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5.梦 ...
-
那时候是完全没料到他会拒绝的。
由于之前也曾与格雷有过一次两人完成委托的经历(尽管半途中跟踪狂小姐乱入233),露西并没有对这个结果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话说邀请本就是队友的同伴一起出任务,即使被拒绝了也不至于需要什么心理准备吧!
露西望着格雷离去的背影,闷闷地暗自吐槽。
她看向手中刚自信满满揭下的委托单,手指就算遮掩了半个字也能轻易理解的委托名“抓住那对可恶的骗婚情侣!你所不知道的相亲大会现场现行!”,和在报酬那长长的0下还有一行小小的备注“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男女双人魔导士组合优先”——那个人正是在看到这一行时,脸色突变。
虽然用尽量轻快的语调说着“纳兹那家伙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难道要我一个人做委托嘛……啊,格雷,来得正好,你有没有空啊?”,露西还是带着不安把手中的纸张递给走到身边的男人看。当时,格雷伸手正打算接过委托单,但只是厉眼瞥了几眼纸上的文字,便立即放下了手。
他用一种“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的责怪眼神横扫了她的整张脸,露西在视线相触的时候有一瞬没来由地心虚了。
最终,格雷并没有说出多重的语气,他只是叹了口气,淡淡地丢下一句:“我还有工作,这次就算了。”
她哑口无言地呆在原地。
真的是,完全没想到他会拒绝她。
之前明明也曾主动邀请过她,他也总爱说别管纳兹他们另外行动的话,甚至也为了保护她而打破与艾露莎的默契——露西总以为,格雷是完全不介意自己在他身边的。
但这一次,她失望了。
虽不清楚缘由,但她能明显地察觉到对方的抗拒。偶尔会有这样的情况,两人间的距离是如此微妙:无论如何接近,如何毫不在意,只是稍微接近下就仿佛打乱了水中之月,又变得混乱无序。
两人之间,似乎始终有一堵墙。
——仿佛他的体温筑成的,冰结之墙。
那就是格雷·弗鲁巴斯塔其人。
在自己周身布了冰制的心防,不让任何人轻易突破那条最后的防线——将身心都封在冰中的男人。
所以哪怕再亲近,哪怕再毫无顾忌,任何人的热度都不能融入他的心里。
但谁都知道,他也不是一个冷酷的人。
如果说纳兹是太阳,炙热而耀眼,无处不存在于每个角落;那么格雷或许更像是月亮,冰冷与遥远——却又同时,温柔到难以捉摸。
月亮之所以如此远,与其说是其自身光芒的弱小,不如说是害怕像太阳那样灼伤自己想亲近的人,才会远远地躲着吧——因为同样拥有着阴暗面的他,比谁都了解被触及内心世界的恐惧与抗拒。
你瞧太阳是多么的没心没肺,完全不顾人们的心情,人们的故事,人们的历史,就这样自以为是地照耀着,让人们围着他转动,围着他烦恼,围着他生存。而认识到人们悲哀的月亮,则选择了阴翳自己,只是折射着他所看见的太阳的一部分,以此来守护躲在黑暗中的人们——充满了浪漫想法的露西对于两者如此认知。
在她的生命里,纳兹是她当仁不二的太阳。
让她困扰,让她生气,却又让她感到温暖,让她生机勃勃——晨光总是不顾贪睡者的片刻安宁肆意从窗台闯入,就像她每天早晨遭遇的那样。
而格雷,也许正是她的月亮。
之所以说也许,是因为她也并不确定,这样一个女性化的意象,是否适合形容格雷——尽管他是那样若即若离,难以捉摸,却又藏着一份让她时常恍惚的温柔。
她不会忘记第一次发现格雷在暗暗守护独自回家的自己时的欣喜——那天的月光恰好如此明亮,从河面中反射着她周围的冰冷夜晚,然而在那一片灰蓝色的屋敷与石阶间一瞬而过的人类的皮肤色,从露出的程度考虑只有那个脱衣狂人才是最佳嫌疑人。
自那以后,她回家的路上多了一个逗留处,石桥边可以望见月明下的水面倒影,那个身影总是在其中徘徊——那是她每天最安心的时刻。
因跟踪狂而安心这件事听上去十分可笑——然而对于那时刚得知父亲的死讯、以为自己无亲无故的露西而言,那是一个能让她不孤单的绝佳的方法。
无处不在的太阳,在夜晚也会乖乖消失;但月亮,却静静地留在了那里。
只是静静地,从远处……
只是如此,就足以让露西倾心。
人就是这样的吧,总是对很难轻易得到的东西更为着迷。比起坦诚到难以掩饰的阳光,徘徊着似有却无的月光更让人想追逐——为什么他偏偏能在热闹的星空中绝世孤立呢?
