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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

  •   燕回村的燕回山上筑一座青白小屋。

      山下胡子花白的老伯抬眼瞧它,摇头道“那文家的孩子,可真是前世作来的孽呐。生的斯文俊秀,却偏要去做那下作的勾当。”

      村里女子对那一家人是绝口不提的,若有人说上那么一些沾边的事,姑娘们便红了脸嗔道 “人家不要脸,你管他作甚。”

      偶有不知情的人问起,村里人便挑起眉,神情轻蔑“那屋里的文卿舒,可是春归城的红倌。”

      沿燕回村村口的泥泞阡道往外走,到的便是春归城。

      春归城没有拿得上手的风土人情,也不是哪位达官贵人的故里,而是名传千里的烟花之乡。

      常言春归城三面环水四面插柳,美人散了整城。熏人的花香和醉人的温存,不知摄了多少人的心魂。

      燕回村瞧不上春归城,除了自矜外多少有些钦羡别处繁华的意味。毕竟三四月春归城热闹的时候,那鼎沸的人声真似传到了这条十里外的小村一般。

      众人口中的文卿舒,是城里南风馆的红倌。

      小倌在城里的地位比妓女还低,文卿舒的名牌上连个名字也没有。

      走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的路,一身白衣的青年沾了些许泥尘,踏着清晨的露水敲开了山上青白小屋的木门。

      “小朗?”青年进门时面带笑意,昨日的疲惫稍稍盖过了他如花的面目。

      屋中人身着蓝衣,大概比青年要年轻两三岁,面容是与青年全然不同的清毅。目光专注地停留在手中的残页,便似半点不知青年的归来。

      白衣青年却是没有在意,径自拿起桌上白瓷壶斟起了茶,仍有抹不开的笑意“这些天春归城来的人挺多。再过几天该是可以给你添上几本新书了。那么小朗就用不着……”

      “读你那些用脏钱买来的书,还不如不读。”一直没说话的蓝衣人冷然作声。

      白衣青年没再作话,只是淡然一笑,沉默地瞧着蓝衣人的背影。

      小朗真是个没记性的孩子。那一年他十二岁,自己十五岁,不是小朗自己扯着他的衣袖问为什么邻家谁谁可以上草堂听书,而他只能呆在家么?爹爹和阿娘去世时自己也才十岁,真真是半点活也不会干。自己不愿让弟弟受苦,便独自到春归城上乞食。转眼五年,有了些积蓄的自己本想买块田种种地,先办好了生计再谋日后。小朗竟然想要上草堂读书?

      白衣青年那时还是白衣少年,绕不过小朗殷切的目光,又看看桌上仅有的几本已被攥得起毛的四书五经,于是自己对他点点头,好,哥哥去城里想办法。

      在春归城能想什么办法?那时南风馆的老板一看到他就像见着了金子一样,忙将他迎进屋。一边说着什么前些年见你在街上讨食,早想问问你有没有意思过来了。

      白衣青年记得自己当日乘着迷蒙的烟雨对老板说,我想快些拿到钱。

      老板回答,那就做红倌吧。

      文卿舒知道把四书五经读得烂熟的弟弟会不喜欢,只是没想到反应那么大。自从那日小朗担心自己深夜未归跑到城里看到自己脸色潮红地揽着那位生人的腰,小朗便再没和自己说过三句以上的话。那些笑脸,扯着衣袖的手温,还有依赖的目光,仿佛都是十分遥远的事了。

      三日之后,文卿朗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沓崭新的书,还有接下来一个月上草堂的费用。

      这一日文卿舒回来的时候,文卿朗罕见地没有面朝圣贤书。

      蓝衣人语声低沉“一个月之后,我会上京赴考“

      白衣青年的喜悦全写在了脸上“那很好啊!小朗那么用功,一定会题名金榜的!”

