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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斜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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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视线里尽是火光。
扑面而来的热气像是要把肺叶都烫伤。在榕树的影子都因高温而扭曲的世界里,他紧紧抓住倒塌下来的断梁,手上的皮肤在“嗞嗞”声中倏然变成焦黑。
腥风血雨诞生于火焰之中,周围还是混乱的厮杀。
尽管非常疲累,尽管眼中已是连烈火和鲜血都分辨不出的颜色。
但我啊,但我啊……
“怎么样,要背你出去吗?”
我仍然,会坚持下去。
白色不是雪天就是医院,也许有时候还会出现在梦境里。
坂田银时是被一阵刺鼻的消毒水味惊醒的。这种能够瞬间唤醒嗅觉的味道非常奇怪,就像是浸泡在咸腥的大海里,然后缓缓下沉,最后被一群经过的粉色水母淹没。
全身的骨节都非常疼痛。
他回忆了一下之前的事情,大概是和春雨的人大干了一场。
啊啊,糟糕透了。
右边的病床上似乎新来了一个人。
银时眯着眼睥睨过去,是一个黑色短发的男人,靠在床头不知道在翻看什么,漂亮的侧脸线条分明。
该怎么形容呢,有点熟悉。大概就是冷静,认真,禁欲。
他看着对方吊瓶里的透明液体有规律地滴落,一滴,两滴,三滴,速度很快。
睡意忽然就全无。
“哟。”开口的时候银时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没有半点沙哑,心里忽然就萌生出不正经的想法。
“干什么?”隔壁的人皱着眉转过头来。
他的口吻带着挑衅般的轻佻,像是准备看一场好戏:“这不是多串吗?”
“混蛋!说谁呢!”
“你咯。”
银时看着对方烟蓝色的眼睛里如同涌上灯塔的潮水的颜色,深邃而漂亮。
他自己的眉宇间便也不知不觉蔓延开深刻的笑意来。
这家伙叫土方十四郎,是真选组的副长。
他从一个长相精致,前/凸/后/翘的护士小姐那里打听到。
闭上眼睛,回想起很久以前在街口拐角一只黑猫倏然跃过,然后偶然和这位副长先生打个照面,熨帖的制服衬得身材修长无比,烟草燃烧的白烟氤氲出对方的模样。
这大概可以说是邂逅吧?
有点油腻,不太妙。
“土方君。”银时放下已经读过十几遍的本周的《JUMP》,伸出手把银色的针管拔掉,“你也是打架才住院的吗。”
然后他就看见土方的动作僵在那里。
“啊啊,不会是因为感冒发烧吧?”银时从床上下来,饶有趣味地走到土方床边。他居然看见面前的人脸色霎时不太好,轻轻地咬着唇。
土方有些惊慌地藏起手中的东西,但他还是看到那是一张女子的照片,笑容温暖而柔和,像是预见未来的诀别一样的笑。
这样的笑让银时不由想起了松阳老师,在浩大的樱花漫天飞舞的时候,他回过头来对他露出一个如同末日即将到来也不要畏惧的表情。
土方哟,你也有想要保护却无能为力的时刻吗。
阿银当时,可是难过得快要死掉了啊。
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越来越重,无论如何都无法适应。
合上眼睑眼前看见的也不是浓墨翻滚的黑色,倒是像一片漂浮在空中的虚无,接近于苍白的没有轮廓的虚浮。
太过安静的时候会听见奇怪的声音,宛若来自遥远的纪年,穿透过无数个时空。
“阿银一定会带你出去的哦。”
“别傻了……”
“谁让我有无论如何都一定要保护的东西呢。”
像混乱的混浊蛛丝缠绕在脑海里,每每这时便会头痛欲裂。
连呼吸的能力都快无法具备。
银时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还是傍晚,窗帘被拉开了,从这里能看见天边厚重的火烧云,红色被倒映在汩汩流动的河中,连同黑色的榕树影子一起淌开时光脉络的模样。
土方侧着头看着窗外。
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盒烟,其中的一支被取了出来放在那里,外部的裹纸被揉捏得起了褶皱。
呀呀,快忍不住了吧。
“土方君想抽烟吗?”
