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蓬洲懒睡迟 ...
-
不多时船便靠了岸,李承汜先跳下船,立在岸上,伸出手道:“来,跳过来我拉着你。”
我冷哼一声:“谁要你好心?”站起来,晃晃悠悠地从船上迈步走过去,将到船边,他伸手欲扶,我一把甩开他的手,大声道:“我自己会跳,用不着你!”
说着,我一脚迈开,这船身陡轻,就往上浮起,我一个不稳,险些又要向两边歪去,情急之下立即抓住他的肩膀,惊呼出来。
“要你拉住我你就听话啊!这时候耍什么公主脾气?”李承汜不耐烦地怒道。
我自觉理亏,红了脸没有答话。
他拉我上到岸,往蓬莱阁里走。
阁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门窗都开着。船已经开走了。只有风轻轻吹着纱帘一荡一荡。小太监小宫女大概到买卖街那里玩去了。今天六月节,正好是不用做活的日子。
我站在李承汜身后,浑身让风一吹也有点凉,不禁打了个哆嗦,一边说:“快,衣裳拿来,冷死我了!”
李承汜转身看了看我,我正抱着胳膊站在那里。一副公主大人等着你去伺候的表情。我居然把他当成了我宫里的小太监一般支使。
他脸上现出有些好笑的表情,挑挑眉:“你在这儿等着,莫站在门口,风大。”他把我拉到里面一点的地方,四下里看看,走到隔间后面去了。我就站在正厅里等着。
他去了好一会儿,方才返回,把衣服递给我,有些尴尬地道:“就找到这一件了,你……将就穿吧。”
我展开那衣裳一看,原来是小太监的衣服。
我说他怎么那副表情,原来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合适的衣服,只能用个小太监的衣服来充当。其实这也没什么,我以前出宫也穿过太监的衣服,就是有点大。
我飞快地接过来,什么都没说,就跑到里面房间里去换衣服。
出来以后,李承汜正在椅子上坐着,两眼望着门外出神,他一转头看见我这个样子,眉毛皱了皱,想笑,却又是拼命忍住的样子,赶忙转头看向一边。
我自知自己不是美人,所以自然不是那种穿什么都好看的人。更何况这件太监服,难看不说,还有点大。
“想笑就笑呗,还藏着掖着……”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走过去对着镜子,整理衣服。
李承汜在镜子里看着我,忽然问道:“身上擦了没?”
“擦什么?”
“你浑身湿透了,不把身子擦干会得风寒的。”他好像很懂的样子,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儿。
我恍然大悟:“没有。”复又奇怪地盯了他一眼:“看不出你还挺内行的!不过你一个大男人,问我这种问题臊不臊?难不成你还要帮我擦?”
他脸瞬间就有点红,转过脸去不敢看我。吞吞吐吐半晌,才说:“你……你……这话……这话也只有你想得出来说得出来!好吧,算我好心没好报!”
我见他脸红,不知怎的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转过头继续对着镜子,在镜子里恰好看见他那也正瞧着我,于是我的脸也红了,他的脸好像更红了,我们俩都赶紧低下头去。
李承汜为打破尴尬,急不可耐的催促说:“衣服换好了,可以走了么?”
我摇摇头:“我怎么觉得有点乏了,不如……在这儿睡一会儿吧?”
