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书》杨文慕

969、第九百六十八章 交代遗言

　　沐稳是在七月中旬醒来的，醒来之后的他只是一个人在鬼谷后山悬崖上静立，什么都没问，也没说，整日最多的时间都是用来发呆。
　　有时候在山上一待就是一整天，晚上有时候也会待到半夜，睡眠的时间很少，可是从他脸上看不到一丝疲惫，仿佛他确实只要每天睡一两个时辰就够了。
　　身边的人也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陪着他。
　　直到几天后他才开口说话，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对古君弋说的：“师傅，我跟大哥去后山走走，不用等我们吃晚饭。”
　　听到他开口，所有人都惊奇的望着他，简直是喜出望外。
　　连泓柯更是屁颠屁颠的跟着去了，他自然知道沐稳有话跟他说。反正沐稳从小就是这个性子，遇到难以承受的事情，他都会自己先冷静，等自己把事情想个七七八八之后再跟别人商量，或者说，再质问。
　　两人来到山崖之巅，看着云雾缭绕的群山和山谷。
　　沐稳背对着连泓柯：“你知道我活不长了吧。”
　　“知道，小时候师傅就跟我说过，若是没有觉醒的命，那么即使身怀强大的血脉，也要保持一颗平稳的心，否则就算险中求胜达成所愿，也会自取灭亡。”
　　“一旦错误觉醒，就是在透支生命，即使不会再遭到反噬，但是每使用一次，都是在用普通人数十倍的速度消耗生命，会昏睡不醒，也许会永远沉睡。不过通常都是走向灭亡，根本无法挽回。”
　　沐稳早就该想到，连泓柯不是受制于人的人，自然不会当张灵御的说客，而是因为听张灵御说了实情之后，明白了一切，便来见自己最后一面。
　　“老天其实待我不薄，小时候我站在这里，怀着很多梦想，时至今日，我几乎都已经完成了，世上能做到我这一步的人寥寥无几吧。”
　　“难道你就没有想要长命百岁的梦想？”
　　沐稳摇摇头：“从来没有，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但是从十五岁的时候明白自己活不过二十五岁而已，比我想象的短一些。”
　　“为什么？”
　　“祭祀府神女一般都早亡，世人都以为她们是被神选中而去侍奉神灵，所以几乎都是在年轻貌美的年纪的安详去世的。”
　　“那是因为祭祀府暗中不成文的规定，都给她们下了毒药，不得人间见白头。这种毒是会遗传的，神女自己却不知道。文释轩告诉我的，是为了威胁我。”
　　连泓柯笑笑：“其实你只要稍微骗他一下，就能得到解药吧。”
　　“可是直到他死，你都没有给自己活下去的机会，是为了对轩辕境的感情？还是因为对炎国的忠诚？有时候你的固执也挺蠢的，我不觉得你聪明。”
　　沐稳清冷的目光看着远处的云雾：“天下人都觉得我聪明，你却觉得我蠢。”
　　“你只是对世人聪明，对自己却很蠢。”
　　“我只是一直在遵从自己内心的意愿做出选择。”
　　“你动情了。”
　　“不知道。”
　　连泓柯笑笑：“即使要死了，也要从容的死，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的。你娘说过，我们是兄弟，要一直陪着彼此，护着彼此，至死方休。”
　　“把我的骨灰撒了吧，就在鬼谷里，我喜欢这里。”
　　“轩辕境和杨珏给你修了那么奢华的陵墓，你真的一个都不想躺了？”
　　沐稳轻轻摇摇头：“我不想见他们任何人，那个约定也只是一个负气的为难，如今想来也觉得无趣。天下之主应该早就在他们之中有了定论，往后他们的生死安乐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
　　“真的不管了？还是只是违心之言？”连泓柯觉得沐稳在说假话。
　　“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然后骨灰消散在天地间。即使我想管，也管不了。”
　　“万一他们之中有人殉情呢。”
　　“我比你了解他们。”就如同沐稳了解自己一样，绝不会生死相随的。
　　“你就一直打算留在鬼谷？然后死在鬼谷？”
　　沐稳点点头：“你们可能觉得我气色一天比一天好，但是我的身体却在一天天虚弱下去，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留着这里。”
　　“行，那就留在这里。”连泓柯目光释然。
