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外的蓝鲸鱼》林江城

1、 山门外的蓝鲸鱼

　　上课铃响了，崔致豪坐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充耳不闻，一条简单的短信他编辑了足有十几分钟，最后终于发送了，短信上写着：
　　想跟你说件事，有空给我回个电话。
　　看到手机上显示发送成功后，他这才将手机塞回外套口袋站了起来。
　　回到教室，正在讲台前读课文的班主任停了下来。
　　“去哪了？”
　　“数学老师办公室。”
　　班主任冲他点点头，继续手上的朗读事业。崔志豪边往后排自己的座位走边暗自思忖，班主任明明都更年期了，每日却比十七岁的自己更精神百倍，早上抓迟到，晚上查自习，这种看了就想让人打瞌睡的抒情散文也就只有她能读得出一副被受熏陶的模样。
　　“老王找你干嘛？”没等崔致豪坐稳同桌袁鹏飞已经凑上来发问，老王是他们的数学老师。
　　“没，我乱编的。”
　　“哦，那你是去找陶然了？”袁鹏飞笑的十分奸诈，“说好的请客呢，不然小心我把你卖给班主任。”
　　崔致豪没心情接他的玩笑，直径从桌肚里拿出课本随手啪啦啪啦乱翻起来。
　　“怎么，你们吵架了。”
　　“没有，我刚才去打电话了。”
　　袁鹏飞先是有些困惑的样子，随即恍然大悟。
　　“打给陈羽佳的？”
　　崔致豪一副默认的表情。
　　“我X，”袁鹏飞不由说了句粗话，“你丫是犯贱吧。”他们俩初中就在一个班，彼此的陈年旧事都多少知道些。
　　“……”
　　“你追了她三年都没成，现在有了陶然，还找她干嘛！”话音刚落，一截粉笔狠狠砸在他的头上。
　　“袁鹏飞，不想听课就给我站后面去。”
　　班主任一发话两人都被吓得不敢再出声，坐在前面的几个女生见状嗤嗤轻笑。
　　好不容易熬过一节课，终于放学了，因为是周六所以不用补课，崔志豪随便朝书包里塞了几本书往教室外走去，结果被几个人一扯书包带硬拽了回来。
　　“走，打球去。”
　　“不去了，家里请了家教，今天要补课。”崔致豪随口瞎说了一句这才得以脱身。
　　等快到车站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居然震动了！
　　崔致豪激动的拿起来看也不看就按了接听键。
　　“喂”
　　“喂，今天老师有事，不用排练，你走到哪了？”是陶然的声音。
　　“……车站。”
　　“嗯，那你等我五分钟。”
　　挂断电话，崔致豪看着黑了的手机屏心里一阵沮丧，他没再将手机放进外套口袋，而是直接塞进书包里，并且是用力塞至最下面，像是在跟自己赌气。
　　五分钟后，陶然气喘吁吁的跑了来，已经是深秋，她却仍穿着咖啡色短裙，上身是一件松松的绿色针织衫，小脸冻得红扑扑的。
　　“冷不冷？”崔致豪问她。
　　“不冷，你之前不是说我穿短裙好看吗？”陶然白了他一眼。
　　“我说过？哦，车来了上车吧。”
　　陶然上车的时候顺势握住了崔致豪的手，他本想说万一有老师在车上怎么办，但女孩的小手冰凉冰凉，他犹豫了一下又不忍心了。
　　幸好今天的二十一路公交车上没有老师，又因为是周六所以人不多，不一会儿最后一排空出了两个位置，崔致豪就和陶然坐了下来。
　　“等一会你陪我提前一站下好不好？”陶然今天似乎心情很好。
　　“为什么？”
　　“我想去繁星广场买衣服，你帮我挑挑看哪件好看。”
　　“自己喜欢就好，你穿什么我觉得都挺好看的。”
　　“少来了，”陶然撅起嘴吧佯装生气，“陪我逛街就嫌累，打球的时候玩的满身大汗也没见你说一句。”
　　“今天真有事，我爸给我请了家教要补课，等这次月考考完了我一定陪你去。”崔致豪安慰她道。
　　“那好吧，这次说好了可不能再赖啊。”陶然想了想也就作罢了，“也好，今天太晚了，回头逛街你又要逼我吃东西长肉。”
　　“你都瘦成这样了，还学人家减什么肥。”
　　“跳舞的女生都瘦嘛，跟你说你也不懂。”
　　崔致豪对她笑笑，没再说话。
　　到了陶然家那一站，崔致豪习惯性的嘱咐了她一句：
　　“回家路上小心点啊。”
　　“知道啦，到家我给你发短信。”陶然说着站起来，忽然弯下腰在崔致韶脸颊上亲了一下，接着红着脸跑下车。
　　崔致豪被她的举动弄得脸也跟着红了，他瞧瞧观察了一下周围了人，幸好，似乎没人注意。
　　等回到家中，跟父母打了声招呼崔致豪就迅速溜进自己的房间，锁上门他舒了一口气，呈大字倒在了柔软的床上。书包被他远远扔到了一边，里面的书掉了一地，手机也滑了出来，提醒指示灯一闪一闪的。
　　崔致豪懒得去回陶然的短信，只做看不到，他望着头顶那条硕大的鲸鱼，脑子里空荡荡的。
　　初三的时候，有一回陈羽佳跟他说自己很喜欢鲸鱼，正好那时搬家重新装修，他就求着爸妈找人在天花板上画了一条，因为这条鲸鱼，他的整个房间基调都是以蓝色为主了。
　　“跟你说过多少遍，在家锁什么门啊？”母亲在门外抱怨道。
　　“干嘛啊，我还不饿。”崔致豪起身打开门说。
　　“没问你要不要吃饭，你雅思准备的怎么样了？现在别的都不紧要，赶快把英文学学好，一个人出门在外……”
　　“我知道，我知道。”崔致豪不耐烦的说，“累死了我要先睡一会，等会起来就看书。”
　　“那你记得调闹钟，别一觉就睡到明天早上了。”
　　“知道了妈，我又不是小孩子。”
　　好容易母亲走了，崔致豪却已睡意全无，他拿起手机一按，不由的愣住了。
　　您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陈羽佳。
　　他手忙脚乱的按开短信，上面只有一句简单的话：
　　“九点补课结束后。”
　　陈佳羽所在的高中即使是周六也要晚自习，崔致豪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晚上七点零五分。
　　他忽然有了一个冲动，他想去陈羽佳的学校门口等她放学。

