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探》陆煌煌

1、第 1 章

　　一
　　姜直说，每个女人都有过一段隐秘的窥探时期。她们要在那段时期里学会遗忘、珍惜、放弃，然后重新出发。
　　二
　　我是姜直。
　　在尾随林达西与他的新女友两小时十八分钟后，C市这混乱的交通彻底打乱了我的计划。这让我无限悲戚，我无法再在人群的缝隙中观察林达西的喜怒哀乐，无法捕捉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这一切都令我确信他已经成为大海中远去的一粒尘埃了，而我想要把他捞回身边会比猴子捞月还难。
　　可是林达西没说不爱我。
　　弯弯说，或许是你遗忘了，也或者，他有他的难处。
　　弯弯是林达西的朋友，亦是我曾经的假想敌。我以为以弯弯和林达西的亲密程度，已经即将上升到并且超越我和他曾经的关系。但随后我便发现了弯弯爱着一个不爱她甚至厌烦她的男人，那个男人不是林达西。
　　但弯弯并不知道林达西曾是我的男朋友，我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走进她的世界，只为了透过她去触摸林达西。
　　三
　　我透过每一个可能的缝隙去关注林达西，可是我并不想让他知道。或许是潜意识的自尊心在作祟，我对弯弯说，等到我看到我的前男友过得不好时，我也就放心了。
　　弯弯抿嘴一笑，“我只想保护我的男朋友，我知道他过得不好，即使他不愿意见我。”弯弯最初吸引我的地方，便是她的豁达。但很快我便发现了弯弯是一个矛盾偏激的综合体，她在意着那些她不能得到的，宁愿折磨彼此，也不愿意放手。
　　就如同她那一段极不和谐的恋爱。在弯弯的生活里，男一号朱弋是一个忧郁的飞行员。这样的职业与弯弯空姐的身份很是般配，但身份般配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合适的一对。同所有平凡的情侣一样，在爱情渐渐平淡以后，他们开始有争吵，有猜忌。男二号小北是一个俗套的角色，同所有故事中的男二号一样，他是完美的，并且对女主角有热烈的情感，但女主角始终无法接受他。弯弯没有办法接受小北，但她并不否认自己喜欢他，即使他是朱弋的朋友。所以，毫无疑问，朱弋选择和弯弯一刀两断。
　　在我看来，弯弯这样蹩脚的爱着，必然只能有这样的结果。朱弋的选择也再正常不过。然而，弯弯对我说，她相信这一定不是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她不确定朱弋是不是爱过她。朱弋曾经有过一个很爱的女人，但那个女人离开了他。可是他仍然愿意为她生，为她死。
　　我也不确定林达西是不是爱过我，他没说不爱我，也从没说过爱我。
　　但我们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动物。
　　四
　　在认识弯弯不久之后，林达西便销声匿迹了。我从不主动联系他，只是透过各种渠道去得到他的消息。可是有一天，这些情报来源都堵塞掉了。
　　弯弯则与我全然相反，她想尽一切办法去向朱弋证明着她的存在。短信电话轮番轰炸，甚至在朱弋的家门前守株待兔。
　　我苦笑着对她说：“即使被抛弃也要有尊严，你这不是在践踏自己的尊严吗？”
　　弯弯却露出不屑的笑容，说：“我就是要缠着他，他不理我，我也不会让他好过。”弯弯就是这样，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泛滥她母性的爱。无论朱弋曾经如何对她，她也死心塌地的等着。但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不但折磨自己，也要折磨朱弋。
　　原本小北一直默默的站在弯弯的身后，身兼弯弯情报小分队队长的重要一职。即使他知道弯弯不会接受他，也愿意向她透露朱弋的行踪。但兄弟情义与爱情原本就是很冲突的一件事，最终在一番艰难的衡量之后，那些曾经许下的豪言壮语也不过成为了过眼云烟。小北放弃了这一段无望的单恋，倒戈相向，投奔到了朱弋的阵营中去了。弯弯并不相信这样一个惨烈的结局，她对我说，她相信小北只是被一些恶人误导，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会回到她身边的。于是弯弯寻找到了她新的猎物，朱弋和小北共同的好友路宁，企图从他那里获取情报。
　　但弯弯没有我幸运，她不禁暴露了自己，并且遭到了路宁的冷嘲热讽。路宁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弯弯：“你以为你是谁？想同时抓着朱弋和小北，然后玩弄他们？别做梦了。”
　　弯弯显得很受伤，对我说：“我从来都只爱朱弋，虽然我也喜欢小北，但是他从来没有真正走进我的心里，所以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我心里一面暗自同情着弯弯，又一面指责着她：“即使你清楚明白地给小北说过你的想法，但别人不会这么想。事实上，你确实造成了这样矛盾的一个局面。你爱着朱弋，却不愿意放过小北，你让别人如何去相信你。”
　　弯弯沉默地看着我，最终说了一句：“也许你是对的。”
　　大概对于弯弯来说，小北是她的退路，是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小肋骨。但另一方面她又着实放不下那个令她痛苦欢乐的男人。她说她爱他，爱得发了疯。
　　五
