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反派死精分[修真]》涅羽苍惑

90、江先生

　　四平镇地方小，寻常哪家哪户生点事，不过片刻便连镇外的狗都听过一耳朵了。
　　何况是仙人来访这样的大消息。
　　镇长得了胡三娘的信，只恨不能插上对翅膀从天上飞过去，等他赶到镇外时，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四平镇外有座牌坊，乃是专为镇长的长子修的。
　　起牌坊时家家都出了份子钱，请的是远近闻名的工匠，修的既高且阔，宛若一幢精致细巧的小木楼，飞檐两侧垂下略有些褪色的红绸灯笼，四面刻字，巨细靡遗地描述了镇长长子的生平事迹。
　　玉止戈仰头看着，看到有趣处忍不住露出笑来，心道按年岁算，这所谓的陈容仙人如今也不过是个弱冠少年，修仙年月浅薄，成未成丹心还两说。可观这牌坊，此人经历之丰富奇险，连他也自愧不如，倒是比坊间流传的奇谭志异更精彩数分。

　　镇民们有看热闹的心，却又怕仙人发怒，只敢远远瞧着，镇长理了理冠服，脚步犹豫，见到一派灰扑扑的镇民间鹤立鸡群歪斜站着一个身着白色儒服的中年人，脸上喜色一闪，连忙走了过去。
　　“江先生，您也来了，身体可好些了？”
　　这江先生既是镇上有名的读书人，又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病鬼，经年吃药，银钱仿佛填了无底洞，却也不见他身子骨好转，初冬那会儿就听江先生病倒，谁上门也不见，如今快夏末了，才算是见到人。

　　江先生捂着嘴咳了两声，神情专注地看着牌坊底下的玉止戈，闻言神色一恍才回过神来，道：“劳镇长关心，余好些了。听隔壁的黄三郎说有大事，我便也来瞧瞧热闹。”
　　镇长知道他早年在外闯荡过，在仙人地界有玉城也混出过名声，只是后来卷进了麻烦才落得一身病退隐江湖，听他这么一说更是难耐，忙压低声音问道：“那依江先生看，这后生可有真本事？”

　　四平镇本就是个富镇，又出了仙师，在本地名声很大，时不时便有江湖骗子寻上门来。镇长此前上过当，心里又压着大事，如今不得不留个心眼。
　　江先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竟罕见的生出促狭之心，轻声道：“照我看，他的修为只怕比大公子高。至于高出几分，高到哪里，就不是余一个江湖人看得明白的了。”
　　镇长闻言，既有些难堪，又有些欣喜。思来想去，还是横下心朝牌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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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镇长府上开了大宴，镇里有些名望的人都被叫来作陪，连病病歪歪的江先生也有一席之地。
　　玉止戈见此地镇民吃穿住行都与外界别无二致，也并无什么古怪之处，心道果然同姬镜水此前猜测的一样，这仙墓已然真正自成一片小世界，这事有好有坏，需要在长远之间才能看出分晓。

　　玉止戈想得入神，冷不防听旁边有人说道：“……玉仙师从何处来？今日便不走了罢，在四平镇歇歇脚，小人也带您观一观咱们这里的俊秀风光。”
　　镇长喝的满面红光，心里算盘打得响。不是说这些仙师最讲究因果缘分，自己好吃好住待他，哪天求到门上，想来也不可能说撂开手就撂开手。这玉仙师要是能在四平镇长长久久地住下去那才叫好呢！

　　玉止戈放下酒杯，答道：“我初来乍到，对此地知之甚少，还请镇长教我。”言下之意便是应下他多住几日的请求了。
　　镇长听得明白，更是喜上眉梢，自觉在仙人面前也有一两分薄面，心里飘飘然，想要多劝几杯酒，却见玉止戈轻轻搁在小案上的白瓷酒盅里凝着莹莹一汪月光，清冽洁净，好看得很。
　　他眯着醉眼细细看去，背后却骤然生出冷汗，酒意顿消。
　　那哪里还是一盅酒，已然成了一捧冰，在昏黄的光色中生出数条浅薄的寒气袅袅上浮。

　　......

　　月近中天，筵席方散。
　　玉止戈负手站在廊下，静静望着院中一棵盘虬卧龙的古树。
　　仙墓中也分四季，此时正值夏末，树木蓊郁葱茏，在夜色中隐约透出深浓饱满的绿意。其中尤以这棵古木为最。

　　“镇长平时最是珍惜这株龙角榕不过。可惜千年古木，早已是强弩之末，面上一点生机只怕撑不过今年冬天。”一把虚弱的嗓音从旁侧传来，身着白色儒服的中年人缓步而来，他面有病色、形销骨立，仿佛一盏将要燃尽的纸灯笼，然而在玉止戈的感知里，此人身上的气机却极强、极盛，如同一棵真正的遮天蔽日的擎天古树。

　　“江先生是读书人，当知道不请自来，是逾矩了。”玉止戈神色淡淡，衣摆流泻间，坠苍弓已然在手。
　　江先生却是十分客气地弯腰施礼：“玉公子说的不错，是我心急了。只是这事在我心中深埋数千年，早就成了我的心魔劫，如今见到你，知道此事有解，实在是难以按捺，请公子谅解。”
　　“道理都叫你说去了，以先生的修为，想来我也没有拒绝的权利。”玉止戈口气微讽，想到镇长奉他如上宾，岂知这江先生才是实打实的深藏不露。

　　江先生一笑，不置可否：“玉公子可是从‘外面’来的？”
　　“你既然心里有数，便不必说这些废话。”玉止戈站得有些累，索性坐下，斜斜靠在廊柱上。
　　江先生从袖子里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帕，细致地展平垫在椅面，才小心翼翼地坐下，他的样子像个寻常的有洁癖的普通人。但是玉止戈也修炼红尘道，当然看得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他的神色微微凝重起来。

　　红尘一道既险且深，既要耐得住寂寞，也要甘于平凡，中途甚至要多次经历修为倒退乃至于散功重修的困境，有时时运不济便要殒命，因此素来少有修士修习。若不是他有上一世在末法时代的经历，只怕如今仍不得要领。
　　就算是这样，转修红尘道，不过也是时也命也，像玉止戈这样一心只求长生久视、得窥大道的修士，是绝无可能选这样一条难走的路的。

　　可这位江先生修为之高，对红尘一道的领悟之深，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他总不至于打从娘胎起就开始修习大道了吧？

　　玉止戈冷眼见他从袖中取出一壶酒、几个油纸包，还十分不好意思地向他解释道：“如此良辰美景，若是坐着干聊岂不可惜？这些酒菜都死江某自镇长家后厨拿来的，惭愧，余家贫，只能借花献佛，叫公子看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