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鬟同人云在青天》殷彼若

31、第三十一章、沉塘（五）

　　虽然族长发话要把桑采青沉塘，但也不可能说沉就沉，按规矩，桑采青要被装在竹笼里，被人抬到街口视众三日，然后才会在众人见证下，绑上石头扔进湖里。这三日里桑采青不能得到任何饭食，每日里只给一碗清水。即便是临死，也不可能做个饱死鬼，不得不说，沉塘在某种意义上真是一种相当残酷的刑罚。

　　沈渊被关了起来，理由是立身不正，于是跟着沈流年父子俩一块跪祠堂去了。沈流云一直关注着这边的事情，消息是春喜传回来的，几乎是那边一审判完毕，春喜这边就跑回来报告了。不得不说，听到桑采青要被沉塘的消息，沈流云吓了一跳，她的本意是想让桑采青名声受损，再不可能进族谱，绝了她名正言顺回归沈家的路。到时一个坏了名声的姑娘，在青城哪里还能嫁得出去，眼看桑采青也老大不小的了，不管沈渊愿不愿意都只能选择将她远远的嫁出去。一旦远嫁，就算十年八年的，也未必能回一次娘家，几乎就等同于和沈家断绝了关系，此后她便再也不能成为横亘在沈渊和梁玉茹之间的刺。没想到，宗族里做出的反应远出于沈流云意料的激烈，她只想到了此时是民国，儒家的宗法礼制正在崩坏，却低估了传承千年的宗法礼制的余威，族长竟然直接决定沉塘。

　　按理说，沉塘比远嫁更干脆果断利落永除后患一了百了，必竟嫁得再怎样远，也是有可能回来的，而沉塘却再也不可能回来。好歹是一条人命，沈流云不喜欢桑采青，甚至有点讨厌，但再怎么讨厌也没想过要她死，突然这个人就因为她的一念之差而失去生命，这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愧疚感，让沈流云心中一阵难过，甚至有一丝动摇，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错的。

　　虽然有过动摇，但从始至终，沈流云却没有想过出面保下桑采青一命。她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竟是这样心如铁石的人。活了两辈子，她连鸡都没杀过，如今一条人命就摆在她面前，她却无动于忠。沈流云苦笑，她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心志坚毅还是该批评自己冷酷无情。

　　发现自己以前从未注意到的另一面并不令她惊喜，到是惊吓更多一些。梁玉茹从桃花庵回来也听说了这件事，和沈流云一样，同是吓了一跳，她这才反应过来为何沈渊前脚刚走，沈流云就派人来让她立刻找借口出府，不要留在家里，估计是这丫头早就安排好了，只怕族里来沈家抓人，她在家里会尴尬，日后也难免被沈渊埋怨，索性避出去，到时候就来个一问三不知，神仙怪不得。想到这里梁玉茹暗自苦笑，女儿这雷霆手段，可比她当年强多了，要是她当年有女儿的一半心志，也不至于留下桑采青这么个隐患。就算不直接处死秦月香，也是一顿板子打了再将她远远的嫁出去，这个野种说什么也是不能留的。只怪她一时间妇人之仁，不仅给秦月香挑了个家境殷实的人家，还给了她一副嫁妆。到如今，竟是她作茧自缚，还要女儿来替她谋划，她这个做娘的，委实是失败得很。

　　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如今的梁玉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初初嫁入沈家，还带着几分少女天真的梁玉茹了。如果让现在这个老辣的梁玉茹处理秦月香的事情，那么秦月香可就没有当年那么好命，还能嫁入殷实之家，最好的下场也就是灌了药打掉孩子然后远远的发卖，日后不知会死在哪个角落里。

　　桑采青被关在竹笼里街头示众，青城里许多人纷纷走上街头，去看热闹。青城民风淳朴，虽然不至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却也很少发生案件，这就意味着，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必要哄动整个青城。沈流云是没这个心情去看热闹，如今的桑采青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沈家地位超然的大丫鬟，而是即将被沉塘的□□。这人已经从神坛被打到尘埃里，沈流云没兴趣再上去踩两脚。

　　桑采青能依靠的人无非就是沈渊和沈流年罢了，如今这两人都被关在沈氏宗祠里跪祖宗牌位呢，自己都救不了自己，哪还能顾得上桑采青。怎么看，这次桑采青都是在劫难逃，沈流云一直悬着的心才算落下一半，等三天后事情一定，这颗心就算是彻底落下来了。此时沈流云也没有闲着，收拾随身衣物、金银细软，准备离开青城，经省城前往上海。至于美国，沈流云并不觉得那里个是好的落角点，于1882年颁布的《排华法案》使美国也成为了危险之地，在美国人的华甚至不敢离开唐人街，在唐人街以外的地方，一个华人，随时都有可以受到来自白种人恶意的攻击。欧洲也不是块乐土，等二战暴发，那里就会被战火蹂躏得支离破碎。香港虽然是英国的殖民地，但在抗日战争时期，战火也烧到了那里，此地同样不安全。想到这里沈流云无比头疼，在这个战争频发的年代，想到一处安全的地方，简直比登天还难。想来想去，突然灵光一现，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澳门到是一片难得的清净之地。记得前世沈流云看过一些资料，似乎是因为澳门有许多日本移民，外加日本对南美洲国家出于政治上的考虑，所以虽出军香港，却意外的放过了葡萄牙的殖民地——澳门。

