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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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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豆已经简单的擦洗过,此刻正躺在床上昏睡。
沈青筠双眉紧锁地守在旁边,脸上满是心疼。
齐越轻悄悄地进来,站在沈青筠身后,探头瞧了瞧脸色红润的儿子,略微放了下心,双手抚上娘子的肩膀,用了几分力道捏了捏,一切的安慰尽在不言中了。
沈青筠浑身紧绷的坚强在齐越靠近的那一刹那消散,她娇小的身子向后靠在齐越身上,双手绞着帕子,用力地咬着唇,努力地不让眼中蓄满的泪水滚落,最终却是徒劳。
齐越也是鼻中泛酸,她不敢去看沈青筠的眼睛,只在身后轻声问着:“嘉儿如何?”
沈青筠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儿子的小脸,泣声道:“幸亏搭救及时,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他一个小孩子受了许多惊吓,怕是要睡上一会子。”
齐越听出她的哭腔,心中顿时疼得一紧,她紧紧地按住沈青筠的肩膀,手指竟然有些微微地颤抖。
沈青筠感受着自己肩膀上的分量,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身后之人压抑又狠厉地道:“你放心,若是有人存心害嘉儿,我绝不轻饶!”
赵清等四人一直在二门外跪着听候发落。
他们为救豆豆都跳了湖,身上湿淋淋的,还透着一股子若有似无的腥臭,被太阳这么一晒,不禁有些难捱,可这会儿谁也没心思去计较这个,耳边听到有沉稳的脚步声从里头出来,四人慌忙地俯下身子磕头,脸上都是羞惭害怕的神色。
一双黑缎靴子停在了眼前,只听头顶传来齐越的问话:“嘉儿怎会落水?”声音阴冷冷的,比那湖水还要冰凉几分,冻得四人不由打了个哆嗦。
“七爷息怒。”四人中赵清年纪最大又向来沉稳,这会儿也不免被齐越的威势压得有些身子发软,他缓了缓,才干涩地道:“方才下学时小的们正护着小少爷回家,召小爷突然凑上来说要与小少爷结伴儿走,不防他突然劈手夺了小少爷的东西,小少爷讨要时一个不慎便跌进了湖里。”说着,双手托了件物事举过头顶来。
齐越低头定睛一瞧,赵清手里捧着一个湿乎乎的蓝底万福平安纹的香囊,香囊的右下角用银红的丝线绣了一个小小的“嘉”字。
这个香囊与齐越腰间日常挂着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她的那个绣了“越”字,比这个也大了一些。
这两个香囊是沈青筠一针一线亲自绣的,里头装着她诚心求来的平安符,“父子”两个每日都贴身戴着的,如今豆豆为夺回这香囊竟然知足落水,可见此物在这孩子心中之重。
齐越伸出手,缓缓地拿起小小的香囊,摩挲了两下上头绣着的字,努力地逼回眼中的泪意,缓了一缓,才咬牙切齿地恨声道:“又是齐召!”
她目光森寒,气狠狠地背着手,在原地走了两圈,心里一番计较,便扬声叫人去备马,说要出门,又低头瞧了瞧地上跪着的四人,怒斥道:“护主不力,我要尔等何用?!还不滚下去领板子?!”
那四人见终于有了发落,纷纷地磕了头,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天色将黑时,豆豆不仅没有醒,反而发起了热。
沈青筠仔细瞧了瞧豆豆的面色,心中一瞬惊疑,又凝眉细细地切了一回脉,便又吓又急的“噌”的一声站起来,一边一叠声地叫人去请大夫,一边又命人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
半夏忍冬一听,知道小少爷这是见喜了,当下片刻不敢耽搁,忍冬亲自到二门边细细地嘱咐了最得力的小厮,叫他请良医所最好的大夫来,半夏这边按着沈青筠的吩咐,将忌煎炒、裁红衣等一应禁忌习俗等一样一样地吩咐下去,看着外头的丫头婆子们忙活起来,她又转身进内室来,问要将七爷的铺盖安在何处。
沈青筠怔了一怔,这才想起按习俗规矩,这时候她当与齐越隔房而居。
从脉象看,豆豆此次病势有些凶险,她心中很有几分慌乱,自然希望齐越能陪在她和儿子身边,但她心里清楚,如今外头的形势并不乐观,若当真叫齐越在这内院待上个把月,恐怕局势会越发的不可收拾。她思量了一会儿,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让半夏打点了齐越的衣服铺盖,命人搬到外书房里去。
良医所很快派来了两位大夫,细细地诊过脉,都皱着眉道哥儿的病有些凶险难料,需仔细着用药调治。
沈青筠听了,脸色愈发苍白起来,她勉强地维持着镇定,遣人将两位大夫好生安置在净室中,请他们费心开方子,自个儿守在床边看着儿子通红的小脸,眼中簌簌的落下泪来,
两位大夫出去商议了好一会子,才定下个方子送进来。
沈青筠慌忙接过来仔细看了,又静下心神斟酌着添改了一两味药材,这才命人速速煎药来。
一院子的人油煎似的熬了一宿,到天亮时,沈青筠瞧着儿子身上已经遍布了刺目的痘疹 ,她仔仔细细地摸了一回脉,又请两位大夫依次诊看过,都道病势已顺,只要好生看顾莫着了风,当是无碍的。
沈青筠这才着实松了口气,让人好生谢过两位大夫,自己又去诚心地拜过了痘疹娘娘,眼见半夏送了粥菜进到房里,这才蓦然惊觉齐越那边竟是一宿毫无动静,不由问道:“七爷可在府里?”
