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不香》陈三六

4、那年今日

　　热辣辣的夏日夜晚，明儿个就进伏了，今天是最后一晚。杨檬听见楼上的小床铺有因翻身而引起的吱吱声，显然是表姐翻来覆去睡不着而引起的，不过仔细辨认，这些细碎微弱的声音当中还夹杂着几缕不容易听出来的抽泣。
　　杨檬知道姐姐明天就要参加高考了，这么重要而紧张的时候，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要是自己，肯定也是睡不着，可是为什么还会哭，这她就搞不太明白了，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又翻了个身，最后进入深度睡眠之前，她记得自己好像嘟囔了一句：“姐姐加油。”
　　然而，七月的步调徐而不缓，千禧年的虫子悄悄爬来。

　　杨檬和方晓亭每一次玩过家家的时候，都发誓这是她们最后一次玩了，即使她俩玩的次数并不多。
　　当然，她们大多数玩的都是追着又高又胖的胡鹏屁股后边儿追打的游戏。
　　胡鹏人高马大，又壮实，别看他高高大大，可就是打不过院里这俩最能耐的疯闺女，经常被她们俩欺负，尤其是杨檬，不是踮着脚揪着他的耳朵，就是揪着他的衣服后摆放话：“你快把这个给我玩会儿，听见了吗？还有，不许跟大人们去打小报告，要是让我知道了，看我不真打你。”
　　晓亭在一边嗤嗤笑着：“杨檬，你别吓唬他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胆儿小的很，老这样欺负人家，会吓出病来的。”
　　施雨笑话她俩：“你们没看见胡鹏那个受气样子，哈哈哈，我妈妈说以后不让我再跟你们俩玩了，她说你们俩长大之后准是女土匪。”
　　“女土匪就女土匪吧。那我俩就把你抓来当压寨夫人好了！哈哈哈！”这是杨檬最近在电视里学的词，她看电视里演的土匪都有个压寨夫人。
　　杨檬一面笑呵呵地看着她和晓亭的压寨夫人，一面拨弄着施雨的洋娃娃，听说这是施雨爸爸从上海给她买回来的。
　　“臭杨檬！”施雨小女生立马被说的不高兴了。
　　晓亭赶忙凑过来说好话：“好啦，杨檬才是女土匪，她还是女强盗，女流氓，行了吧？天也黑了，我觉得我们该回去写作业了。”
　　“不要啊，我的都在学校里写完了！”杨檬抗议。
　　“那我还没写完，你自个儿在这陪小雨玩儿吧。”晓亭对施雨眨巴眨巴眼睛，表示求援。
　　“不嘛，你快回去写，写完再回来玩呗。”杨檬简直可以去胡搅蛮缠协会了。
　　“你不会去，人家小雨也该写作业了。”晓亭继续劝她。
　　施雨却没有领晓亭的情，却笑着帮杨檬说话：“没事，她愿意玩接着玩吧，我也写完了。”
　　“好吧，哼——”晓亭爱操心，“看我以后还跟你们玩的。”
　　“切——”杨檬扒拉着眼皮和脸皮，做了个滑稽的鬼脸。

　　杨檬终于从小雨家里离开的时候，时间真的已经不早了，很多家里都已经关灯休息了，她轻手轻脚地关好施雨家的门，准备回去。
　　张俊宁家就在施雨家隔壁，正好杨檬可以偷偷看上一眼，日光灯还在开着，平房的屋子很容易从里面传来说话声，可是他家却似乎异常安静，也不知道都在干什么，杨檬也没理会，就转身离开，谁知道，这时候，那孩子却从屋里钻了出来，正好瞧见夜色里正准备回自己家的杨檬，轻声叫住她：“杨檬？”
　　杨檬始料未及，想转回身又没控制好身体的平衡，差点绊倒在渐渐生出浓绿青苔的台阶上：“哎，怎么……”
　　“嗯，没事。看你这么晚回去。”
　　“哦，我在小雨家里玩儿来着。”
　　“哦，快回去吧。”
　　再没有话，杨檬好像还在期待下文似的，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应，于是也终于转身走了。