      蓝衣人继续冷声“我是希望不用再回来。如果真的有了功名,你的三餐生计不会再有问题,但我不会接你去京城。”

      白衣青年噤声,随后嘴角浅弯,眉眼凄然。小朗做得很对啊,状元的哥哥,怎么可以是一个红倌,怎么可以?

      上京的前一天月光明澈非常,照得堂前和屋内犹如潋滟的湖面。

      文卿舒逃过南风馆的阻挠走了回村。自己答应过小朗明天不送他到渡口。可是…没有说过不可以独自一人给他送行。

      月光流转,青白小屋内影影绰绰。坐在床边的文卿舒痴痴望着床上沉睡的人,缓缓弯腰,低头用透薄浅粉的唇在文卿朗的嘴上亲了一口。还想要再用力些,却被文卿舒自己生生止住。手心几乎要被尖长的指甲剜出血来。半晌低头一望,才发觉自己的泪已然湿了自己与小朗的衣襟。眼眶酸涌阵阵。

      旦日,东方还未吐白,黑夜仍悄悄隐没在朝阳里头。这样的景色每天踏着初晓归家的文卿舒最是熟悉。白衣青年藏在青翠垂柳之后,把瘦削的身子隐了大半。

      文卿舒望蓝衣人轻步上船,走下,捋衣。

      后来江水载着小船悠悠远去,那逐渐消失的蓝色背影成了他心头最温热的期盼。

      堤上柳枝千丝缠万缕,飘渺江水带走他一生的忧愁。

      一年之后。

      还是那一身白衣,在皇榜上望见了那个人名字。却不见衣锦还乡的文卿朗。

      文卿舒白皙的指划过文卿朗三个字。

      其实,即使自己不去当南风馆的红倌,小朗也依然是我文卿舒一生都得不了的人。

      泪潸潸地又沾了皇榜。

      文卿朗高中以后留在了京城。皇帝遣下的仆从把他侍奉得妥妥帖帖,他尝到了二十四年未曾奢想的滋味。几年以后文卿朗的名字响遍全国,文大人权倾朝野。只是众人却是不知文大人在千里之外的燕回村,还有一个大哥。

      唯有文卿朗身侧那个最贴心的管家知道。文卿朗每一年都会遣他带着金银回到自己那偏僻的故里。是啊,他曾许过他,如果他一朝功成名就,不会再让他三餐有忧。

      第一次去的时候,管家思疑这个主子嗤之以鼻的哥哥该是个不要脸的流氓。却在看到那青白小屋前面目如花一身白衣的文卿舒时愣住了神。

      在看到文卿舒的神态与步姿以后,管家明白了主子对他避嫌不及的原因。他干过那种事。

      文卿舒每次都会请管家喝自己新采茶叶泡成的茶。文卿朗上京以后他立刻离开了馆子。只是春归城里的人都识得他曾在南风馆做过事,文卿舒很难再找到事干。不过养活自己一个有什么难,往后几年虽是清贫日子也算是过了下来。

      管家浅尝了一口香气馥郁的清茶“文公子年纪也不轻了,有想过什么时候娶妻么?好让我回去让大人备些礼金。”

      文卿舒的衣衫在微风中轻轻抖动,浅笑“谢谢管家关心,文某此生不会娶妻。”

      管家闻言一愣“公子在等人?”

      文卿舒转头,如花容颜在逆光中给管家留下了一生不可磨灭的印象“我一直在等。”像是想起什么那一刻文卿舒酒窝深埋“文某此世只愿与其共度一生。”

      管家此刻行在泥泞的青径中,踏的是往燕回村的小路。

      第五年了。说实话管家对这个主子避之不及的大哥很有好感。

      如花面目是一回事,人情练达温润如水才是要紧。

      每一次见着白衣青年,他不提银票不提让文大人把他带去京城,每次都只是跟管家聊文卿朗的事。他在当什么官?睡得好不好?几时娶亲?过得开心不开心?什么时候…会回来看一下?