半夏一边摆着碗筷一边摇头道:“昨儿晚上爷差人来说,他在外头被要紧事绊住了脚,暂回不来。奴婢来回话时见您正小憩,便没扰您。”
沈青筠点点头,齐越外头的事情她这会儿可没心思去管,只嘱咐一句若是七爷回府便来报知她,草草地喝了几口粥,便又去床边守着儿子,这痘疹出在身上可痒得很,万一抓破脸落了疤变成个麻子脸可就糟了。
一夜未归的齐越此刻正在同乐楼一间精舍中熟睡。
她昨日出了门,便是打算要见一见那云益清的。
本来依她的打算,是想要将此事拖上一拖的,一来可以多点时间将云家摸的清楚些,二来,既是双方都有所谋求,就更要显出气定神闲的样子来,免得叫那云家拿住了,漫天要价。
不过经这一激,她不想等了,但也不能就贸贸然地冲进那同乐楼找人,总还要赌上一赌的。
她骑着马,在那城西的市井繁华处转了几圈,不出意外地遇见了几个旧相识。
昔年她因受情殇,很是放纵了一阵子,这些人便是齐征带着她结识的,惯来喜欢在酒色场中行走的世家子弟。既是“故人”相见,自然是要把酒言欢一番,又有好事者点出了齐越与云锦瓷的那一段“风流韵事”,于是一群人便顺理成章地进了那同乐楼喝花酒。
推杯换盏间,夜色渐浓,齐越正等得有些心焦,耐不住想要去寻云锦瓷时,同席的一位公子出门小解,回来时身后跟了一人,眉眼俊朗气度从容,一身白衣飘然潇洒,竟是云益清。
云益清与席上诸人似乎都颇为熟识,只与齐越是第一次见,众人为他引见过,他便端着酒来敬,言语态度都很是谦卑。
既然对方如此有诚意,齐越心头也不禁松了一松,举起酒杯回敬过去,彼此便心照不宣了。
一场酒宴直到二更方散,众人都醉醺醺地搂着自个儿心仪的姑娘共赴红鸾帐了,齐越也被人引至一间精舍,才喝了口浓茶提神,云益清便来了。
云益清早已在云锦瓷那里摸知了齐越的脾性,知道她最不喜那些虚与委蛇的做派,说话做事倒也算直爽,伸手便递了个黑漆的小盒子过来,说是送与齐越的见面礼。
齐越打开一瞧,里头竟是两张口供,供述之人自称是当年辽东大营的军医,口供中将当年如何受人指使,偷换了沈之崖药方之事供述的十分详细,底下还用朱砂按了血红的指印。
要说这见面礼倒也不薄,但若是只有口供,不见供述之人,这口供也无异于废纸一张,想要凭此就让人相信齐东城干出了戕害手足谋害战神的事,无异于痴人说梦。
云益清却说那二人现下不在太原府,为防人谋害,他已将二人严密保护了起来。
齐越自然知道这是他的推脱之辞,毕竟没有看到实际的好处,哪有人会轻易地亮出自己的底牌。
她懒得一再周旋,只问:“云家想要什么?”
云益清一愣,大概没想到齐越就这样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他低眉笑了笑,也不再避讳,伸出五根手指,字字清晰地道:“云家要西北两省每年五成盐引。”
“砰”的一声一掌拍在桌上,齐越气得笑出来,冷声道:“云家好大的胃口!”