　　虽然定好了落脚点，但真的想在澳门定居，却不是件容易事。沈流云在澳门并没有熟人，澳门的风土人情与青城、省城甚至是上海都大不相同，真到了那里，首先要解决住的问题；其次要解决生存问题。第二点到不难，她可以开家小诊所，在美国所学的一身医术，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这事少不了向程貌青和张耀祖打听，他们两个认识的人多，天南海北的哪都有，托人先在澳门买套宅子，最好是商住两用的，前面可开诊所，后面可以住人。

　　既然定下了地点，为了躲避不久未来的战乱，也为了躲开沈方两家的联姻，沈流云自然是立即就着手收拾东西。她在沈家搬出来之时，大件笨重的都没有带，随身带的都是既轻巧又值钱的事物。在程貌青看来，最好的去处莫过于美国，若是不想出国就去香港，那里是英国人的地界，再怎么打仗，也打不到英国人那里去。沈流云却弃英国选澳门，就这等同于丢了西瓜捡芝麻，这位老同学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啊？程貌青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写信到上海，托关系打听澳门的情况。

　　“唉，我说你到底相中澳门哪了，巴掌大的小地方，比不上上海宽阔，又没有香港繁荣，和美国更没法比，你怎么就一心想去那个破地方啊！”程貌青把沈流云挑出的书籍、画作等物一一打包，装进藤箱，“我说，你不会是连画架都要一块带走吧！”看沈流云正在搬画架，程貌青赶紧过来将画架接在手里。

　　“当然要带着，这个画架我用了很多年，早就习惯了，若是换了新的，我怕用着不顺手。”

　　听了沈流云的解释，程貌青无奈的把画架收里来打包装好。和这位老同学也认识有几年了，以往的经验告诉他，沈流云一旦做了决定，千万别想着劝说她回心转意，这不过是自找麻烦。
　　沈流云最舍不得的，不是宝珠首饰，而是她的画以及在青城淘到的古籍，这些古籍沈流云都小心的拿油布包了一层又一层，以免沾水受潮。两个人正忙活着，春喜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进来：“大、大小姐，不好了！”

　　“你家大小姐好着呢，什么事啊，看把你急的，是火烧眉毛了还是天塌下来了？”沈流云经春喜倒了杯茶，让她喝口水喘口气再说怎么“不好了”。

　　“大小姐，有人去救那个桑采青了！”

　　“什么？谁去救她了？”听春喜这么一说，沈流云连忙放下手里的书籍，就连程貌青都停下手里的活，走过来听春喜说个究竟。

　　“是萧家的三少爷，他看到桑采青在街头示众，就说什么草菅人命，还说什么族长要是真的把桑采青沉塘，就要吃官司。大小姐，你说这回是不是真的处置不了那个桑采青了？”

　　“处置不了桑采青你很失望吗？”沈流云白了春喜一眼，吓得春喜扁了嘴不敢再多说话。

　　由于正在收拾东西，屋子里乱糟糟的，程貌青索性就在一堆书上坐了下来：“这桑采青要是真被那个萧家三少爷救，流云，你的一番安排岂不是全空了？”

　　“无所谓，我的目的本来也不是要桑采青死，只是想断了她入族谱的可能。如果能把她赶走，别在沈家碍我娘的眼，那就更好了。现在前一个目的我已达到了，至于后一个，就算萧清羽真的能救了桑采青，也没什么，反正她的名声也坏了，在青城这个封建保守的地方，根本没有她的立足之地。我爹大概会把她安排的省城的铺子里，不管怎么说，她都别想回到沈家。当然，这个前提得是萧清羽能救得了她。”

　　“我看那个桑采青不是个省油的灯，这种人天生就能折腾事，只要她还活着，那就是生命不息折腾不止，你真的就这么放心？”

　　“我们家的问题，从来不在桑采青身上，而是在我爹身上。我爹的一颗都在桑采青和她娘秦月香的身上，二十年如一日的从未变过。我娘想要留住我爹的心，你说这可能么？我娘这辈子就没有明白过，这世间最不可能事，就是让男人回心转意。”沈流云叹了口气，“女人总是记着男人的好，而男人呢，总是记着女人的不好，我娘给沈家做了二十多年的媳妇，伺候公婆，照顾丈夫，生儿育女，这二十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惜这些我爹都没记住，就记住了我娘赶走了秦月香，又隐瞒了桑采青的身世。”

　　说到这些，沈流云莫名的有些伤感，别说在这个妇女思想还没怎么解放的时代，就算在结婚离婚自由的现代，也是痴情女子无情郎，女人的痴心，在一个不爱她的男人那里，不过就是一堆垃圾，连打包扔进垃圾筒都嫌弃浪费时间。在男人想要离开的时候，女人如果不能做到转身就走，那么她就真的成一堆垃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