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峰亚

8、第八章

　　当我带着教导主任和几名保安赶到篮球场的时候，局面已经有些失控，篮球场外围着密不透风的围观者，里面不停地传出脏乱不堪的咒骂声和歇斯底里的吼叫。

　　几名保安奋力推开人群，我着急的跟在身后，在穿过人群的那一瞬间，我惊呆了。我看见林羽和周涛正被两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反手摁住，压在水泥地上，脸上的泥土和鲜血混在一起，脖子上青筋直冒地怒吼着，挣扎着。阳子被另外两个男生双手拉住，身上的衣服已经烂成条状，其中一个还在不停地扇他的脸，可他却浑若未觉一样地一直想往前冲，双目血红地大叫着：“你们这群孙子！有种单挑，□□吗逼的不要脸。”叫着叫着他又哭了，声音凄厉地乞求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他会死的，他快死了，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我们认输！我们认输了好不好！明宇你他妈的认输啊！我操你妈逼的，你们这群狗娘养的——”阳子还没说完，又挨了一个耳刮子，带着血丝的唾液溅到地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我突然疯一样地哭着喊着跑过去：“你们这群畜生！牲口！我操你妈逼的！该死的畜生！我跟你们拼了！”

　　我看见明宇上身赤裸地卷缩在地上，身上没有一块干净和健康的皮肤，头发像是晒干的紫菜，被汗和鲜血粘成一块块，粘满污泥的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漆黑和鲜红的血迹，而在他的身边，围着五六个男生正争先恐后地朝他身上不停用脚踢踹着，有一个男生手上握着明宇出门带的那根木棍，逮着空隙就朝明宇头上捅去。明宇布满血丝的瞳孔恐怖地外突着，偏偏还要一脸倔强地盯着那些痛揍他的男生，有气无力地咬着牙说道：“孙子们别让爷爷逮着，一定灭死你！真他妈的一群垃圾，爷爷正痒着呢。”一个男生对准明宇的鼻子，脚后跟猛然发力，然后明宇的头就像一个皮球一样凌空后仰，在空中甩出几滴液体，又重重地撞在地上。

　　我从后面一下子抱住了那个最后给明宇一脚的男生，骑在他的背上，两只手腕狠狠地勒着他的脖子，带着哭腔失去理智地叫着：“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旁边的人见状过来拉扯我的头发，我感到后背被人重捶了几下，有人在奋力分开我们的身子，我闷哼着又加大了力度，死死地勒着那个男生的脖子，像狗屁膏药一样死命地粘着他。虽然看不到，可我能感觉到我身下的男生已经开始缺氧，因为我的手腕上清晰的传来了鲜血流过血管的滞塞感，我突然变的很激动，脑中传来一个疯狂的声音：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那个男生终于支持不住往后倒去，然后我只感觉自己的后背狠狠贴在地上，胸腔一阵闷痛，后脑勺突然猛烈撞击在地上，脑子一下空白了……

　　那次打架事件在学校乃至当地都引起了强烈反响，学校专门为此召集全校师生开会，并当场点名批评了所有参与斗殴的学生，并给每人都做记大过处理，张俊飞很不幸地被开除了，本来明宇也是要被开除的，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改成留校察看了。除了伤势较轻的林羽他们，我跟明宇都住进了医院，我是轻微脑震荡，几天后就出院了，而明宇是浑身多处重伤，在医院足足呆了一个多月。

　　虽然学校的记过处分让我们很是苦恼，可是我们更愿意沉浸在那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深厚的兄弟情义之中。在那件事之后，我们寝室的几个人一时间成了学校的名人，我们常常在众人的注目礼中暗自得意地昂首阔步，我们很是一相情愿地认为那是对我们崇拜，敬佩的眼神，所以大家走路的时候都像是上了T型台的模特，小心翼翼地展示着自己最帅气和稳重的步伐和神态。陈新人也开始变得开朗了一些，想来我们如此惊心动魄又热血沸腾的壮举总算融化了他那冰冷的内心，让他开始渐渐走出失去亲人的悲痛。亲情固然是无可替代的，可人生的一生并非只有亲情，不是吗。

　　飞机到达乌鲁木齐的机场时，已经是傍晚了。我跟周涛拖着行李走出机场的时候，我冷得直打哆嗦。我们迫不及待地钻进出租车里面，周涛跟司机说了陈新所在的医院后，车子就缓缓发动了。

　　这里显然不久前刚下过雪，房顶，树木，和远处的山峰上都披上了厚厚的一层白毯，整个世界显得格外纯粹和干净。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雪景，所以特别有感触，我沉醉在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洁之中，一时间却是忘记了寒冷。

　　“你来过这里吗？”我转过头去问周涛。

　　“恩，前年国庆长假的时候来过这里，不过那个时候还没下雪。不过那时这里给我的印象可不怎么好。”周涛打开车窗往外面吐了一口痰，然后说道。

　　冷风从窗外灌了进来，我狠狠地打了个冷战，接着问道：“怎么了？”

