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书》杨文慕

967、第九百六十六章 唯一的救赎

　　鬼谷里，小雪依旧飞扬。
　　明明是六月底的天气，但是却诡异的飘着小雪。
　　连泓柯无辜的站在小河边扔石子玩，张灵御和沐稳静立对峙着。
　　张灵御说他用了最讽刺的一种方法来阻止轩辕境和杨珏最后的成功，但是却没有告诉沐稳他究竟做了什么。在他看来，轩辕境和杨珏心心念念的权力，在他眼中不堪一击，他就是要他们两个在最后的时候功败垂成。
　　树林深处忽然传来马蹄声，而且是沐稳极为熟悉的马蹄声。
　　只见白翎风驰电掣破风而来，欢快的朝沐稳奔来，终于见到了主人。
　　沐稳不解，当时被张灵御引诱出去绑回墨国的时候，白翎和琅嬛剑都丢了，就连清墨也大概被灭口了。怎么白翎会出现在这里？
　　白翎来到沐稳身边，低头来蹭沐稳，明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
　　“别跑别怕！累死我了，就跟个马奴似的一直追着您老人家跑！”清墨也从树林里追着白翎跑了出来，他背上背着琅嬛剑。看到沐稳的时候，他也愣住了。
　　“王爷！”清墨的眼神从不相信的惊疑变成惊喜，然后跑过来。
　　“王爷，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清墨高兴得上蹿下跳。
　　沐稳清冷的茶色眼眸中先是不解，然后又恢复了淡漠：“你怎么在这？”
　　“王爷我真是太高兴了！此事真是说来话长，都要谢谢墨王。”说着看了一旁的张灵御一眼。“本来张灵昭是要不留后患的，但是墨王暗中将我留下，我一直都在墨国养伤，然后跟着墨王一起来鬼谷的。”
　　张灵御也不想多解释什么，让清墨自己跟沐稳解释。
　　唰！琅嬛剑出鞘铮鸣！
　　“我不想跟你浪费时间，我们之间今日一定会有一个了断。”沐稳手中琅嬛剑冰冷的指着张灵御，不管张灵御做什么，都无法抹去沐稳心中的恨。
　　疾风呼啸而来，将漫天的小雪吹得乱舞，凄迷了所有人的眼眸。
　　清冷的茶色眼眸被白雪萦绕飘过，深处的孤寂变成浓重的杀意。
　　墨色的发丝轻扬，白色的衣袂翻飞。
　　一股强大的内力呼啸而来，都是从沐稳身上涌出来的，这不是普通人那种高深的内力，而是天地之灵的灵力，带着无法撼动的强悍和震慑。
　　清墨要冲过来阻止，但是连泓柯从后面拉住了他，对着他摇摇头。
　　“躲远一些，运行内力护住心脉，不然会被内力压迫筋脉尽断。”
　　清墨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连泓柯提着领子后退了十几丈，然后两人落在了一棵高大的树木上，可以看见远处沐稳和张灵御的两个身影。
　　白翎也跟着他们跑到了这边，不过又跑得更远了。
　　张灵御望着漫天风雪纠缠在一起，似乎看不到指在他面前的琅嬛剑，慢慢朝沐稳走去：“在我所有想过的死去的方式里，最好的无非就是死在你手里。”
　　风雪迷得他们都睁不开眼，也消融了这决绝的话语。
　　“我成全你。”沐稳双眸一闭。
　　利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在这风雪里尤为清晰。
　　清墨吓得急忙捂嘴，连泓柯也目光深沉的望着这一幕。
　　张灵御缓缓低头，琅嬛剑的剑尖已经刺入了他胸口的血肉，鲜血溢出来，将深蓝的衣衫渲染。并不深，至少，距离心脏还有那么丝毫的距离。
　　“怎么不刺深一点呢，还没有碰到心脏呢。”
　　说着，张灵御往前走了一步。
　　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更加清晰，鲜血更加汹涌了溢了出来。
　　张灵御似乎感觉不到痛，依旧往前走。
　　琅嬛剑一寸又一寸的刺进张灵御的心脏，又一寸一寸的向后推，直到贯穿了张灵御的身体，带着鲜血的剑锋往后延伸，被飘落的白雪沾染。
　　鲜血懂剑尖上滴淌下来，砸在地上，溅起一朵血花。
　　深蓝的衣襟已经被溢出来的鲜血染红。
　　一路往前走，目光始终望着沐稳的眼眸，好似从这双茶色的眼眸中看到了什么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明明抓不住，却也放不开。
　　终于走到沐稳面前，张灵御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的伸入衣襟内，掏出一小个油纸包，油纸的外面已经被鲜血染红。小心翼翼的将油纸打开，里面是蜜橘糖。