　　林达西仍然没有任何消息，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而我已经黔驴技穷，无计可施。
　　但我的心已经慢慢平静下来，我开始回想我和林达西在一起的每个瞬间。我试着努力告诉自己，林达西并不值得我这样为他付出。我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有无限的好。弯弯总是说，她希望朱弋可以尽快开始一段新感情，这样他就能知道谁才是那个对他最好的人。表面上我虽然不屑于弯弯的死缠烂打，但这一番话却是说在了我的心坎坎里。林达西，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才是那个对你最好的人。
　　朱弋约弯弯出去见面了，弯弯对我说这一消息时又悲又喜。我央她带我一起去，但弯弯显得很神秘，并不愿意。我知道弯弯的心结，她对我说过，她曾有两个朋友，都因为偶然的原因认识朱弋，最终竟生生抢走了朱弋。但好在朱弋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没有那么多人能够像她一样忍受他，所以最后他们还是分手了。我始终还记得弯弯在向我描述这样一个桥段时那眼睛里迸射出的像刀子一样凌厉的光芒，还有那咬牙切齿的“狐狸精，都是一群狐狸精。”其实我很是为她的朋友鸣不平，朱弋的定力不够，为何到了弯弯这里，最后却变成了被拐骗的无辜受害少年。同时，我又坚定不移地相信我绝对不会干出这种背后黑手的事情来。但是弯弯不信任我，我知道。
　　弯弯不信任我不要紧，重要的是我能自己去。没有了林达西的生活，很是无聊。于是我开始实践八卦是女人的天性的这一真理，改头换面以一个路人甲的身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弯弯与朱弋相约的咖啡店。
　　朱弋比约定的时间几乎晚了半个小时，但我仍然能够看到弯弯脸上荡漾的笑容。我搅着杯子里的咖啡，望着远处的他们发着呆。呵，原来死缠烂打真的有效，但是我怎可能办得到。我是一个精神洁癖者，无论林达西再怎么不好，我都可以包容。唯独在感情世界里，我容不得半点背叛。三个月前，我发现了林达西和一个可以站在绚烂舞台上唱歌的漂亮女生来往甚密。我不知道那个女生的名字，但是我知道林达西叫她宝贝。林达西甚至还对她说:“你快乐我才能快乐。”我知道只要我不揭穿，林达西也不会向我摊牌，但我自己却忍不住。
　　林达西虽然消失了，但我在等他出现，我在他的微博上看到了那个女生的留言，她说，我们还可以当朋友。我确信，他们已经分手了。他一定感受到伤痛了，所以他在黑暗之中独自去舔伤口了。兴许他也会浪子回头，想念我的好，重回我的怀抱。
　　然而，弯弯和朱弋的发展却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们会重修旧好，但我只听见了弯弯刺耳的尖叫。朱弋离开了，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弯弯打翻了桌上的东西，跪在地上绝望地痛苦着。服务生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向前。我疾步过去，抱住弯弯，不敢问些什么。弯弯却先开口了：“他说让我滚远一些，再也不想看到我。他竟然说我在骚扰他。原来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他能对我如此绝情全都为了那个抛弃他的女人。”
　　六
　　那个抛弃了朱弋的女人，是朱弋的青梅竹马。弯弯是在朱弋的手机中发现这个女人的。朱弋将这个女人排在了通讯录的第一位，这个原本是弯弯幻想的位置。
　　弯弯想，既然自己是朱弋的女朋友，那么自己有必要让朱弋明白自己的重要性。因此弯弯才会给朱弋说，必须把她的号码存在第一位，以彰显她在他心中的不可替代性。但出乎弯弯意料的是，朱弋拒绝了。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极其幼稚无聊的举动。女人的心总是敏感而又脆弱的，表面上弯弯不再说些什么，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感到惶恐。她试着用那个女人空间资料里的生日去登录朱弋的微博，□□，人人，果真都成功了。而透过他们的聊天记录，弯弯终于明白，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其实弯弯也可以装傻充愣，男人永远也不会介意身边多一个无知蠢笨的女人。但女人如果不表现出来，就不会有世人所赋予的善妒的特质。没错，弯弯妒忌了。她开始变得神经紧张，开始每天偷偷检查朱弋的手机。或者每隔上三四天，就哭着质问朱弋：“你是不是还爱着她？”刚开始朱弋还能好言安慰她，说他从来没有爱过那个女人，甚至他们都没有在一起过。但弯弯知道这是假的，于是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对朱弋的折磨更是变本加厉。
　　在我看来，如果我是一个男人，我也会受不了弯弯。一方面和自己的好朋友暧昧不清，另一方面还要每天去应付她的质问。毕竟似乎所有的男人都喜欢洒脱的女人，但如果事情的真相都如弯弯所说，那么我想弯弯大概是揭了朱弋的伤疤，每天都在那个伤口上撒盐。无论朱弋的心上有多少层铜墙铁壁，他都会受不了的。
　　七
