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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锦瑟旧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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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楔子
我坐在院子的树下,平时坐在这里是打发时间,这次成了反思,因为今早见到一月未见的父亲时差点叫成了“叶大人”,若不是碧萝姨母在旁边提醒,自己就真的忘记改怎么称呼自己的爹了。
想想爹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大概是因为知道母亲病重的事情。其实这个事情一直是作为秘密瞒着自己的,但是今早,碧萝姨母以为我还在熟睡,便没有回避自己,直接道给另一个侍女说母亲已经病入膏肓,大概没有回旋之地的事情。
奇怪的是,我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撕心裂肺的难过,淡然的像是听别人的故事,或许听别人这样的故事还会掉几滴泪,可是我没有一点这样的情愫。
碧萝姨母想要隐瞒我是因为觉得我的年纪尚轻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可是别的侍女总是觉得碧萝姨母是多此一举,暗地里称呼我“冷血无情”的小胡人。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以为“冷血无情”等同于“小胡人”,小胡人就是冷血无情。
当时对“人”还没有深刻了解的时候,我就对“小胡人”理解地入木三分了,所以平时坐在这课树下的时候会想:
为什么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
大概是因为有了一个回纥族的母亲,所以自己就不是正常的汉人了。譬如说眼睛就随了母亲,呈现灰蓝的颜色。
记得有一个小侍女问过我,看的东西是不是都是灰蓝色的,当时我很自然地反问出:
“你的眼睛是黑的,是不是看周围就是黑的了?”
换来的结果是脆弱的小侍女哭了整整一下午。
面前的人仓促的走来走去,虽然我是很想去看看许久不见的母亲,再握一下她的手,但是总是被旁人拦在门外。
下午的时候就看到碧萝姨母肿着眼睛过来说:
“庄儿,公主没熬住……”
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就像是答应给自己一串糖葫芦作为生辰贺礼的时候,自己已经长大了。终于可以答应让自己去看一眼母亲时,她的手心已经没有温度了……
只有我能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碧萝招呼了一顿随便的晚饭,剩下的就是安顿自己睡觉。
那天天还未亮门外已有脚步声,其实当晚我睡的并不沉静,于是静悄悄地穿上鞋开门窥探,全府已经被装扮成自己从未见过的样子。
因为那天,要敛两个人。
母亲是怀着身孕生病的,那个孩子在母亲腹里的时候就没了气息。
那天天很暗,府上白花缀缀,恐怖的氛围不知怎么的就在心头蔓延,什么指引着我直奔祠堂。
里面赫然摆在面前的是两幅冰棺,几盏蜡烛的火光幽闪着,窗外的寒风吹动木门左右摇晃,火苗若明若暗。
忘记是什么时候,鞋子跑掉了一只,虽然是寒冬腊月,赤脚朝前迈步却感觉不到冷,似乎被什么力量牵引着。
视线渐渐充盈,终于看到了母亲,那个时候似乎能明白为什么旁人总是不让我去见母亲,因为对于已经病入膏肓的人来说,那种悲伤的视觉冲击不是自己作为一个孩子能接受的。
母亲煞白着脸被冻在冰棺里,旁边躺着一具瘦小黑紫的尸体,一瞬间我感觉瞳孔放大,开始嘶哑的尖叫,叫声贯穿了整个丞相府,灯瞬间被全部点燃一片通明,听见叫声的人都往祠堂边赶。
尖锐的叫声几乎要穿过人的耳膜,赶到的人看见自己穿着薄薄的单衣倒坐在棺前,眼直勾勾地盯着两具尸体,除了尖叫我已做不出来任何反应。
一些年岁轻的侍女看见棺材的情形也被吓得捂住了眼不敢看,有个年长的侍女见状忙上前抱住我顺便遮盖住眼睛,碧萝进了祠堂,明白了我是看了棺材的样子,直接把我抱离祠堂,走廊里被点上了灯便不再那么暗了,尖叫声渐渐弱下来,碧萝拍着我的背说:
“庄儿,不要害怕,没事了,没事了。”
或许是当时自己极度惊恐的表情真的让姨母心碎了,她抱住我的头放声大哭,只能任凭泪水沾在我的脸上。
“公主死了,公主死了,我们无依无靠了……”姨母宣泄着她的悲痛。
听到这番话后我已然感觉不到外界的反应,失神的看着周遭,眼睛渐渐闭上,狠狠地侧仰栽在青石地板上。
漆黑的一片,胸口像压了大石一般,皮肤还有被针刺痛的感觉,嘴里满是苦涩的汁水,急促地咳嗽生生把自己从梦魇里逼醒。
看到自己的周围满是人,都在不约而同的带着欣喜交耳,大夫正在施针,碧萝停下喂药。
“庄儿,你好点了么?”