他瞟了我一眼,很不耐烦,摆摆手说:“那你睡吧,我可要走了。”说着便要往外走。
“你走就走,我又不指望你。”我对他的背影不忿的道。
他竟真的出去了。我心里顿时怒气横生。走到里间,一屁股坐在床上,心想:你走你的,我睡我的,各不干涉。我一面想,躺着躺着,很快就开始梦周公。
☆☆☆☆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我做了个梦。竟梦到李承汜和我手拉着手,在一大片田野里走,田野里面开满了野花,远处是晶莹的雪山。我吓了一大跳,醒来之后,心还扑通扑通地跳着。
往外面望望,太阳竟已西斜了。
阁子里还是一个人也没有。我觉得有点饿了,但是自己找不着吃的东西。外面房间里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大火炉,这时候火炉里的火已经快要熄灭,旁边还放着几根竹竿,凳子上放着几件衣服。
我走过去,这个时节,火炉早就用不上了,估计是李承汜找出来的。凳子上的衣服是我刚穿过的,已经晾干了。——原来他在我睡觉的时候,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火炉,给我把湿衣服烘干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禁有些得意,还有些甜丝丝的感觉。虽然他身为一个臣子,伺候公主,是一种本分,但心里却有些异样的,说不上来的高兴。我也解释不清,那时候这种甜甜的感觉是从哪儿来的。
我想应该回去,可是怎么回去呢?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船。
李承汜呢?刚还给我烤衣服,现在去哪儿了?难不成那个家伙自个儿早走了?
我一面想,一面往阁子外走,下了台阶,沿着小径一路走到湖边,就看见李承汜半支着身子坐在船上,正在那儿看什么书。
夕阳西下,阳光照来,人和小船都好像镀上了一层金边。他就那样静静地靠在船舷一侧,屈起左腿,将书放到腿上,看得入神。
金色夕阳下,那年轻脸庞弯出好看的弧线。
我当时想:夕阳下看他,这个人长得还是那样好看。
我呆了一阵子,便往他那边走。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见我,便把书放下,等我过去。
我说:“你怎么还没走?”
“我都在这福海转了好几圈了,刚好又回到这里,就碰见你出来了。”他淡淡地说。
我“哦”了一声,其实我猜他给我烤完衣服之后就一直守在这儿。我想起刚才做的梦,不禁觉得脸有点发烫。
上了船,我就坐在他对面。忽听他对我说:“怎的烘干的衣服没穿?”
我装作漠不关心的抠着船舷上的木头,红着脸问他道:“忘了。……衣服你帮我烘干的?”
他点点头:“身为晋国罪臣,为我们的晋国公主烤烤衣服也是应当的,算是尽一份心了。”
我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却觉得他这一回答微微让我有些失望。
他忽然又皱眉道:“你发热了?怎的脸这么红?”
我别过脸去,摇头道:“没有,是太阳照的吧。”
他却皱起了眉头,倾过身来,伸手想往我额头上摸去,我这时抬眼盯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两个人在夕阳之下默默地对视了一刻。
他忽然又收下了手,有些尴尬的低着头,坐回去。
我看他坐着不说话,便喊他:“愣着干什么?快开船啊,都什么时候了?”
他答应了一声,开始摇橹。船桨划破水声,慢慢响着,流水的声音伴着风,远处有野鸭子飞起来的哑哑叫声。我们两个人忽然之间都没有说话。
半晌,他突然说:“你父皇快把整个园子都翻过来了,就是为了要找你。”
我“啊”了一声,心想这事着实不妙,万一惹得父皇不高兴,我又有好果子吃了。我赶紧说:“那快!快回去……”仔细一想,又觉不妥:“咱们回哪儿才对啊?这时候千万别到我父皇那儿去!——总之先出了圆明园再说!”
他蹙眉道:“不去找你父皇?那出了这儿去哪儿?你又想干什么?”
他问我,我哪儿知道?