　　弯弯请了长假在家，不再天南地北的全国到处飞。她长时间的沉默与我绵长的等待交织，使得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像一汪死水，没有什么能够激起一点儿波澜了，除了那两个男人。每天面对着弯弯，我开始渐渐忘记林达西消失的时间。只是偶尔想来，会突然的一惊，竟然，快半年了。我开始相信时间的力量，没有时间不能治愈的伤。
　　于是我好言安慰弯弯，我说再怎么样你也比我强。至少你还能找到朱弋，不像我，已经彻底和前男友断绝关系了。
　　弯弯问我说难道你们就真的一点儿联系也没有了？
　　我苦笑，虽然当初是我坚决地对林达西说希望你彻底的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不要联系。但没想到林达西果真如此狠心，再也不联系我，真的就消失了。
　　弯弯说要是是因为他不敢见你呢？
　　我突然想起林达西微博上在半年前最近的一条心情，他说，深埋心底。
　　我很希望那是说给我听的，但是我已经不能再做任何不靠边际的联想。我不像弯弯，一条短信都能够让她觉得朱弋是在表达他还是对她有感情的。我不愿意再给自己希望，我曾经给过自己很多希望，但当这些希望一天一天都落空的时候，就学会了不再幻想。
　　于是我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他不敢呢？
　　我说弯弯，其实我的前男友一点儿都不值得我的喜欢。他不够温柔不够体贴，下雨天都不知道为我打伞，所以我早就已经忘了他了。重要的是，他竟然去喜欢别人，在他说他累了，想一个人面对未来的时候。
　　男人都喜欢漂亮女生，我想，你的前男友或许没有你所说的那么坏？弯弯说，其实我知道你说的是谁。
　　听到弯弯这么说，我有点发蒙。我想我的一切不会都被发现了吧，但我还是故作镇定。我说，你真的知道？
　　弯弯说他一直戴着你送他的手表，他说看着手表就会想到你。他说过他很难过，但你们不能在一起。你们的生活隔得太远，你有稳定的工作，他在天上漂泊。你们的家庭，也相隔那么远。
　　是的，我忘记说明，林达西也是一名飞行员。他的家在南方，而我的家在北方。即使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也是聚少离多，并且我们都得不到家庭的支持。可我不相信距离是一切问题的根源，他说他想一个人生活了，却开始对别人说甜言蜜语。
　　弯弯说，是因为我们不够好，他们才会离去。林达西是如此，朱弋也是如此。
　　弯弯还说，他知道你接近了我，最开始就知道了。还知道你申请了男生的账号和他聊天，看他的心情和留言。他说他不敢再面对你了，所以他消失了。
　　我突然觉得异常讽刺，我费尽心思用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去接近他和他的朋友，每天不厌其烦的刷新他的空间，甚至会跟踪他以此了解他的生活，对掌握他的一切而感到沾沾自喜，却不料早就被人看穿。我想捍卫自己的尊严，我想做到洒脱，却成了最不洒脱，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血淋淋的例子。
　　我的眼泪早已经控制不了了，我以为时间已经让我放下了，但从弯弯的嘴里听到林达西时，我的心又开始一阵绞痛。我甚至开始有点怨恨弯弯了，长久以来我一直怀着窃喜的心情向他描述我所认识的林达西。我想，看，这就是你的朋友，这么不靠谱。但最后弯弯却说，即使他对你没有做到那么好，但于我而言，他是一个好朋友。
　　你瞧，我多么失败。到最后，我还是失去林达西，还有弯弯。
　　八
　　离开弯弯以后，我开始想通了一些事情。
　　在爱情里，我和弯弯都是失败的。朱弋离开她，林达西离开我，都用了一种绝不妥协回头的姿态。我们都在暗中窥探他们的生活。而弯弯和我不同的地方在于，在她获知了朱弋的生活时，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跻身到朱弋的世界中去。我呢？只能默默地猜测林达西的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包含着怎样的深意。
　　殊途同归，最终，弯弯还是被朱弋赶出了他的生活，我则是毫无作为任由林达西消失不见了。
　　可是说到爱，我们有多爱呢？谁也说不清。在我们还爱的时候，以为爱就是生命的全部。在我们放不下的时候，以为自己永远都放不下。他们都说我们是好女孩，会永远记得我们。但好女孩是可悲的，好女孩就意味着被割舍，被遗弃。
　　说到底，大概是我们不甘心吧。不甘心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不甘心在他的眼里只有别人没有自己。
　　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我和弯弯却守着自己的伤口不愿意让它痊愈。我们每天揭开它来看一看，看看自己的伤口有没有好一点，但结果却是伤口变得越来越大，我们越来越痛。
　　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时间过去那么久以后，在弯弯提到林达西的时候我还是会流泪。那是我的伤口，那一天，弯弯又重新撕开了它，把我所有的臆想毁得支离破碎，把我所有的勇气消磨得一干二净。
　　从此，我不敢再去触碰任何有关于林达西的事物。
　　九
　　待到那一段隐秘的窥探时期过去以后，曾有过的伤痛，也就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