“不想。”
“什么事都骗不过阿银的哦。”银时像得逞般的笑笑,“想的话去外面的河边怎么样?”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一个疯子。
常常会有奇怪的念头冒出来。比如说打柏青哥的时候突然会觉得人类啊,都是非常渺小的。
是创/世神造出来的玩具,大概就是这样子。
但是坂田银时从来都是个不服输的男人。
好笑死啦。
他和土方两个人,穿着医院里的宽大病号服,缓缓走在湖边。岸上的苇草飘着白色的绒絮,甚至还能听见傍晚的风吹过泥土的裂隙的声音。
真的像是患有精神病一样。
他看着土方的侧脸,在斜阳下连平时严肃的神情都显得万分柔和。光芒穿过那黑色绵长的睫毛,宛若生生逼入瞳孔一样的璀璨。
烟味在对方的身周缭绕。
银时突然牵住了土方的手。
一开始也许只是出于觉得有趣,但当那位副长先生惊讶且慌张地要挣脱开的时候,他也出乎意料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土方的手有点凉,还有长年握刀生出的茧。
他抬起头看着远方天空里的夕阳。在无数个长夜里只能仰望见扭曲的黑色的天花板,如同攘夷战争的时候没有丝毫光亮的天空,他忽然就觉得能看见橙黄色的阳光打在土方的肩膀上,也许也会照在自己的肩上,这情景真是让人,非常,非常地高兴。
“有没有人说过,副长先生其实是个美人呢?”
“你找死吗!”
啊啊,动不动就炸毛吗。
怕了你啦。
银时笑了起来,红色的瞳孔和斜阳一般柔和。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也不错。
这样的世界感动得快要让人哭了啊。
——开玩笑的。
他们在医院呆的时间并不短。
土方其实并不是很乐于同他说话,常常是靠在床边兀自地看报告。
哟,工作狂哦。
银时看《JUMP》的时候,便会偷偷地瞟隔壁的这位。从头发,额头,一直往下,到那双瘦削修长的手,仿佛要把对方的模样全部都烙印在眼底。
他想。
我果然是疯了吧。
害上什么了不得的病了吧?
银时站在病房的窗前。白色的窗帘被缝隙里漏过来的风吹得微微晃动,在光芒中影子被投到墙上,光影交叠出时光年轮的模样。
他揉了揉自己的卷发,突然转过头去对土方说:“出院了的话,阿银我可以去真选组找你吧?”
土方抬起头来看着他,良久良久都没有回答。
外面的长椅上坐着一对年迈的夫妇,在晚风中依偎在一起,斜阳的光芒打在他们身上,晕开一层模糊的光晕。
地面上的世界和地面以下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就在银时以为土方必然会一口回绝的时候,他居然听见那略带沙哑的声音说出让人意想不到的话。
“不怕妨碍公务被逮捕的话,随你的便。”
愣了愣,眼睛里就蔓开难以掩饰的笑意。
“副长先生真是个好人。”
“闭嘴!”
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爱上这家伙了。
——依然是开个玩笑。
晚上的时候银时醒过来。
土方闭着眼还在睡,眉头微微蹙着。
有月光从窗外流进来,在静谧的屋中如同牧歌一样缓缓缱绻。给人的感觉仿佛是在未知的星球上,未知的连地面都是银色的恒星,不存在温度,空气是月亮的颜色。
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走到土方面前,步伐几乎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
他细细端详着对方的睡颜。
太漂亮了。
银时觉得自己的胆子忽然就大了起来。
他缓缓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土方长长的睫毛,然后是眼睛。
没有醒。
怎么办,要高兴得哭了啊。
亲吻缓缓向下,最后银时像一个虔诚的教徒一样,覆上了土方冰凉的薄唇。
如同末日般的,真诚的吻别。
银发的人离开的时候,土方几乎是立刻就醒了过来。
他坐起来,良久地思考不透。
这个看似对什么都很随意的人,做的任何的事情,他都想不明白。
深夜的天空连一颗星子都没有,隐约地杂糅着猩红色的暗光。
像是要昭示什么。
坂田银时做了一个十分冗长的梦。
梦中他提着刀,斩开一个又一个挡在他面前的敌人。他的眼睛里溢满了红色,朦胧间能看见那些曾经带着松阳老师离开的人,咧着丑陋的嘴嘲讽他。
快要……疯掉了。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不断地有尖锐的利器划破自己的皮肤,血花在逐渐升温的空气里一朵朵地绽开,地上,墙上,拉斐尔的圣母画像上,所有的地方都是。
银时看见飞舞的火蛇朝自己席卷而来,但是下一刻,他也看见土方的刀劈开那烈火。
“坂田银时!”
