢治来。”
楚昭桓又在他双手腕出摩擦了一阵,然后俯下身去,竟要以手擦揉脚踝之处。
黎歌缩了一下,道:“王爷毕竟身份尊贵,如此事务还是请军医代劳吧。”
楚昭桓苦笑一下:“如此事务,以前我似乎常常做来,也不见你推托。”
黎歌仰了头,泪水其实早已在眼中游走,深呼吸一下,他道:“王爷……早不是当年的昭桓。”
楚昭桓低了头,将黎歌的双踝置于掌间:“那么黎歌呢?”
“黎歌……也再不复从前。”
楚昭桓抬起眉眼,对他笑了笑:“是啊,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
再低下头去,黎歌却看到那盆中水面震动一下,两滴液体没入水中,销声匿迹。
一阵风灌进来,帐帘被人揭开,项毅直直的站在门口。
黎歌怔愣一下,楚昭桓立刻起身,将双手背在身后,眉目间恢复平日的冷峻。
项毅一步一步走进来,每一步都像踏在黎歌心坎上,项弈看了看黎歌,又转身对着昭王,挤出一丝笑。
“昭王如此尽心尽力,项毅在此谢过。”他道。
楚昭桓笑了一笑,垂了衣袖,慢慢踱步出去。
风再一次灌进来,撕喉着,狂乱着,扑进帐内,竟是冷得让人发颤。
项毅动也不动,站在原地。
黎歌的双手双脚依然浸在盆中,他道:“项毅,他只是来替我疗伤。”
“我知道,”项毅侧了脸,移开视线:“只是,为何要选择我不在的时候?”
“项毅,很多事情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再也不会回来,我与楚昭桓,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是,没错。”项毅的声线微微颤抖:“可是你这一生也无法忘记他,你们共同生活的十年的记忆,是我如何也超越不了的。”
黎歌的眼睛慢慢湿润,他很想说,不是这样,他与昭桓不过是一段早已风干的记忆。
可是,说不出。
心底有什么,在今夜又冒了出来,像是冬雪下的初芽,在不为人知处,悄然滋长。
视线模糊,又见到那个温柔如风的蓝衣少年,抱起他,在花间旋转着,一圈又一圈,天地也迷茫……
山西蚌城。
大军连行五日,终于在第六日清晨抵达。
城池已被叛军占领,昭王吩咐士兵在离城门200米处扎营。
黎歌下了马车。
这几日在楚昭桓的医治之下,双手双脚已逐渐恢复知觉,手指偶可动上一动,脚下若是撑了拐杖,估计也能走上几步。
不由得有些高兴。
一回头却发现项毅寒眉冷眼,一幅冰雕表情。
只得讨好道:“项大官人,哪个不怕死的得罪了您,告诉我,我去替您收拾他!”
项毅瞪他一眼,在他头上轻轻一点:“就你,胳膊腿儿尚不好使,还收拾别人呢,我看是你被收拾了吧。”
黎歌赖皮道:“不怕!我不还有您撑着么,我打不过,您动动小指头不就收拾了。”
“哼!又来哄我开心。……说吧,这几日,你与你那王爷情人,相处得如何?”项毅故意吊起双眼,半真半假地发问。
黎歌眉眼一皱,矫情道:“冤枉阿~~这几日我光是被项大官人的醋味便熏昏了,哪里还记得与他人相处?”
项毅笑着在他脸上捏了一下。
黎歌顺势假装眼泪汪汪的唤疼。项毅一时又心疼起来,又搓又揉地弄了好半天,最后再轻轻一吻才止住了那人儿的刻意叫唤。
黎歌笑着看他:“不生气了?”
项毅叹口气道:“如何敢生你的气。我是气自己为何没有在楚昭桓之前遇见你。”
黎歌有些好奇。“若是那时遇见了呢?”
“抢回家去。”项毅斩钉截铁道。
黎歌愣一下,大笑起来。
是夜,大军驻扎于蚌城城门外。
守卫兵士增加为平时的两倍,驻地四周皆燃上火把,昭字大旗高立顶上,在火焰映照下,猎猎起舞。
楚昭桓一如平日来替他疗伤,项毅照例被人唤出,每日皆是如此,成了一种刻意的巧合。
楚昭桓又将黎歌双手双脚浸于药水中,细细摩擦,从开始的缓慢逐渐加速,演变为后来的快速搓揉,黎歌啊的一声叫出来。
这一声令楚昭桓惊喜地抬起头注视他,而黎歌自己也是激动莫名。
“终于……恢复知觉了!”
黎歌一点一点的摊开手掌,看手指轻轻地伸展,收缩。泪水悄然滑下:“知道么……我本以为就那样一辈子残了……”
楚昭桓将他双手纳于掌中,将头脸埋进去,半晌,闷着声音道:“我不会让你那样的,我的黎歌,一直是雪一样清透完美,没有一丝瑕疵。”
黎歌偏过头,眼中闪烁一刻,忽的抽回手去。
“昭王,逼我走出过去的人,是你。既然当初你放弃了我,如今也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我都消受不起。”
“没错,我确实没有资格……”楚昭桓颓然垂下手,站起身,表情朦胧。
过了半晌,他道:“可以告诉我一件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