　　鬼谷的八月，树林深处的夜来香全都开了。
　　一簇一簇的白色花瓣锦绣清雅，远远的望去，山上大片大片的白云一般的花团，就好像一片一片的雪地，可是却带着清幽宜人的香气。
　　沐稳跟古君弋背着小背篓上山采药，清晨的雾气缭绕在山间，鸟语花香清爽宜人。就好像小时候那样，古君弋带着他们师兄弟去山里采药，总是一路上笑笑闹闹，离开鬼谷之后，再也没有这样做过了。
　　“延沂，我去细雨湖祭拜过云归，谢凭一直住在细雨湖边，守着云归和酥棠的坟墓，等你身体好一些了，我们一起去吧。”
　　“师傅，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怎么了。”
　　“请帮我多照顾杨雪吟，他是我的孩子。”
　　古君弋笑笑：“他既然认了他当你的义子，我自然会好好待他。”
　　“不是，他就是我的亲身儿子，当年的事情有些混乱，欣颜怀了孩子，得知我要大婚，所以隐瞒离开，生下来之后悄悄送到杨珏手里。杨珏只以为捡了个孩子，却不知是我的孩子，这些事是欣颜后来告诉我的。”
　　“所以你把沐家的传家玉佩送给了那个孩子？”古君弋还是不敢相信。
　　“我没有尽过一天身为父亲的责任，也不希望那个孩子背负着这样的身世生活，杨珏待他好就行。就让这个秘密永远成为秘密，孩子也能过得好一点。”
　　古君弋何尝没有觉察到沐稳日渐虚弱的身体，但是他什么都不去想，现在沐稳已经在交代遗言了，身为师傅，将自己最深爱的两个徒弟一个个送走，一个临死都来不及看一眼，一个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死去。
　　“我会用待你的心好好照顾他。”
　　“不用，别把他教得太好，更别教他武功，让他平凡一些就好。”
　　“可是他身上本来就流着你的血脉，注定不会平凡的。”
　　沐稳点点头：“师傅你说得对，世人羡慕我们这样的血脉，可是拥有我们这种血脉的人，都活得太苦太累了，我就没见过一个活得好的。”
　　所以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一个个英年早逝，也就不用再受苦了。
　　即使自己再强大，可是下场几乎都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都是孤独的，都是像孤魂野鬼一样的。没有任何依托，也对尘世和所有人绝望，对生更绝望。
　　“延沂，你放心，你所有放不下心的人，为师都会尽力照顾。延淅成长得很好，我们来鬼谷之前回凌音谷去看过，他还说学好本领之后出来帮你做事呢。”
　　“延淅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投错了胎。”
　　“延沂，别这样说，沐家的存在，你的存在，绝对有着你想象不到的重要作用，再多的否定也改变不了他存在所带来的肯定。”
　　沐稳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古君弋：“山下的炊烟飘起来了，我们回去吧。”
　　“好，回去看看清墨做了什么好吃的，他昨天可采了不少蘑菇回去。”
　　两人依旧一前一后的下山。
　　回到鬼谷后林中，那些哑奴神色似乎都有些异常，尤其是看到沐稳的时候。他们中好多都是看着沐稳长大的，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神情。
　　两人走到竹屋厨房前，就见一个赤红色的身影在忙里忙外。
　　秦倾画和连泓柯都坐在一边无奈的喝茶，清墨也是一脸为难，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到沐稳身上，仿佛沐稳才能帮他们答疑解惑。
　　忙里忙外的赤红色身影转过身来，目光温柔的看向沐稳：“回来了？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你跟古先生先坐一会，我炖了蘑菇汤。”
　　杨珏竟然出现在这里，而且只是穿着朴素的赤红色衣衫，没有一丝华贵尊荣。
　　沐稳轻声开口：“你失败了？”
　　杨珏无所谓的笑笑：“是啊，失败了，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咱们两个可是拜过天地入过洞房的，我只能来找你了，你，还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