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书》杨文慕

1034、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烟花雪

　　一整天阴沉的天气，杨珏在玄冥宫正殿里，与大臣议事一整天。
　　战争打起来了，朔青和江阙点兵点将，明日就要出发。后方的各种部署和供给都要跟上，前方不断传回来的战报，每一点都足够杨珏忙个焦头烂额。
　　不过他就是为了在天黑之前忙完，然后回去陪沐稳过生辰。
　　眼见着终于告一段落，让几个大臣离开，杨珏满心欢喜的要回去。
　　郑全手忙脚乱的冲了进来：“皇上！出事了！沂王忽然吐血昏倒了！”
　　杨珏来不及多问，直接冲了出去：“在哪里？”
　　“沂王就在玄冥宫书房，午后王爷就过来了，听闻您在处理国事，便独自在书房等候。可是刚才王爷从书房了走了出来，才没走几步，便吐血昏迷了。”
　　“简直混账，为什么不来禀报！”杨珏只能骂一句，他已经没有心思来罪责宫人了，听到沐稳吐血昏倒，他整个心都已经被掏空了。
　　玄冥宫书房里，沐稳已经被宫人们移到床榻上，御医正在赶来。
　　杨珏急忙冲进来，看到沐稳昏迷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立刻抓住了沐稳的手。好冰，沐稳的体温虽然一向低，但是也不会如此冰冷。
　　“立刻去将轿辇抬来，铺上锦被，放上绒毯，回一心宫。”
　　沐稳这体温，不能继续在外面浪费时间，回一心宫炎宫之后也许会好一些。
　　回一心宫的路上，杨珏紧紧抱着沉睡在自己的怀中的沐稳，唇角还残留着血迹，杨珏心疼，却什么都做不了。沐稳的体温依旧冰冷，好像再也不会温热起来。
　　延沂，一定会没事的，你说会看到乱世的终结的，你不会丢下我的。
　　我为什么要去处理什么国事，丢给他们也一样，我不该离开你，不该的。你醒过来，我不会在让你离开我的眼前，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回到一心宫之后，欣颜和楚寒夕带着孩子们过来了，古君弋和秦倾画也过来了，每个人都担忧着，却被风扬和上官玉挡在了外面，让他们都回去，他们也帮不上任何忙，等一有消息，就会让宫人去告知他们的。
　　结果他们谁都不走，就在偏殿里等着。
　　风扬为沐稳仔细诊治，杨珏就一直坐在床边，目光悲伤的看着昏睡的沐稳。
　　“赤巠，想必你也为他把过脉，实情你也知道，为师就不多说了。”
　　杨珏眼中含泪：“师傅，我相信，天下一定有能够医治好延沂的医者，朕已经下旨了，诏令天下，只要能够医治好延沂，朕可以许他任何王权富贵”
　　说此话的时候，杨珏的肩膀都在颤抖。
　　风扬长叹了一口气，杨珏何必自欺欺人呢，沐稳身上没有任何病，就跟人老了油尽灯枯一样，该长眠了。就好像一支蜡烛燃到底了，如何再存活呢？
　　“这是回魂丹，虽然精贵，但是拿来给你救人也不算枉费。世上仅此一颗，但是你别抱什么希望，最多帮他多吊着一口气而已。”
　　风扬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锦盒，里面一个丹药散发着浓浓药香。
　　“拿水化开，喂他喝了。”
　　一个时辰之后，沐稳才缓缓醒来。
　　身体的温度依旧很低，脸色也是苍白的，整个人看上去都很疲惫。
　　“怎么大家都在？我睡着了吗。”一开口，喉间便涌上一股腥甜，然后鲜血从唇角溢了出来，他下意识的用手指去擦拭。
　　欣颜急忙捂住嘴，怕自己忍不住哭出声来，下唇都被咬得发白。
　　杨雪吟顿时就扑到沐稳身上嚎啕大哭起来：“义父不要死，不要吓雪吟。”
　　杨珏抱着沐稳，已经拿出手帕来，帮沐稳擦拭手指和唇角的血迹：“不要说话了，好好休息吧，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其他人都离开吧，延沂已经醒了，大家在这里，延沂没法休息。”
　　“干嘛要离开，今天不是我的生辰吗，该大家闹一下。我这身子看来是出不去玩了，就在一心宫吧，把提前准备好的东西都拿出来，好吗。”
　　“好，你说什么都好。我们就在庭院里烧烤，大家陪你过生辰。”
　　沐稳点点头，然后抬手帮杨雪吟拭去泪痕：“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许哭。”
　　所有人都强作欢颜，忙碌着在庭院里动起来，很快各种食物烧烤的香味就扑鼻而来，披着华丽锦裘，坐在几层锦被垫着的庭院中的沐稳看向杨珏。
　　“我要吃鸡翅，晚饭没吃，就等着这一顿烧烤呢。”
　　杨珏喉头哽得难受，却带着温柔的笑看着沐稳：“好，我准备了很多，都烤给你。有点烫，等我先用刀帮你割下来，然后你再吃。”
　　“那么吃就没意思了，直接递给我，我要自己啃。”
　　“好，等我吹凉一点。”杨珏将香酥的烤鸡翅递给沐稳。
　　沐稳清冷的眼神中满是疲倦，却带着一丝欣慰的光，苍白的脸色让人心疼，轻轻咬了一口鸡翅：“好吃，吃东西要看美景，你准备藏到什么时候。”
　　“原来你都知道啊，我确实藏了一点小惊喜。”
　　“现在给我看吧，我好累，怕待会就看不到了。”沐稳靠在杨珏肩头。
　　杨珏藏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恨不得捏碎，恨自己的无能，脸上却带着笑意：“走，我们上屋顶上去看，在那里看得清楚。”
　　眼下的沐稳已经使不出一点力气，杨珏用轻功将沐稳带上屋顶。
　　清墨紧随而来，将锦被垫在宫殿顶上，然后退了下来。
　　庭院中的人都不知道杨珏和沐稳究竟要做什么，全都将木管投向了屋顶。
　　乌云退开，纯白的月色洒落下来，屋顶上两人互相依偎。
　　夜风拂动，将沐稳纯白锦裘上的绒毛吹得乱舞，他苍白的脸色已经近乎透明。三千墨丝轻飞曼舞，凄迷了他绝世的容颜。
　　杨珏一身赤红色华服，威仪万千，却显得那么无助。
　　紫色眼眸中充满不舍，充满哀伤。
　　“延沂，其实，我自己闲来无聊，用白话给你写了一首很长很长的情诗，本来还想着等将来编出曲子来，唱给你听，让你舞剑。现在还来不及，我就先念给你听吧，写的不好，你不要笑我。”我怕我再也没有机会念给你听。
　　“不行，我还是会笑，不如你就别念了。”我如何承担得起。
　　“你这人真讨厌，只会笑我。”求求你，永远不要离开，我还舍不得你。
　　“我那么讨厌，你怎么还在我身边。”拿得起放不下，你却也不得不放下。
　　“因为，我爱你。”
　　砰！砰！砰！砰！砰！……
　　天边顿时无数纯银的烟火升空，然后在空中轰然炸裂，散落成无数光点，慢慢落下。就好像大雪封疆时，漫天的雪花落下，凄迷了整个人世。
　　这些烟火一点都不璀璨，反而带着浓浓的灰暗，仿佛落寞的白雪起舞。
　　整个皇宫四周，好像都被这纯白的烟火雪包围。
　　“很美的雪。”沐稳苍白的容颜都被烟火点亮。
　　“再美的雪，都不及十五岁那年遇见你的那一场。”杨珏的眼角泪水已经溢出，但是他勉强撑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变了。
　　“我等不到今年的雪了，你到时候要帮我好好看。”
　　杨珏眼中不管滚落出来的泪水，温热的一瞬间又变得冰冷，他尽量不要让自己颤抖，搂着沐稳：“延沂，我要开始念了，你仔细听着，好好看着。”
　　“嗯，我听着呢，你念吧，我浅浅的睡一下，你不用叫醒我。”沐稳靠在杨珏肩上，睫毛无力慢慢垂下。
　　杨珏唇瓣微启：“猜不透，清冷眼眸中，慌乱的安宁”
　　“残灯孤影，胜雪独立，落雪无声听。”
　　“风扬三千墨丝谋下谁的王印。”
　　“血染江山一碧万顷。”
　　“倾城天下谁负了谁又是谁孤苦伶仃。”
　　“唯你陪我在这尘世且走且行。”
　　“与君共寝至天明。”

