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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那年,一支惊鸿舞倾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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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八那年,一支惊鸿舞倾城
满月宴的事对于玄凌就是一个小插曲,不值一提,于宜修更只是饭后一个笑话。
“朕今日来,是想你和朕一起去看看朱柔则。”玄凌与宜修对坐,漫不经心地开口。
宜修一愣,笑了笑:“陛下去看自己的妻子,臣妾也跟着算是什么事?”
玄凌七分无奈三分宠溺道:“朕认了,朕之前看错了人,朕向你道歉。”玄凌是真龙天子,前前后后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帝,怎么会轻易认错的?他本觉得会难以开口,但真的说出口,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
宜修有些错愕,像不认识玄凌一般打量着他,伸手搭在玄凌的脉上,一脸凝重:“陛下最近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玄凌反手握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陪朕去看看吧,你也放心。”
宜修一顿,盯着玄凌的眼睛,最终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玄凌,宜修,朱柔则。
这从来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前世今生,三人纠缠在一起本就是一段解释不清的债,难说谁欠谁。
昔日繁华的柔仪殿如今说一句破败不堪绝对不为过。之前就算玄凌对朱柔则的态度比较微妙,面子上总是过得去,曾经这里也是流水一样地进着金银珠玉绫罗锦缎,更勿论,太后之前对自家侄女的喜爱完全不吝啬地表现。而今不过一月的时间,内苑便杂草丛生,落叶遍地,显然是没有人打扫的样子。
宜修一脸诧异,意外又不意外,不意外于玄凌就是这样决绝的人,意外于……他居然真的对朱柔则决绝至此。
玄凌看了一眼宜修,耐心解释道:“那天晚上便封宫了,但没有废位分,只是后宫的人……小宜肯定比朕懂。”
宜修也看了玄凌一眼,没有接话。她想到了前世,甄嬛风光无限时,她纵然是皇后,但进上的东西却都要先可着柔仪殿的来。
宫里的人,最会的就是踩低拜高。
柔依殿的人显然是没想到玄凌还会再来,见到玄凌和宜修都立即跪下,说话颠三倒四地为自己消极怠工找借口。玄凌如今心情好,倒也懒得因为此事去罚他们什么。宜修却多想了一些,厉声道:“柔仪殿就是封宫,朱氏还是纯妃,还是你们的主子。既然你们这么不想侍奉这个主子,就去倚梅园扫地吧。”宜修无意多为朱柔则做什么,此举只是整顿一下后宫的风气,虽然收效不大,但总比任其发展下去的好。
玄凌侧目,看着宜修意气风发收拾宫人的样子,微微眯了眯眼,越看越欢喜。宜修感觉到玄凌的视线,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对剪秋杜沂等人道:“你们在外等着吧,我陪陛下进去。”
剪秋杜沂应了,陆离睁着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玄凌,玄凌觉得这小子虽然不够机灵,但实在是忠心,发了善心似的开口道:“你也在外面等着。”得到玄凌的指令,陆离才垂了眼睑应下,跟着杜沂、剪秋站到一块儿。
宜修和玄凌进入殿内,外殿干净地像是没人住过的样子,推开内阁的门,一股不知如何形容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她立时拿帕子掩住口鼻,咳了两声。里面的人大概是听到了声音,欲往外走,但又绊倒了什么,叮铃啷当地响了一阵。玄凌蹙眉,怕朱柔则风魔了,伤到宜修,跨了一大步,走在宜修前面。
两人走了几步,腥味越来越浓,直到一个人影扑在玄凌的脚上,味道浓到了顶点。宜修实在有些受不了了,见窗棂下还有个青铜小熏炉,里面有些香料,只是没有再燃了,便从桌子上拿了一个烛台,点燃了那个熏炉,才将味道驱散了一些。放下烛台,宜修在上好的梨花木椅子上坐下,冷眼看着扑在玄凌脚上的人,语气淡淡:“长姐一生活得精致,如今怎么这么不顾脸面了?”
朱柔则身上是宽大的寝衣,看样子是一个月都没有脱下来过,原本雪白的缎子已经泛黄了,裤脚隐约能看到铁锈一样的颜色,宜修猜测大概是血迹。怀里还抱着个东西,玄凌侧头看了一眼,竟然是当日她产下的那个畸胎,只是这个畸胎已经七窍出血,断气了。玄凌心头一寒,抬脚踹了朱柔则一下,拉开和他的距离,皱了皱眉:“这个玩意儿,怎么还没处理?”