　　崔致豪喜欢上陈羽佳的时候两人都不过是初二的学生，别看他现在一米八三的个子，14岁的时候还不到一米七。那时他的外号叫崔胖子，一身肥肉差不多有一百七十斤，熟识的叔叔阿姨见到他都会忍不住掐一把他肉乎乎的脸。
　　那天他去老师办公室交重写的作业，老师拿作业翻了翻后就放下了，一抬下巴示意他：
　　“把那叠作业抱到班里去。”
　　崔致豪抱着一大叠厚厚的作业本上楼的时候，一群人打打闹闹的路过轻撞了他一下，最上面的那本作业本掉在了台阶上。崔致豪本想勉强弯下腰捡起来，这时身后一个身影先他一步捡起了那本本子，再轻轻的放在最上面。
　　那是一个皮肤很白的女生，长发拢到后面扎了个清爽的马尾，眼神灵活温柔。随着她的动作发梢轻柔的扫过穿浅粉色衬衫的肩膀，崔致豪在她抬头的一瞬间不知为何脸唰的红了。
　　“谢谢。”他含含糊糊的道了谢，那个女生一转弯进了靠近楼梯的那间教室。
　　崔致豪看了一下她的班级门牌，初二三班，他是初二八班，两人的教室不在一个楼层，三班也没有他认识的人。不过即使有，那时候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有的时候一点小小的巧合竟会让人产生不敢相信的幸福感，甚至还会夸张到变成命运、缘分一类的说法。崔致豪对这点感同身受，当天下午放学后自己和另一个女生在班里画黑板报插画时，那个穿浅粉色衬衫的女生又出现了。
　　“能不能借一下你们班的粉笔，老师办公室已经锁了。”
　　“可以可以。”另一个女生满口答应着递给了她，拿到粉笔后她却没有立即离开。
　　“哇，你们班黑板报设计的好漂亮啊，这幅图是你画的吗？”
　　“不是，”对方一指崔致豪，“是他画的。”
　　“好厉害啊。”穿浅粉色衬衫的女生由衷称赞道。
　　“啊，没有，不会。”崔致豪慌张的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
　　现在看来之后的发展也没什么奇怪，可崔致豪当时的感觉却是难以置信，难以置信自己的运气居然这么好，即使是在三年之后，他回想起来仍有种如入梦中的不真实感。
　　那个三班的女生请他去帮自己班的黑板报画一副有意思的插图，然后崔致豪就得知了她的名字，陈羽佳。
　　等他开始留意到陈羽佳之后，才发现她在学校原来很有人气，喜欢她的男生每个班都能找几个。而在他帮她画了那副插图之后，陈羽佳每次遇到他都会打招呼，看着旁边人惊讶的表情，明知这样很肤浅，崔致豪还是有种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感觉。
　　但即使没有这种虚荣心，崔致豪也会很确定，他是真的很喜欢陈羽佳。
　　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陈羽佳的故意而为，他总觉得陈羽佳对他与别人不同，有机会说上几句话的时候她总显得很愉快，对他几乎是无话不谈。一群人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崔致豪试探性的约了她，出乎意料，她居然同意了。
　　但有一件事直到现在陈羽佳也没有改变过，那就是她从来不会主动联系崔致豪。
　　她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不会主动给他发哪怕一条罐头短信，不会在网上给他留言，两人的□□头像都显示在线她也不会主动打招呼。
　　崔致豪那时候觉得她这样也没什么不对。自己这幅胖乎乎的样子，陈羽佳主动找上来才不正常。因为陈羽佳不喜欢在网上传自己的单人照，他小心翼翼等到一个机会用手机偷拍了一张她的照片，随后他用了两周的时间按着照片细心画了一副她的素描，可一直没有勇气给她看。

