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酒与知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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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芸茜离开“未名”时已是深夜，走在静安中学前的小道，心无旁骛地观察路灯下重重叠叠的影子。还没走到能叫黄包车的路口，雨点骤然砸下，把她才风干的裙子再次打湿。
她揩了把脸上的雨水，对着天空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学姐去哪个方向？”头顶的雨点骤然变小。
“嗯？哦，是你。”
不知为何李芸茜语气突然如此温和，叶婧渺被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是问我去哪个方向么？我去南京路那边，李公馆。”
“哦。那我们恐怕不同路了……”她把伞递给李芸茜，“我家就在附近，你把我的伞带上吧。”
李芸茜接过那柄纸伞，下意识捏了捏，随即清清嗓子，“我也不急着去。不如，我送你一程。”她眼睛盯着别处的风景，显得不甚在乎。
叶婧渺微笑着答应了。
于是两人撑一柄小小纸伞，在江边小道缓缓走着。
已是深夜，加之大雨，路上鲜有行人，于是她俩的身影显得略诡异。
“读几年级了？”
“高中三年级。”
“可有中意的大学？”
“还没考虑过。”
“哦？看你那么喜欢画画，想必是想做个画家吧？”
“我……只是喜欢而已。想着今后没有出路，不妨给报纸杂志作作插画。”
“有何不可呢？你比我强多了。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
“学姐，听说您在日本读的大学？您读的什么呢？”
“我？”她苦笑，“我不是去日本读大学，我是被流放——算，刚刚发通牢骚罢了。我呀，我读的金融。”
“可有趣？”
“有趣？我想挺有趣的吧……可以接手许多钱……”
“你在国外读书感受如何？是否受益颇多？”
“受益？也许吧……”李芸茜没发现自己底气格外不足。
“学姐，我问这些可冒犯了您？”
“没有。”她面无表情地从口袋中掏出怀表打量一番，“快午夜了，咱们加紧步子吧——你父母呢？大半夜的，怎么不派人出来接你？”
“我现在家中无人。母亲早就去了，父亲在报馆上班，常常加班到深夜。”
李芸茜扣住怀表盖子，声音有些缓和：“是么？……明日是周六，你可有什么安排？”
“我，应当没有。”
“哦……”她沉吟着，酝酿着，“你可想喝些东西？”
叶婧渺疑惑地对上她的眼。
“我知道，作为学姐，不应当带坏自己的学妹，但……你不喝酒对吧？”
叶婧渺低下头：“如果没有别人发现的话，我应当，可以来一些。”
李芸茜开怀大笑：“这样吗？那真好，我要有一个酒友了！来，我们这就去买些酒。我知道有些酒非常柔和，喝起来飘飘然又不至于醉。”
“可以买些茶、香口胶，还有花生……去掉酒的味道。”
“原来你是老手啊！好好，今天我真是开心极了！我们去买酒！”她携起她的手，在雨中奔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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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深夜，但百乐门附近的商铺依旧鳞次栉比，灯火辉煌。
李芸茜与叶婧渺提着装有炒货与卤味的纸袋，抱着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酒进了叶婧渺家。点上灯，李芸茜发现这是一个书香气息浓厚的家，书架上沙发上地板上书报杂志四处横陈，其间夹杂着几张歆秀的画卷。餐桌上有盛着剩菜的碗盆，衣架上有几件素色的女式格子衬衫，门旁歪歪斜斜摆着几双男士皮鞋和女式布鞋……啊，还有这儿，墙上挂着一位年轻女子的画像，想必是她的母亲了……整间屋子面积不大，但在她看来格外温馨。
她下意识嗅嗅空气，心神无限舒畅。
“把东西放这儿吧。”叶婧渺指着整理好的沙发道。
两人于是脱掉湿漉漉的鞋袜，齐齐挤在沙发上喝酒、吃食。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李芸茜看着叶婧渺捧着小酒瓶一口口啜饮，忍住笑意问道。
“大抵母亲走后一年吧——就是我十二岁那年。有一天爸爸上班去了，我无意中从柜子里翻到一瓶红酒，尝了点后发现味道很好，于是……”