　　胡鹏姐姐胡颖最近在谈恋爱，这大院儿里的一群小崩豆渣子没见过，不懂什么叫做搞对象，就合计着集体守在院门口儿，等着胡颖姐领着男朋友走进来的时候，好来个守株待兔。
　　这天的下午，太阳挂着很好看，但是兴隆胡同的院门却是紧紧关闭着，只留了一条细细的缝儿用来让小鬼们窥视。
　　等啊等啊等，终于等到太阳不再那么好看的时候，一男一女俩人终于来到了门口，“快开门！”杨檬站在胡颖家的高门槛台上，居高临下一指挥，张俊宁和胡鹏把守着院门两边准备开门吓唬来人，晓亭后来笑话小屁孩儿的时候有一种关门放狗的壮烈精神，不过当时就只是一哄而上地捣乱——“哇——哈哈哈哈——”一群小脑袋从院门后面纷纷涌了出来，真给那两个适龄青年吓了一大跳。
　　施雨站在队伍最后面，没怎么参与，只是跟着小分队的一举一动，又欢欣又鼓舞，乐呵呵笑个不停。
　　“说，你是不是当时居心叵测，知道大人们后来会知道，回家揍我们才不跟我们一起行动的？”晓亭用手整理了一下脖子前不存在的领结，然后又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举起右手推推眼镜，眯起眼睛，那架势真是要审问施雨似的。
　　“我哪知道那么多，都是小孩子，我就是跟着凑热闹的。”施雨无所谓的耸耸肩。
　　“原来施雨那里才有个童话城堡。”杨檬却自顾自补充说，大家听得不明不白，很久之后，才发觉，原来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儿。

　　春天悄悄踏着步子，又来又走。
　　夏天悠悠然，又来又走。
　　秋天东瞧瞧西看看，也来也走。
　　冬天白雪纷纷，再来一年，又走一年。过一年盼望明天，过一天盼望来年。时间真的从未停歇，流逝从未改变。
　　这一年，她们大院儿里的好几个孩子都迎来了生命中的第一个本命年。晓亭这几天忧心忡忡，说是又期末了，杨檬以为她就是为了期末考试而担心。
　　可是其实她是为了即将搬离大院的杭瑞而烦恼忧愁。
　　杨檬也愁，她第一次见到了施晴。施晴是施雨的堂姐。
　　杨檬忧愁，真说不上来为什么。
　　施雨是个温温柔柔话不太多的女孩子，典型的听家长话的好孩子，即使不怎么跟她和晓亭还有男孩子们那般出门疯跑，可是人还是很好相处的，也时常邀请她们去自家玩。但是她这一位姐姐，却是跟柔顺听话挨不上边儿，只有一个词可以完完全全贴切地形容这一位的形象，那就是——跋扈。好像不知什么是天地的高厚，也不知如何将他人放在眼里。
　　后来，施雨一边跟杨檬打哈哈，一边解释：“你别这样，你不记得我姐以前来过一次？那好像是四五岁的时候吧。”
　　“没什么印象了。”杨檬实在懒得记住这些琐事，尤其还是四五岁不太记事儿时候的琐事。
　　“我其实也不太记得了，我妈说我姐来了咱们院，一手将滚在泥巴里玩的张俊宁拎出来，那样子好像是领主在宣布领地似的，然后你就出来指着她的鼻子喊了起来，那意思让我姐放开张俊宁，好像要骂她，又不会骂，就会喊了，喊什么你放开他，你凭什么把他拽着，之类的话。”
　　“然后呢？”
　　“然后她好像打了你一巴掌。”
　　“什么，姐居然有这么被人痛打的窝囊经历，好吧，这仇我记下了，你告诉你姐，有仇不报非好汉，今天就让你杨檬姐报报当年仇，解决当年的恩怨吧。”
　　“你别介啊，她吃个饭就走。好像张俊宁家要买房子，就要买我姐家那个小区。哎呀，反正我也不懂，好像又说要一块儿看看房子什么的。”施雨一听，更是后悔刚刚不应该将这些听来的故事和盘托出的，本来她还在考虑要不要告诉杨檬，后来一想也就是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说了也就说了，谁料想这杨檬这个楞脾气，还真是太冲动啊。
　　“得，我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的。也不会给你们家添麻烦的。要报仇也是以后再报。”杨檬抿嘴坏笑，摆出从小形成的女土匪烙印。
　　“杨檬，你..…..”施雨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嘿嘿嘿，逗你玩的。”杨檬终于妥协。
　　“对，怎么没见晓亭啊。”施雨赶紧转移话题。
　　“她呀，不知道，我这几天也没见她来找我。”
　　“哦，是吗？对了，杭瑞哥哥家过两天就搬家了，你知道吗？”
　　“哦，不知道，嗯，现在知道了。”杨檬终于也知道了晓亭这几天为嘛不来找她玩儿了。
　　“好吧，我该回家了。”施雨在杨檬家，也不好呆的更长时间。
　　“嗯。”杨檬拨弄着手里的小纸鹤，这还是前两年她用零花钱买的贴纸换来的呢。她买的还珠格格的贴纸，还有卡片，她看见同班同学学会了折纸鹤，折小星星，她没想怎么学着制作，就只是拿着卡片贴纸跟同学换。她想了想，大概晓亭觉得以后有可能见不到她的杭瑞哥哥了，就伤心了，难过了，或者还有一种天快塌了的无力感。
　　其实，张俊宁一家也快要搬走了，杨檬在心底这样想。
　　这样接着想着，觉得除了学校的学业，这些大概就是青春期还未开始时的全部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