与此同时整片天花板都裹挟着火焰倒塌下来。
醒过来的时候大汗淋漓。
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样逼真的梦。
不过让人安心的是,那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依然残留着,像汩汩流动的冰凉海水让海洋生物感到舒适那样的安然。
“小银!你终于醒了!呜呜……”神乐几乎是一下子就抱住了他。
“银桑……”
银时抬头看见志村新八,看见登势婆婆,看见猿飞,很多很多的人,甚至看见了总悟。
但是唯独没有看见土方。
脑袋里的蜘蛛丝忽然就真的搅在了一起。
隐隐已经开始觉得不对劲。
那家伙不应该是自己隔壁床上的病号吗。
“……土方呢?”
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笑几乎都僵硬在脸上。
然后便是银时自己的。
他奔向土方的时候看见对方的额头上全是鲜红的血。
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在手上了,但银时已经什么都无法顾及。
周围全是同样的颜色。
红,红,红。
横梁在火焰的灼烧中坠落下来,眼看就要砸向那家伙的时候,他伸出手硬生生将其握住。
钻心的疼痛。
一下子血肉模糊,能好笑地想象出自己的手被烫出白烟的样子。然后,一咬牙,把梁木甩开,又是牵扯掉一块皮肉。
“没事吧?”
“刀都没了,你还算是武士吗……”土方摇摇头,捂着额头上的伤口,红色的液体流进他的眼睛里。
银时笑了一下,抱起对方,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胸口。
“我这里有。”
银时抬起自己的右手,上面缠满了白色的绷带,掌心还在不断作痛。
看向窗外的时候,仿佛能够想象出土方和自己走在河畔的情景。
一只白色的鸽子落到窗边,然后又突然腾起,停在对面的钟楼上。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是什么样子的呢。
像坂田银时这样的人才不会思考这样的问题。
“土方啊。”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缓和,努力去忽略身体各处叫嚣着的疼痛,“阿银一定会带你出去的哦。”
“别傻了……”背上的人这么说。
火焰快要烧到衣服上了,他们都受了很重的伤。银时觉得自己的骨骼随时会散下来,像□□里死去的怪物那样子化成一堆白沙。而土方呢,土方,你攀着我脖子的手别总是往下滑啊。
你这家伙……
身后似乎有人追了上来,银时非常,非常努力地加快了脚步。
“谁让我有无论如何都一定要保护的东西呢。”
就算是牺牲性命,也不要再像以前那样。
看见外面夕阳的余晖的时候,他简直快要哭出来。
开玩笑的哦。
“阿银说到做到哟。”
他已经快没有力气说话了,一直支撑自己的力量倏然消失,整个人都往地面以下的地方倒去。
他想对土方微笑,用非常认真的表情笑,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子。
但是他突然看见对方苍白的脸,以及紧紧皱起的眉头。
下一秒银时也意识到了。
——那些人追来了。
站起来。
坂田银时,你给我站起来啊!
然而眼睑却越来越沉重,太阳穴简直是要炸裂开来,眼前的人影都被染上鲜红的颜色。
土方的情况比他好一点,他良久地靠在旁边,然后,拔出自己的刀,站了起来,艰难地走向那些人。
你疯了吗……
“你的命,就留着贯彻你自己的道路吧。”
他看见对方转过头来对他微笑。
不算是好看的笑容,全是血。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土方笑,这样的表情,怕是要一辈子铭刻在自己的心脏里了。
土方,土方,土方……
最后的视线里只有一个瘦削的背影。
原来和土方初识时的那段日子才是自己做的梦。
太过梦好而清晰的记忆,如今变成对当下的嘲讽。
银时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微凉的晚风灌入自己的耳鼓。看见夕阳下的湖水汩汩流动,看见外面的长椅上空空如也,只有斜阳的余晖悲伤而黯然地垂落下来。
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做。
还没有趁土方醒着的时候吻过他。
还没有了解过土方喜欢什么样子的电影,穿几码的鞋子。
还没有用非常认真的眼神说过认真的话——
“哟,这不是那谁吗,嫁给阿银怎么样?”
只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这样子的一个人。
“早上好,多串。”
“谁是多串!你找死么!”
银时靠在窗边,斜阳的光照在白色的墙壁上,交叠出若隐若现的人影。
长椅旁一棵枯槁的杨树,已是永远抽不出新绿的枝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