朱柔则狼狈地倒在地上,听到玄凌的话阴森森地笑了一声:“玩意儿?陛下,这是莞莞怀胎十月的孩子啊,也是您的孩子啊!”朱柔则猛地抬头看向玄凌,往日眼底的温柔不见,隐隐透着疯狂,还有对玄凌,或者说对皇权的迷恋,看得玄凌不寒而栗。突然,她的眼睛又恢复了温柔,缓缓地将目光移到那个死去的畸胎上,语气轻缓和婉:“孩子,你睁开眼看看,这是你的父亲,最疼爱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是一朝皇帝,你的母亲是一朝皇后,今生你会顺顺利利地活下去,你会是太子……”
宜修听着不太对劲,皱着眉毛看向玄凌,恰巧玄凌也看向了宜修,两人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惊讶,和另一种猜测。宜修起身站在玄凌身后,试探道:“乾元六年……”
朱柔则听到宜修的话,有了反应,咯咯笑了一声,带着些阴冷,抬眼看向宜修:“乾元六年,长子染疾高烧,夭折。”
宜修大骇,玄凌亦然,只是玄凌的情绪波动要比宜修的小些:“所以,长子之所以夭折真的与你有关。”
三人都默契地没有解释为何在乾元五年讨论乾元六年的事情,仿佛事情本该就如此,仿佛此时的对话早就该来,只是迟到了多年。
朱柔则对玄凌的问题置若罔闻,她站起来轻柔地将那个小布包放在一旁的软榻上,将披散的头发用手指顺了顺,站在玄凌的对面,坦然道:“对,与我有关。皇长子高烧是因为染了痢疾,具体通过什么,时间过去三十多年,我也记不清了。但是有一点我记得清楚,是太后要我做的。因为太后想要一个既长又嫡、名正言顺的储君。”
宜修轻轻一笑:“她大概没想到,这个想法却要了你和那个所谓储君的命。”甚至到后来混乱了周家的血脉,朱成碧为了朱家的荣耀,生生断了自己儿子的根。
朱柔则没有回宜修的话,依然执拗地看着玄凌:“我不明白,为什么今生会这样。我醒来,空无一人,只有我的孩子。他病了,我让他们去找太医,但是没有人理我,我问他们陛下在哪儿,也有没有人理我,我甚至出不去。朱宜修,你当初尚有一丝希望,抱着孩子跑在永巷,而我呢?!”最后一句话,朱柔则是喊出来,带着疯狂的恨意和不甘:“你依然是贵妃,但是你怎么配的上元字?乾元帝的元后是我,是我朱柔则!”
玄凌看出朱柔则情绪已经失控,在她要抬手抓宜修之前挡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推,将她退倒在了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朕再问一句,太液池那支惊鸿舞,是不是朱家要你刻意为之的?”
朱柔则这月几乎未吃什么东西,被玄凌踢了一脚又推了一下,早就虚弱不堪,此时也回答不了什么,只是扶着扶手不住地咳嗽,一边笑一边咳嗽。
玄凌却从这笑声中得到了答案,朱柔则从来没有爱过周玄凌。
一开始朱柔则只是安分地听家里人安排,做一个琴棋书画皆精通的女子,结一门好的亲事。后来,自己庶妹所配的皇子登基为帝,她的母亲不甘心了,她亦不甘心,不甘心样样不如她的庶妹有了比她更好的夫君,甚至,那个庶妹日后可以成为一朝国母。所以,当她的母亲提出太液池惊鸿舞时,她没有犹豫地答应了。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玄凌长什么样子,性格如何,品性如何,她统统不知道。
事情就如她母亲计划的一样顺利,她入宫了,以皇后的身份入宫了,她又可以俯视她的庶妹了。她喜欢住在凤仪宫,她喜欢睡在凤榻上,她喜欢被后宫女子用艳羡的目光注视,甚至她喜欢后宫里有些怨恨却又不得不向她低头的眼神。
她不喜欢周玄凌,或者说,她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周玄凌太忙了,就算凤仪宫独宠,一月她最多也只与周玄凌共寝十日左右,她仍然不清楚周玄凌性格如何,品性如何,事事都是周玄凌顺着她,她从不需要费心神却想周玄凌喜欢什么。
但是她爱着乾元帝,因为只有乾元帝才能给她皇后的身份,才能让她享受她喜欢的一切。
宜修看着边笑边咳的朱柔则,突然就释然了,她觉得朱柔则比自己还可怜。为人两世,不懂情,不知爱,纵使一身才艺,纵使为后来所有的女子所艳羡,可她依然只是一个漂亮的壳子,内里什么都没有。在之后的十年,会有另外一个女人,因为这个空壳子,把大周搅得天翻地覆。
玄凌在此时,即便不愿意,却不得不承认,当初的自己,真的是眼瞎。他气朱家玩弄自己,气自己居然就这么被朱家玩弄,气得手都开始抖了起来。他用自己的左手攥住宜修的右手,看着朱柔则,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待他平静一些,朱柔则也不再咳了,玄凌极力控制自己的语调,镇定道:“纯妃朱氏,谋害皇嗣,贬为庶人,囚禁永巷。”
朱柔则安静地接受了玄凌对她的决定,却没有完全听从。内务府的人到柔仪殿时,庶人朱氏已经没了气息,身边躺着的是她盼了两世盼来的孩子。内务府掌事将柔仪殿的情形报给玄凌时,宜修也在养心殿,听到朱柔则的事情她也并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感觉,就像一个无关的人去了。玄凌见宜修没有特别的情绪,才开口:“通知朱府来领吧,连着她旁边的那个,一并都交给朱府。”
朱柔则不是管文鸳,就算朱家行事再如何恶心,毕竟还是玄凌的外家,至少表面上玄凌不想做得太绝。
待人走后,宜修才将手里的《碧水经注》放下,看向玄凌:“陛下……”才唤了两个字,宜修就不再说了。那人,毕竟是太后,是玄凌的亲娘,教她如何开口?她暗自笑了一下,最近真的是有点被玄凌的温柔体贴给迷惑了,还好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