　　“赏不完，清梦别院下，飘落的白樱。”
　　“书卷还新，侧首痴迷，志学流年心。”
　　“追寻九国疆土逐鹿江山问鼎。”
　　“号令天下白骨悲悯。”
　　“生死爱恨谁忘了谁又是谁夜阑抚琴。”
　　“唯我孤守在原地看缘灭缘尽。”
　　“携手白头共幽冥。”

　　“看尽一世江山白雪终究走不出千里雪境。”
　　“翻阅无数书卷也只一生一世一人一句誓言信。”
　　“覆灭天下梦里为谁倾。”
　　“护你身后为你系缘姻。”
　　“掌握万民天下山河始终不愿意如梦初醒。”
　　“历经无数人事也只一生一世一人一声心上情。”
　　“王侯家国战里火连营。”
　　“立于身前为你信手吟。”

　　“抓不住，世事浮沉里，天定的宿命。”
　　“凉茶未抿，遗世荒戏，相思凝成冰。”
　　“深埋万千尸骨君临天下王庭。”
　　“手握山河万世遗名。”
　　“狼烟烽火命定了谁又是谁只能认命。”
　　“唯我独步在这半生里亦输亦赢。”
　　“来生相望不相明。”

　　“放不下，墓道古室里，诺言的奏鸣。”
　　“雪渊赤霄，折断命毙，泣血两人腥。”
　　“铭记少年如昔还是服输写停。”
　　“王旗翻飞举世雷霆。”
　　“千帆过境遗失了谁又是谁执着至今。”
　　“唯你独占这心雕刻幸与不幸。”
　　“任后世人各自品评。”

　　砰！砰！砰！砰！砰！砰！……
　　四周烟花雪缤纷落下，杨珏静静抱着昏睡过去的沐稳，满目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