      他还叫主子小朗呢,想着管家面上泛起笑容。

      管家推开木门后,脸色刷地惨白。

      文卿舒比前一年瘦了很多,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没有半点血色,唇边手心洒上的点点猩红,一下一下地刺激着管家的双眼。

      “文公子。”

      文卿舒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五年了,我等的人,他若再不来,我就等不着了。”

      银票跌在地上发出闷响,管家扑进屋扶住文卿舒。

      他终于明白这个如花公子要等的是谁。

      管家托人送信去京城,自己留了下来陪他。

      管家望文卿舒在榻上沉睡的模样,心中急急。文大人啊文大人,快些来,卿舒真的再等不得了。

      可惜,半月之后,青白小屋除了榻上酣睡似的文卿舒和抽噎的管家,再没有一个人。

      文卿朗在文卿舒过世五天后赶到。

      发丝缭乱,衫子沾满泥垢,呼吸紊乱不已却强自镇定。管家从没有见过自家主子如此落魄的模样

      文卿朗的眸子像易碎的琉璃“人呢?”

      管家没有作声。

      文卿朗提高声音,双眉紧拧“我问你,我哥呢?”

      管家抬眼,神情肃冷“人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在乎?”

      他把怀中的盒子递给文卿朗“其实我不该把他交给你。不过谁叫他一直等的就是你呢?文大人,我还以为你真的不会来。”

      管家转身出屋,却是没有望到那权倾朝野手下亡魂无数从不落半滴泪的文大人,泪珠沿着脸庞潸然而下。

      辗转七年。

      春风又绿江南岸,莺歌依旧伴着燕舞。春归城杨柳依依如昔,渡口前的江水也还是那么悠悠。

      只是京城里头已再无文卿朗文大人。

      七年前文大人凭空消失,只回来一个管家变卖了他所有的家产,并向皇帝禀告,文大人已然病重身亡。

      春归城城外也再没有了燕回村。

      七年前一位蓝衫人予重金买下了全村,在那样的僻壤里建起了一座覆盖全村的大宅。独余下燕回山上的青白小屋。

      人人皆是称奇。只有一些年老的衰朽皱着眉道“这人的样子,像极很久以前那个文家的文卿朗。”

      一些顽皮的小孩知道大宅里其实什么都没有。连亘的外墙围起的不过是一片绿草过膝的原野。目力稍好的望见原野中央竖了一块石碑似的东西,余下的再望不见。

      清明雨纷飞,满脸胡渣淹没了文卿朗原本清毅的面容。蓝衣人伞也不张,手中只携一个白瓷酒壶来到了石碑前。

      酒壶中的液体落地,四溢的却是茶香。

      我记得你一向不爱喝酒。

      蓝衣人脸上是很凄楚的微笑。

      我还记得昔日你答应我到城里想办法时的笑容。

      还有桌前那一沓簇新的书本。

      还有月夜下你轻薄的唇的触感。

      还有那日掩藏在杨柳之后的目光。

      对啊。我都知道。

      只是阿哥,你不明白村里那些人的恶讽有多么歹毒,你不明白我这个迂腐脑袋那时装的全是四书五经的那些混账东西。(四书五经对不起,俺不是有意的TAT)

      为什么我要在乎这些呢?

      文卿朗轻轻抚摸着石碑,就像是在触碰那个白衣人的脸庞。

      此一生,终究是我负了你。

      皇城仍然有人在谈论七年前的文卿朗“我啊前些天去了春归城一趟,听人家说那个文卿朗好像仍在人世。”

      旁人嬉笑“若还在人世,那文卿朗就是烧坏了脑袋。当年以他那势头,我看宰相都当得了。哟,你这□□…春归城呐…”

      “都说文卿朗曾独步朝野。我看不过也是寻常人。”

      暮春的京城笼罩在一片喧嚣之中。他昔年的如花面容和白衣一身,还有他昔日权倾朝野的狂傲,也都只不过是一些往事罢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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