　　“旅游的第一天，我就被偷了钱包和手机，然后第二天我出门去买新手机的时候，碰见了一个维族人，他鬼鬼祟祟地靠近我，并偷偷摸摸地给我看他手中的一部诺基亚N8，问我要不，我当时就肯定这是偷来的，新疆的贼娃子那是全国有名的。我把手机拿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发现是仿的，不过打电话上网什么的都可以，我当时只想赶紧先弄部手机好联系别人，所以只要能打电话就行，我问他多少，他说只要300块，我一咬牙说只有一百，爱卖不卖，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他把手机拿过去取掉自己的电话卡，然后交给我，并嘱咐我说先别拿出来，人多眼杂。我自己当时心里也虚啊，毕竟是在跟一个贼娃子做交易。所以我把手机一直揣在兜里，直到回到旅馆，拿出来一看，你猜怎么着？”周涛好笑又无奈地问我道。

　　“怎么了？”我一脸好奇地问道。

　　“是一个装着铁板的手机壳吧？”不待周涛揭晓答案，坐在前排的司机忽然揶揄地笑着说道。

　　“你怎么知道？”周涛一脸诧异的问道。

　　“来这里的人十之八九都是被这种伎俩骗的，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你的钱包和手机肯定也是被维族小B偷的，这群牲口，除了偷就是骗，要不然就抢。没有一个正经人。把我们新疆人的脸都丢尽了。”司机一脸气愤地骂道，就好象是他被偷被骗了一样。

　　“不是吧？这么猖狂，警察都不管的吗？”我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

　　“管个屁，全他妈的一群软蛋，整天只会欺软怕硬地在我们老实人面前耀武扬威的，那些个维族牲口都是不要命的狼，每个人身上都带刀子，比野蛮人还野蛮，动不动就掏出来吓你，警察一见就蔫了，没尿裤子就很不错了，还管个毛。”司机满脸的不屑，让我想起小说里面的绿林好汉，代替腐败无能的官府行侠仗义，让人敬佩不已。

　　“要我说主要还是当官的领导没有魄力，如果真能下决心政治，在政府面前，几个亡命徒还能翻出天不成。”周涛不无感慨地插了一句。

　　“这哥们说的话我爱听，这说来说去还不就是因为当官的太无能了，整天除了惦记别人给自己上贡，就是琢磨着怎么往小三的逼眼里面钻，没一个干正事的，照我的想法，就该把这些个没开化的劣等动物全部拉出去枪毙了才好，整天只会喊着和谐和谐的口号，也不看看我们想着和谐，可人家鸟过你们吗，他们是那种会和谐的人吗？”司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起劲了，大有开演讲，高谈阔论的势头。

　　我却有些不以为然了。这个司机的想法明显有些偏激，虽然我同样对政府官员好感全无，可我多少也知道新疆局势问题在中国，乃至于世界都是比较敏感的话题，由不得政府当局不慎重对待。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显然不是我们平头老百姓所能参与的事情，所以我也懒得去思考。只是这个司机话中带有明显的种族歧视让我多少有些不敢苟同，之前的一丝敬佩也荡然无存了。只是不好拂了人家的兴致，所以只得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心里却自顾着走神。

　　周涛也只是敷衍地微笑着，轻易不再发表任何看法。

　　司机自顾说了一会，见得不到理想中的回应，自感没趣，也就不再言语，闷着头开车。我们沉默地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间除了车轮碾过路面的嘶嘶声，倒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我从没来过这个城市，所以对机场和陈新所在医院的距离并不了解，不过出于同一个职业的直觉，在司机开了有30来分钟的时候，我开始严重怀疑司机在带着我们绕弯子。“我们现在到的这个地方如果之前几个路口不拐弯，我想直走5分钟就到了，你说呢师傅？”我突然阴阳怪气地打破车内的沉寂说道。

　　“如果你不服气那你现在调头直直往后面开，5分钟之内没到我们10分钟之前走的那个路口，我给你500块钱，如果到了，你觉得该怎么办？”我见司机红着脸有倒打一耙的迹象遂又不慌不忙地补上了一句。然后只见司机肩膀晃了几下，最后只尴尬地说了句：“不好意思，光顾想事了，没注意。”

　　见好就收，我也就懒得再去计较了，我转过头去看窗外。我感觉有人在扯我的手臂，我转过头去看见周涛笑咪咪地朝我竖拇指，我笑了笑，心里也开始有些得意了。

　　到陈新所在的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这个时间显然不适合探望，所以我们就先在附近找了个旅馆，先安顿下来，等明天再去探望。昨天我们给陈新的老婆打过电话，跟他说了我们要去探望陈新的事，并问了陈新的病况。陈新老婆说陈新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不过，只不过被截去了双腿。

　　我们在旅馆泡了两袋方便面，囫囵着吃完后，周涛就躺到床上睡觉了，我看了会电视，拿着遥控换了好多频道，都觉得乏味之极，索性直接关了，来到窗下看起了风景。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正下着密密麻麻的雪花，那些飘逸得跟棉絮一样的白雪仿佛有着洗涤心灵的魔力一般，让我的内心得到了难得的安抚和宁静。我静静地站在窗下，欣赏着这上天恩赐的美丽，并努力思考着明天该说的话。可怎么样的安抚，才能让一个习惯双腿走路的人坦然接受被截去双肢的事实呢。陈新，上帝为什么要这么不公平地对待你呢。陈新，我珍视却又何其不幸的兄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