只为了这一份好奇心,必须经历无数次的拒绝与冰冷的距离——露西需要这样一个心理准备。
向月光下那道孑然一身的背影伸出手,这是露西清醒后的第一反应。
半梦半醒间曾一度有过的记忆,在她刚想睁眼时,忽然变得不确定起来。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既是被眼帘外的光搅得有些晕眩,也是因为突然袭来的不安在阻止着她。
来到她的身边,拥抱她,呼唤她,以及与她肌肤相触的那个人——就算是个梦也不足为奇。
她已经昏睡了太久太久,连自己也搞不清,之前的记忆与现在之间的,是否有时间上的联系。
也许那是往事重现?也许那只是幻影而已?也许那不过是混淆了纳兹和格雷,只因为自己有所期望……在这一点上露西至少能确信,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那轮太阳一定会在关键时刻赶到——而月亮,总是会在一步之遥的距离间停下。
她第一次害怕睁开双眼。但因多日的高热留下的汗水与松懈的身体,却时时刻刻地催促着她快些起来,好尽快确认每个部位的存活情况。最终,她拗不过本能与好奇心的双重驱使,急迫地开始寻找梦与现实的差异。
当看到梦中的身影的确就在不远的山洞口时,安心不已的她张开了嘴想出声呼唤,但只是发出了半个音节,却又迷惘了。
太好了——这样的心动;太远了——这样的距离。
那个人此时正背对着她,因此并不知道她已醒来。和露西昏迷前仅有的记忆中相同狭小的山洞空间,此时被一轮弯月稍稍提亮了环境色。在两者之间沐浴着夜色的,正是和记忆中一样赤膊着半身的格雷。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要脱啊——盯着他背部的线条发呆了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这次并不是出于怪癖脱衣,而是将脱下的风衣全包裹在了她身上。
她那本以为只是迷梦的回忆逐渐变得清晰而温暖:
——呐,格雷……不要离开我哦……?
——……知道了。话说,你在这种时候就会变得很小孩子气啊。之前那次也是……
——……嗯~?
——真是的……连声音都变得跟小孩子一样——
——你在说什么吗……呜……
——你还是再睡一会儿吧?虽然体温降下来了,但是体力还是没恢复的样子。
——可是……
——唉……我不会离开你的,就在这里——这样可以了吧?
在她意识模糊前,他许下的那个承诺,是否可以擅自当做一辈子的呢?
乱糟糟的想法在脑中迅速填充着空白,露西不由地扯起一抹笑容——“啊……”全身的酸痛感也跟着意识一起复苏,她忍不住呻吟起来。
这下就算是想隐瞒也已无济于事了,月光下的人现在正转身向这边疾步走来。
她拼命堆起一个笑容:“格——”还没等她说完,对方的声音就盖过了她的细语。
“你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明明是厉声责怪,在露西听起来却总感觉到一丝暖意,她一边暗自感叹自己难道是M一边努力回应:
“我已经睡很久了啦……!”尽管她自己算不清那个很久是有多久。
格雷蹲下身子扶起了她,努力让视线与她的持平。
“确实挺久了,少说也好几天了吧。”当他在确认了体温差后,终于放心地松懈了眉头。
露西大概也猜出来自己遭遇了什么情况,在见到他放松的表情后,忍不住开起了玩笑:“怪不得全身懒懒的,好没力气。”顺势整个人倚靠进他的怀里。
她马上就感觉到格雷的身体变得僵硬了,落在耳边的呼吸也变了节奏。
“格雷,能不能告诉我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她成功用话语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一五一十地向她讲述了这十来天工会的情况与哈鲁吉恩周边要事,格雷脸部的线条因为几个关键词“失踪”“事故”“危险”“遇难”而变得严肃起来,露西心中冒出想要抚平他的眉头的想法。
但她没有付诸行动,只是听着他怀念的声音,怕打断这个美妙的旋律似的,连附和应声都没敢一声。
直到格雷说完一切,他的身体也似乎因为她的贴近而稍稍温暖了些,露西这才想到自己应该有些什么反应才好。
“哎……真是辛苦你了。”
“……你脑子烧坏了?”
真是失礼,她可是在感谢他的奋力寻找啊!
格雷倒也马上就看懂了她的表情:“开个玩笑啊。”
他向身后挪了半身的距离,看来是打算把她扶到壁边让她坐靠着,察觉到他的意图的露西在那双手放开她的双肩前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格雷惊讶地看向她的双眼。
被他这么一盯,露西正要发声的唇动了下,愣是吞下了本想说的话。
别过脑袋,低下了头,轻摇两下,终于又抬起了脸。
这回轮到格雷的目光躲闪了。
“……怎么了?还有哪里难受?”
在他移开视线的同时,关心的话语脱口而出。
露西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失落——或者两者兼有。她放开了抓着的手,自言自语般地回答:“没有。我只是想透透气。”
格雷的侧脸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贴近自己的身体也不再笔挺。
太糟了——这样的反应。
看来孤身拯救她这件事,在这个人的意识里,是一种负担,各种意义上。
深夜的寒意从洞口、地面、石壁各种涌来,露西不禁瑟缩起来,拉紧了包裹自己的男人外套。因为她突然的动作,也让原本的距离有了间隙。
一时之间,两人间一片沉默。
心想着或许自己有些太过撒娇了,至少在给别人添麻烦这事上真心落了口实,露西不得不在这种尴尬情况下率先做出让步——“其实不透气也没关系啦……”
“……到底要怎样啊?”格雷和往常一样不耐烦的语气传来。
真是气人。这家伙,就不能对病人好点嘛?