“不管了,先出去再说!父皇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可不能这会儿去拔老虎的胡子……”
他也不答话,只划着船,往湖那边去。
太阳已经快要到西山的头顶上了。金色的阳光照得满湖都是灿烂明亮的光彩,一闪一闪的很是耀眼。大片大片的荷叶荷花都笼罩在金色的日光之中。我们划着小舟穿过荷花荷叶,阳光透过叶子照过来,我坐在李承汜对面,看着他的脸前投上了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的斑驳光影,表情都看不分明了。
而我随着小船也在这斑斑驳驳的光影里穿梭着。终于过了一片荷花丛,迎面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满湖的波光又跳到眼里。黄昏的风轻轻的吹着,我穿的小太监衣服有点大,被风吹得下摆随风一动一动的飘。我感觉头发也有几根飘在外面,八成是方才换衣服的时候把头发弄乱了。
李承汜在我对面,看着我,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英气勃勃的面容被夕阳一照,也光亮了几分,整个脸都焕发出年轻的光彩,唯独眼睛黑亮亮的,两道眉毛本是浓密的很,此刻被光一照,仿佛是远山披着晨雾,风吹拂着微微的颤动。
他正愣愣的看向我这边,也不知在看什么。我回头瞧了瞧,后面是刚才穿过的荷花丛,此刻正沐浴在阳光下。我看着他说:“哎,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他眼睛复看着我,顿了顿,低头摇着橹,闷声说:“你头发乱了,快整整。”
我“哦”一声,就随便把头发拢了拢算完。
他又是摇了摇头,似乎让自己清醒一点。这次我还是弄不清他什么意思。
“你又想说什么了?”
他还是不吱声。
我说:“你这呆子真没意思。跟你说什么,要么不说话,要么一出口就让人听了不舒坦。”
他说:“言多必失,这道理你不懂?”
“别跟我掉书袋。你怎么这么爱看子曰诗云那一套呢?”我皱了皱眉,问他。
他笑了笑,说:“看一些总比什么都不懂的好。”
我们横穿过了福海,到对岸的一个渡口上了岸。
我想了想,还是出了圆明园的好。父皇这几天总是会住在圆明园的,我不如躲开这风头,先回宫。到时候问起来,我就说我当日偶感不适,先行回宫了。这果然是一个妙计。我一边想一边说给李承汜听,让他带我出圆明园。
他却皱了皱眉:“你出圆明园干什么?你父皇正找你呢,还不赶快去赔罪?”
“你懂什么?这当口儿让我回去,我还活不活了?快!少废话!本公主自有妙计。”
他起初死活不肯,只说让我赶快回去,然而他自己却要出圆明园。我威逼恐吓都没有用。忽然计上心头,便假装妥协,哭丧着脸往回走去。
走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就停住脚,然后看李承汜走远,估摸着距离安全以后,便出来赶上,悄悄地跟在他后面。
反正我正好不知道路,有他引导更好。
不想走了一阵子,却被李承汜发现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察觉出来的,总之他也不回头,在前面停住脚步说:“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我见被他发现,于是也停住,说:“你带我出了圆明园,我就不跟你了。”
他回头看了看我,脸上现出无奈的样子。
我嘻嘻一笑,三两步跑上去,心里忽然很高兴。伸出手拉着他的,一摇一摆,还咬着嘴唇。开心的不得了。
他也不挣开我的手,只是看我高兴得如此,甚是困惑:“你至于高兴成这样子么?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每天都是怎么想的。”
我不耐烦,摇着手催他快走:“天都要黑了,死鬼!”
他指着我的脸道:“你这个样子要出去?是要吓死人么?”
我问怎么了,他伸手就把我头上的钗给拔了下来,我的头发瞬间就散了。我一惊,往后退了一步捂住头发:“你……你要干什么?”
他拿着我的钗,说:“给你梳头啊。”语气极是不耐。
“梳头干什么?”
“你顶着一个公主的头,又穿着一件太监衣服,很好看是么?”
我于是了然,就近他去。
他伸出手,我感觉他的手在我头上乱摸,他离我又很近,我的额头就正对着他的下巴。心里突然就跳得很快,我低下头,只是催他:“怎么还没好?你到底会不会?”
他也手忙脚乱,有一阵子之后,说“好了”,我赶快伸手去摸。原来还真的给我绑了个男子的发髻。我还走到湖边去照照,发现他绑得还不难看。只是天已经黑了,看不清楚。
“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他在旁边催我,然后稍微犹豫了一下,又说:“你扮起男人来还真像。”
“你又变着法儿地揶揄我是吧?”我不高兴地道。
他却早就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