她尽可能的把声音放得温柔。
当时恐怕我做不出任何表情,看着碧萝,看着大夫,看着父亲和满室的佣人。
“庄儿?”她伸出手在是我眼前晃晃,“听得到我的话吗?”
知道看到我的眼睛聚焦到她的手上才使她确信我没有失明。
“庄儿,头疼吗?”父亲问道。
头疼?我伸出手摸摸自己的头,发觉被一层一层的纱布包裹着。
“大夫,为什么我女儿不说话?”见此状他焦急地问。
“叶小姐她是受了刺激,短时间内感官会受到影响,依此情形看,只怕是失声了。”
父亲沉吟会,又问,“她的头伤的可重?”
“没有大碍,过几天淤血就会消散的。大人放心吧。”
父亲示意碧萝出去,留下了侍女服侍自己休息。
过了几日,太阳放晴,有薄薄的阳光照耀着寒冬。
坐在铜镜前,最近总喜欢用手去抚摸镜子中的人。瞧见的人总是习以为常,她们已经把我当做一个奇怪的人。
碧萝敲了房门进来,端了一碗药,像往常一样一口一口喂我。
“你爹爹前日说过,今天要你同我一起赴回纥。庄儿,你也知道吧,你阿娘的故乡。”
听见之后我一把把药打翻,黑色的药汁溅在绒毯还有几滴滴在她的白裙上。
碧萝显然没有想到我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愣了一会,低头捡起碎片,出了房门。
摇头,叹气。
后来再也没有人在后面闲言碎语说自己“冷血无情”,倒是有了一个新称号——“失心疯”
姨母重新端了一碗药上来,自己只要像往常一样张嘴下咽就是了,可今日却有所不同,喝完了药片刻就觉得脑袋很沉,眼皮也很沉,不一会就躺在床上睡着,没有了知觉。
全身的血液仿佛逆流一般的额,头痛欲裂,身子像要被颠成几段,最后自己强睁开眼,看见的不是熟悉的卧室,而是在黑漆漆的马车里。
腾一下坐起来,看见碧萝在自己身边坐着,说不出话的我只能依依呀呀地想要发出几个清楚的字符。
碧萝懂了我的意思,握住我的手,“庄儿,我们不能回去了,那里已经有危险了。”
“那里”自然知道是指哪里。
自己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她的手,挣扎着站起来。
“你要做什么?”碧萝来也没有拉住我,反而被我甩开。
“你听话吧,庄儿,是夫人要这样做的。”
我很少那么倔强,但是当时我执意起身,脑子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去!我要回家,不要去什么回纥!当时我顾不得正在奔行的马,准备跳车。
“不行!”她拉住我的衣角,我转身打开她的手。
衣服突然被扯裂了,想要打掉她的手却那样巧的打在了她的脸上。
清脆的一声响,她的嘴角流出一滴血,光洁的脸颊上渐渐冒出了三条血痕。
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后果,只想甩开姨母回家,可是看到她的脸流血后,无力蹲下身把头埋在双膝间发出“呜呜”的抽噎。
碧萝看见我终于冷静下来了,心里一绞痛,挪着身子,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
“庄儿,听话吧,从今往后,只有我们了……”
经历了三个月的奔波,我和碧萝姨母在来年的三月初到达了回纥,沿途经过了不同的风景,也使我们稍稍松了心情。一路上,我再也没有闹过,最常做的,就是远远望着来时的路。
快到了回纥的营地时,几位碧萝曾经的故人前来迎接我们,久违的故乡给碧萝增添了些欣喜的同时,带来了一丝紧张。
因为回纥易主,现在的赛尔旦,是回纥公主的哥哥,就是我的舅父。
那是我第一次踏在这片土地上,四处都是枯草的景象,我随便踢了踢草皮,已经到了回纥的部落里了,碧萝姨母只顾着激动,这里的人十分少见过外面的人,见到和他们穿衣打扮不同的人还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跟随在碧萝的后面,突然有人叫住了碧萝,她回过头张望,脸上带着微笑,轻声告诉我,
“庄儿,快看,那个人是你的表哥。”
我回头。
“他叫阿普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