“哈……我是跟同去日本留学的朋友一起喝酒的。那时我们喜欢扮成男人的样子到小酒馆喝酒，有时还能看艺伎唱歌跳舞，好玩极了——说来可笑，我在日本一门谋生手艺没学会，净学了些吃喝玩乐的本事——”
“您已经很了不起了。现在能出国留学的女子究竟有多少呢？穷人家根本付不起学费，有钱人家即便付得起学费也不见得肯让女儿出国……”
“你说的没错。我有好多女同学现在都结婚了。没结婚的，多半被父母养着，即便有的在外做差事，也不见得很了不起……你说说，‘男女平等’已经提了这么多年，为何我总感觉不到？”
叶婧渺垂下头：“想必我们女子必须承受更多，终究无法平等……”
“承受更多？承受什么？！蹂躏之苦分娩之痛？”李芸茜冷笑，“那可真错太多。不，我们不需要承受那些。我们可以去承受，但那是因为我们高尚，而不能是因为那是我们的命中注定。说实在，男人应该感谢我们女人，若这世上没有女人，他们男人要怎么繁衍？”
“可是若世上没有男人，我们也不能繁衍后代啊……”
李芸茜沉吟片刻：“你说的……倒也不错。”
“我觉得若要做到‘男女平等’，”叶婧渺深思，“男人与女人应当相互信赖和帮助——”
“不可能。”李芸茜想当然接道。
“我没有与除爸爸外的男子接触过，有些话说出来可能有些蠢。但人与人不都应当这样吗？那遑论男人与女人呢？”
李芸茜用手斜支着身子：“对不起，打断你了。你继续说。”
“我觉得，应当让我们有相同的权利去选择。我可以跟男人一样出国留学、开电车、到政府做要员，但我可以选择那样，也可以选择结婚生子、操持家务。”
“你说的不错，只是，有点妥协的意味。”李芸茜望着她，难得认真地评价。
“总得有人妥协吧，不然人怎么繁衍呢。既然我们这么好，不妨让我们女子做圣人吧。”
李芸茜被她眼中不常有的狡黠神色给逗笑了：“好好，我们都是圣人！孔子不是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么，哼，让他见鬼吧！”
两人忍不住笑作一团，她的长发缠上她的，彼此的气息亲近可闻。
李芸茜的目光扫过叶婧渺湿润如小鹿般的眼，随即迅速转开。
那一瞬间，一个念头突然从她的脑海中闪过。
“学姐，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去银行工作吗？”
李芸茜仍沉浸在那个念头中，她摇摇头：“不。”
“怎么？你要呆在家里？那么……可有别的打算？”
李芸茜从沙发上立起来：“我不去银行。我去那干什么？我才不给别人数钱呢——我宁可数自己的钱。”她突然笑出声来，像一朵热烈绽放的花，“我想好了，我要自己做生意——”她执起她的手，“我要开一个酒吧，一个专为女子开的酒吧，一个专为女子谈天说地的酒吧。它永不打烊。我们可以谈爱、理想、平等、戏剧、音乐……我们请乐队演奏，请舞团来表演，玩牌，说笑话……”
“会有人来吗？”
“会的，当然会的！”她捏了捏叶婧渺细瘦的手指，“这比那些乌烟瘴气的酒吧饭店可好千百倍了吧？比那些满耳朵麻将碰撞声的地方好千百倍了吧？比那些天天和不知名的男人女人勾心斗角的地方好千百倍了吧？嗯？我可以把我朋友叫来捧场，等到我的酒吧在上流圈子传开名声时……”她双眼晶亮地对视叶婧渺，“我们就成功了！我们就做了件非同凡响的事！”
“真的吗？”叶婧渺被她激情地演说鼓舞地无比兴奋，“就这样吗？”
“也没这么简单。”她拍她的肩膀，“不过难的部分交给我来做就是了。来，”她盯着她的眼，“给我们的酒吧想个名字。”
“我不知道……用你的名字，如何？”
“你觉得用我的名字命名酒吧合适么？”
“为什么要叫‘XX酒吧’呢？我们可以想些风雅的名字呀。”
“风雅的？……这我还真想不出。”
“……不妨叫——‘沙龙’吧？”
“那是什么？”
“法兰西贵族们喜欢聚在客厅里谈天说地、附庸风雅，那个客厅就叫‘沙龙’。”
“这样吗？那听起来还真挺‘风雅’的。”她抓起叶婧渺的手，兴奋地摇着，“好，就这样说定了，‘芸茜沙龙’——不，我们叫‘茜茜沙龙’！听起来是不是像外国的名字？嗯？这就对了！”
她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抓起皮包向门口走去；突然又想到什么，转身看她，“那咱们就说好了啊？”
“说好什么？”
“等我沙龙开好了，你一定要记得来。”
“当然了，学姐。”叶婧渺为这奇怪的问题感到困惑。
“我不是说来玩，我是说……来给我跑堂！”
叶婧渺一怔，随即笑道：“好啊！只要你工钱给的高。”
“我会的。”李芸茜斜倚在门口，定定地望着她半晌，随即转身开门，“不要忘了你说的哦。”
“我不会忘的。”叶婧渺保持着她嘴角的微笑。
心里却不安，为李芸茜定定望着她的眼神。
她感觉得出，那眼神带着温度，带着渴望。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酒与知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