“七爷息怒。”云益清倒是淡然,不紧不慢地与齐越分析着利害,直说的口若悬河舌灿莲花,仿佛他云家是天下第一有资格做这两省官商的,若是不用他,倒会有天大的损失一般。
齐越听得心烦,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坐着,她心里清楚,云家的想法太过异想天开,即便她应下了,也是万万做不到的。西北盐政,干系着近百万边军和晋军的口粮,更干系着西北诸省的经济民生,岂能让人随意染指?即便三叔四叔经营多年,也只能庇护着手底下的商人暗中取一两分利,云家这一开口就是五成,还一口就要吃下两个省,若非这云益清能言善道举止有度,齐越只会当他是得了失心疯了。
云益清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似乎才察觉到齐越的心中所想,他话锋一转,只说事关重大,如今只想要七爷一个许诺,待日后时机成熟再兑现不迟。
齐越听他话中有话,不由地沉下脸来。
云益清很有眼色地住了话头,又叙谈了些别的杂事,直到天色将明时才告辞离去。
齐越瞧着天色,又觉满身困乏,干脆和衣而卧,就在这精舍中胡乱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得有人敲门,她警觉地睁开眼,先低头查看了身上衣衫完好,这才揉着眼睛起床开门。
云锦瓷领着四个小丫头站在门外,见她开门,福了福身,柔声道:“奴家来伺候七郎梳洗。”
齐越颇感怪异地看了她一眼,退后两步将人让进来,几个小丫头鱼贯而入,将手中捧着的物事一件件摆好,又规规矩矩地退了下去。
云锦瓷取了青盐递过来,齐越含在口中净过齿,一杯清水又被递到了手边,她接过来漱口,云锦瓷又捧了痰盒在一旁等着,放下痰盒,转身又拧了湿毛巾递来请齐越擦脸。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这般默默地一个周到地接取东西,一个认真的净面梳洗,最后有人送了一桌精致的吃食过来,齐越拣着胡乱地吃了几口,掸掸袍角就要出门。
云锦瓷终于按捺不住,急忙叫住她道:“七郎就没话与我说?”
齐越转身看了她一会儿,她倒是的确想问问点大蜡烛那晚,她的酒里是否被掺了东西,可这话问出来实在尴尬,又让她觉得很没面子,更何况,如今看来,当初的情分竟全是作伪的,哪里还有什么话好说,便只沉默着摇了摇头。
云锦瓷眼中划过一抹郁色,她眉间笼着淡淡轻愁,脸上勉强绽出一个笑来,“我倒有一句肺腑之言,不知七郎愿不愿听?”见齐越点头,她坚定地道:“云家少主可信,七郎不必诸多防备。”
闻言,齐越忍不住哼笑了一声,转身欲走,云锦瓷咬了咬唇,又怨又急地道:“云家祖业以贩药为生,族中多出医者,晋王自京中请回的神医,便是云家人!”
“什……什么?”齐越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云锦瓷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她却是听得明白,晋王说自京中请了神医为她治病的话言犹在耳,她还只当是王祖父随口一说的,这个云家……到底是什么来头?难道王祖父竟是知道的?不可能啊……若是这云家人能与王祖父说上话,那又何必在她身上这般费尽心机……
她兀自皱眉沉思着,待醒过神来,云锦瓷早已离开了。她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头,径自往同乐楼的后门来,常青早已牵着马等在此处,见她出来,慌忙地请了安,又小心翼翼地禀告了豆豆见喜之事。
“什么?!”齐越顿时大惊失色,一拽缰绳就要飞奔回府。
常青急忙拦住了,一叠声喊着:“爷不要着急,奶奶和良医所的大夫都诊治过了,小少爷的病顺着呐,碍不着什么的!”
齐越哪里肯听,瞪着眼睛一鞭子虚抽过来,吓得常青跳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她便一拨马头,一溜烟儿跑得没了影儿。
豆豆天一亮就醒了,吃过早饭喝了药,奶娘哄了一会儿,便又呼吸平稳地睡下了。
沈青筠焦心地熬了一宿,这会儿见儿子平安无事,不由地倦意上涌,正欲到隔壁躺着歇一歇,就听传信儿的小丫头们在外头惶急地喊她,说是七爷回了府,非要到这院儿里来看看哥儿。
沈青筠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只得理了下衣裙,一径走到紧闭的二门边来。
几个守门的婆子正苦口婆心地劝着在那边发火的齐越,见沈青筠终于来了,皆如蒙大赦般地松了口气,纷纷地高声行礼问安。
齐越听到动静,知道是沈青筠来了,急忙唤了一声,颇有几分委屈地道:“筠儿,你怎的让她们拦着我不给进去?嘉儿如今可好么?”若不是那些婆子口口声声奶奶不许开门,她怕惹恼了自家娘子,早就一脚把门踹开了。
“嘉儿已经无碍了。”沈青筠说着,挥手遣散了一群婆子,倚着门道:“你昨儿晚上去哪儿了,竟是一宿未归?”
齐越答非所问道:“你先把门打开,这样隔着门说话成何体统。”
沈青筠皱起眉,语气有些不满,“阿越不要胡闹,你若真能安心地在这院子里关上一个月,保管外头不出事,那你进来就是。”
齐越一噎,又听出娘子语气中的疲累,顿时一阵心疼。
沈青筠听她不说话,知道她定然也会忧心儿子,一时心软,柔声哄道:“你这个月便宿在外书房,你的铺盖衣物已经打理好了,自个儿万事仔细。如今家里供着娘娘,你在外头诚心斋戒也是为嘉儿祈福,里头但凡有什么事情,我都会告知你。”
齐越点头,想起娘子看不见,又高声应了一句好,想了想,又嘱咐了沈青筠几句,如今这模样想再说几句亲密的体己话怕是不方便,她不忍再扰着娘子休息,终是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外书房。
自此,她便安心地待在外书房斋戒读书,晨钟暮鼓时便诚心为儿子祈福,直到三日后,外头传来了五郎齐撞坠马身亡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