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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抵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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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内堂。
苏老爷躺在床上,强打精神,一看,却也知大限在前。
屏退旁人,单剩下他与沈昔伏。
苏爷开口:「沈先生,我欠的,拿这条命抵了,可成?」
「这世上,并非桩桩件件都能抵得去。有因有果,因成果,果成因,却不一定抵消得了。」
「沈先生,不情之请,能否帮我留下苏家一条血脉?」
「我并不知前因,只见后果,找不出当时的看山先生,也不知何人布局下咒,能做什么?有因不见果,今果成后因,而此后之果,苦果恶果。」
「没有办法?」
「苏爷,我向来有一分说一分,前因为何,您可否相告?」
苏老爷看着沈昔伏一言不发,良久,开口:「我只求沈先生助我留下苏家一条血脉。」手抖着从枕下掏出两锭足赤金子。
「苏爷,这我应不了。不能收。」
「最后一桩,万望成全。莫让苏某死不瞑目。」
古话说:「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奈何不知因而要除果,人,应该少有这样的本事。
「恕我无能。」沈昔伏口气坚定柔和。
「我小妾是因,或者说,我亡妻是因。」
苏家正房生产头胎时血崩过世,此后再未续弦。
苏家的爷是想说的,可这句话刚完,彷佛被扼住喉咙,两眼外突,挣扎间气息全无,油尽灯枯。沈昔伏站在床头,不言不语。
「沈先生,叫下人来吧。」有个声音沙哑响起。
「可否一见?」
屏风后的人,闪了出来,此时日薄西山,并不分明。
「先生有事问我?」
「您可是江南来的?」
「是。也不是。江南来的,是这里去的。」
「这里只有沈某,能否容我知道究竟?」
「您未收他分毫,又何苦多事?」
「好奇。」
「亡妻之魂游荡江南,我与她五分相似,她夺我躯壳,想回来做人。您觉得,她当是那个因?」
「您在这,您才是那个因。」
「夺我躯壳,苏爷教唆,苏爷让人保她魂魄不散。那次他去江南见了我,命那人施法令其夫人借我肉身得还魂。」
「您不是那位夫人。」
「当然不是。怎么可能是!他信了那人的话,还当真以为他夫人还阳了。凭什么是我?」
「怨恨?」
「怨恨?太轻巧了。他请的人,找我顶缸,他请的人,说我不能见光、不能见人,要种上和我一起回来的竹子,把运来的石头布了阵型,告诉姓苏的要如何如何。」
「苏爷请的人,与您有何关系?」
「那人救过我的命。以为是他救过我的命。后来想想,也只是为了布这一局。我父母已故,家中也无亲人,要他姓苏的一家子来还,应当应分。」
「什么意思?」
「这本与你不想干,何必?」
「好奇。」
「那人在我家中失火时路过救了我。之后告诉我苏家的事,细说苏夫人种种,说要我报恩,助他成局,」叙述平稳,「假扮亡妻入府换我父母安葬,许我钱财到手送我还乡,应我将来生活保障。」
「对方食言了?」
「钱和他都走了。局和阵都是他布。」
「他当初和苏爷约定是我不见天日,是我还阳不得言语,苏爷亦不得与他人言及此事。否则,苏爷必死,且牵连全族。我不过四五分与其亡妻相似,他倒可笑,我不言不语,活死人一般,他却仍日日守着我,喊着他家夫人名字。」
「糊涂。」
「苏爷糊涂。我不是他家之妻。他爱的是他的亡妻。」
「你不明说?」
「你问因果,于我,受人之恩、受人之托是因,报人之恩、终人之事是果。」
「那人布下如此狠辣之阵,这是死局,又食言,此为因,若你以真相告苏爷,或者就是另一番情形也未可知。」
「呵,我以为他装腔作势,并非真懂风水,」言语间带着调笑意味,「他是什么人?师从何门?」
沈昔伏摇摇头,说:「苏家难不绝。」
「你何出此言?」
「这里的元气耗尽。望早作打算。」
「我只身,有何打算不打算?若如您所言,可有补救?」
「我力不能及。」
「这一切是真是假?」
「您又是真是假。」
「苏爷眼中是亡妻,我眼中我是我。」
「那回江南。两锭金子,足够你回乡、再置办个小产业活下去。」
「你为什么……」
「你且问你腹中无辜。」
「我从未当我是他苏家人。苏爷情深,只付其妻。」
「苏爷待你不好?」
「他是待亡妻好。」
「糊涂。你回江南,自得安宁。」
「沈先生,唤人来处理后事吧。」
沈昔伏点点头。那人离去。
看看床上人,说:「苏爷,我尽力了。余下的,看造化。」
《圆觉经》云:「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
苏家这场丧事仍是风光华丽。之后,如沈昔伏那一卦,大家族的旺气随着苏爷过世消散尽了。族中人丁凋零,几房因苏爷未立下遗嘱,早年积下的怨气一下子迸出来,炸得四分五裂,接连病的病,惹了官非的充军边塞,苏宅空荡荡,连狗的叫声也没了。
沈昔伏并未对卜圭和古爻提及最后种种。卜圭跟他多年,自是了解脾性,不多嘴;古爻年少,敲边鼓问这问那,却也没有结果。
自然,时间一久,也就过去了;世上的事,都抵不过时间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