　　带着血迹的手指在衣襟上蹭了几下，将鲜血蹭干净。
　　拿起一颗蜜橘糖，送到沐稳唇边。
　　“你从小就不爱吃甜的，却难得对蜜橘糖酸甜的味道喜欢，我回墨国之后，自己养了一个果园，只摘最大最好最甜的，拿来在你每一年生辰送你。”
　　沐稳不为所动，也不说话。
　　张灵御过了一会，只能将那颗蜜橘糖放回油纸包里，再重新封好。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出来的时候，见那片橘园烧了。这么多年你吃的蜜橘糖其实跟其他的味道不一样，最后剩下的了，以后，大概没了。”
　　将重新折好的油纸包放到了沐稳的衣襟里，然后抬手想要去触碰沐稳一下。
　　沐稳冷冷一笑，笑得这般凄美绝望。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心脏对我们来说，不是致命伤吧。”
　　唰！琅嬛剑决绝的狠狠抽出！
　　剑锋挥洒，在空中带出一串血珠，与白雪一起飘落。
　　贯穿胸口的血洞鲜血汹涌，仿佛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
　　张灵御支撑不住身体，一下子单膝跪在了地上，口中一片腥甜，鲜血从唇瓣上流淌出来。垂散到前面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神情和眼神，只是，这个身影却孤单落寞得让人压抑，说不出这究竟是什么感觉。
　　“稳儿，对不起，今生，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张灵御颓然的单膝跪在地上。
　　明明拥有重新站起来的力量，却觉得这种卑微的姿势更适合自己。
　　“呵呵呵……”沐稳继续冷笑，地躺着血珠的琅嬛剑指着张灵御：“我不需要任何人陪，尤其是你，咱们黄泉路上再见。”
　　“稳儿，你相信过别人吗。”鲜血不断从口中流淌出来。
　　确实，在沐稳心里，他或许真的没有真正相信过谁。
　　就算欣颜一直照顾他，对他一心一意，可是当察觉欣颜有可能背叛他的时候，他明明不知道真相，却也没有相信欣颜。
　　只是用自己的判断来做出了自认为最仁至义尽的打算，可是到最后的呢。
　　欣颜不止为了生了一个儿子，还处处为他考虑，却自己一直默默承担一切。
　　就算杨珏为了他爱得死去活来，可是当得知杨珏跟楚寒夕生了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只要随便一推算时间就知道不可能，但是他想都没有想。
　　在他眼里，就算杨珏在跟他柔情蜜意的时候背叛他，他也相信。
　　就算轩辕境已经已经几乎为了散了后宫，也一生不立皇后。
　　可是苏郢故意自尽陷害轩辕境的时候，他也没有相信轩辕境，只觉得轩辕境不可信，所以一直将错误都归结到轩辕境身上。
　　那么多亲近的人，他却真的都没有一点小小的信任。
　　沐稳清冷的茶色眼眸中闪过一丝讽刺的神色：“你是这个世上最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的人。”
　　那一年鬼谷大雪飞扬。
　　他初入鬼谷，在雪地里哭得撕心裂肺。
　　他撑一把伞走来，说在等他。
　　没有任何的戒备和猜疑，将小手交到他手上，一牵就是这么多年。
　　张灵御笑笑，仰面躺在了地上，望着雪花飘洒：“不管我伤你的理由是什么，我们都回不去了。我是你唯一的救赎，你又何尝不是我唯一的救赎。”
　　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从脸颊两边滑过。
　　“我们天生就是悲哀的，什么都相信，却又什么都不相信。”
　　“我已经失去了唯一的资格，你却永远在我心中。你不用再相信我，也不用再相信任何人。只是不管未来还剩多少，至少，你值得被一个人好好珍惜。”
　　“稳儿，若是没有那么一个人，我们就一起离开吧。”
　　沐稳孤独的声音立于苍茫白雪中，修长墨丝上已经白白雪侵染，好似覆上了一层白霜，亦或是，青丝已白，满目苍凉。
　　心口疼得难以呼吸，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鲜血从唇角溢出，缓缓流淌，手中琅嬛剑掉落在地上。
　　天地间的风雪，似乎在一刹那，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