感到委屈的露西,抿了下嘴唇。
“……果然还是纳兹好。”
“啊?”
又是那种态度——“笨蛋。”
“你说什么= =#?”
又是那种眼神——“讨厌。”
“露西你到底搞什么……”
啊啊,真是够了。露西自暴自弃地想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我说格雷你是笨蛋讨厌死了我只是想去那里透个气你回答一声好会死吗就算是纳兹也知道这时候要顺着病人的喜好来吧你根本就是嫌我麻烦想躲开我所以才总是这样装傻的吧就跟朱碧亚的情况一样!”
几秒的脑中空白,直到见到格雷一脸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的表情,露西才迟钝地回忆起几秒前自己说的话——这个山洞如果是地洞的话她现在一定直接跳下去把自己埋了……
这时候无论是道歉还是继续撒泼都已无济于事,因为在她想到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前,格雷已咬牙切齿地扯开了嗓门:
“你够了吧!真是抱歉啊,先找到你的不是纳兹!”
咦——啊啊,她要说的重点不在这里啊……!
露西刚想解释,又砸来劈头盖脸的一句——
“就是我怎么了!是我就讨厌?!”显然格雷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激动,本已不再紧贴露西肩上外套的双手此时早已紧锢住她的双臂,外套霎时多了几条僵硬的折痕。他露出自嘲的诡异笑容来——“是啊,当然讨厌!无论我有多喜欢你也只会增加你的烦恼而已,谁叫我不是那个浑身像个火球的笨蛋呢!”
咦咦——刚才是不是混进了句非常重要的话?
露西半开的嘴一张一合起来,结果还是被对方毫无理智可言的话语给打回去了——
“我好心警告你一下!你要是还想大家继续做同伴的话就别再说些奇怪的话了!温暖也好!冰的热度也好!不要离开的撒娇也好!对我也好!对别人也好!全部禁止!”
说罢,他松开了手,转身急速离开。
还好,只是站回了原先在洞口的位置。
露西望着那道愤怒的背影,努力消化落入耳中的那些话语。
渐渐的,她的身体开始热了起来,双颊仿佛之前的高烧似的,也跟着泛起了红潮。她的胸口有什么满出来了,让她忍不住伸手捂住,但是那躁动的声音却穿过双手,扩散到了整个世界——
她的面前,是被月光照耀的洞口。
其中站着个出现在她梦中的男人。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梦的话,什么时候醒来才好呢?
她叹息着,用虚弱的双手撑起自己的身体,踉跄间好不容易站了起来。
其实就算醒不过来,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双腿尚有些不受控制,只是几步的距离现在看来竟意外的遥远。
要是这个梦能继续下去,她真的不介意今晚那并不圆满的月亮。
她在对方正要回头之前,总算抵达了自己的终点——逆光下却依然线条明晰的背部。
“喂露……!”
“我也一样哦。”
明明知道对方的目光、气息全聚集在她的头顶,她还是紧闭双眼。
只是紧贴着冰凉的肌肤,倾听躲在那冰层后跃动的热血。
扑通,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
两道心跳声,在她的梦中重合。
“……真的一样呢。”就像是从相连接的地方传来了生命力那样,露西的嘴角也轻扬起来:
“说好了不会离开我的吧?我才不要被禁止呢。”
脸颊边紧贴的坚硬冰层,瞬间震破。
她被一个温暖的拥抱回应了一切。
——这果然是梦吧?
露西心满意足地想到,睁开了朦胧的双眼。
微弱的月光下,吹乱的黑发遮掩了他上半张脸,在那么近的地方还能看到他脸颊两边留有的干涩痕迹——这个男人哭泣的模样,上一次看到,是什么时候呢?
啊啊,对了,那也是在月光下。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真是个谨慎到止步不前的麻烦男人。
“那你呢?还记得刚才说了什么吗?”
她的笑容在月光下暴露无遗。
“我——很想说请你忘了……!”
狡猾的回答与他一脸渴望的神情可真不搭调。
“怎么这样……那你也忘了我说的话好了?”
笑容化开的脸略显困惑,她听不出他的真意。
“……不好!”
他强硬地拒绝了。
这下她听懂了,回应了更深的拥抱。
月光像是一层魔法的布匹,从头洒落,紧紧包裹住了表露真情的两人。
“嗯……格雷……”
像是梦呓一般,露西无力地轻轻呼唤了声。
“……嗯?”
深埋在金发里的格雷的双唇,闷声回道。
却又是一阵简短的沉默,两人沉浸在彼此的温度里。
“我啊……其实更喜欢月亮哦。”
“……啊,我刚刚发现了。”
“真的?”
“因为有月亮你才回应我了啊。”
“不是这样啦……讨厌。”
“哦,讨厌?”
“……不是。”
“那是?”
“……和你一样啦!”
“我什么都没说啊。”
“好狡猾——呜……!”
“身体还有哪里难受?还是抱得太紧了?”
“……我饿了。”
“……”
沉湎在昏迷多日的梦里,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