　　想到初中时候的自己崔致豪不由弯了弯嘴角，他现在坐在公交车上，时间是七点四十五分，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
　　崔致豪伸手擦了擦被雨气模糊一片的车窗，他的手指欣长，在学校的时候还曾被女生羡慕过。初中的时候他的手可不是这样，而是肥胖如同小香肠，手腕上肉多的连螺丝骨都看不出来了。
　　他把头靠在车窗的玻璃上，只觉前额冰凉一片，棱角分明的侧脸映在玻璃窗上，看起来无端有些忧郁的味道。那个夏天火红的太阳，似乎真的离他很远了，那个夏天，他每天跑一万米，努力想让自己瘦下来，汗湿的T恤胶着在后背的感觉、别人异样的眼光、无数次晚上饿得难以入眠，点点滴滴至今还忘不掉。
　　陈羽佳的笑脸，每天都会在入睡前和那条蓝色的鲸鱼一起，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怎么能忘掉呢？

　　如同很多听起来真实性很低的俗套故事一样，他真的在初三那年瘦了下来，而且身高在短短几个月窜了十几公分，走在路上，也开始有女生在他的背后红着脸窃窃私语。但与那些浪漫偶像剧不同的是，陈羽佳，几乎没有受到他外形上转变的影响，她对他，一直是那种不远不近的态度，平淡得让人灰心。
　　等到了陈羽佳的生日，崔致豪终于按捺不下了，他相信陈羽佳能看出自己喜欢她，周围的人已经都看出了，既然能看出来，又不排斥，那不就表示她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原因接受吗？现在的他，有自信可以让陈羽佳接受。
　　陈羽佳对他，一直是那副开朗又温柔的表情，崔致豪甚至想过，即使她真的不喜欢自己，也许还是会因为拉不下脸来拒绝而含糊接受。
　　“我跟你说，这种事最好当面讲，再不行就发短信，现在这样鬼才明白你干嘛”第一个得知他计划的就是初中时候的袁鹏飞。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她。”
　　“少来，”袁鹏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白色的手表，简称白表，翻过来就是表白？这真含蓄的是个人都猜不出。”
　　崔致豪没理他，他有信心陈羽佳能懂，因为他打算把那副素描和手表一起送给她。他要去她家楼下，等她下来以后将两样礼物送给她，然后看着她当面打开。
　　“啊，什么？哦，这样，那你们等一会儿我马上就过去，嗯，我已经到楼下了。”陈羽佳一只手拿过装手表的礼物盒，手机那边叽叽喳喳不知在对她说些什么，崔致豪有些束手无策的拿着被剩下的卷起来的画卷站在她对面。陈羽佳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打电话了，他到现在一句话也来不及对她说出口，阳光漏过楼下的梧桐星星点点映在陈羽佳脸上，他看不出她的表情。
　　“谁打给你的？”等陈羽佳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崔致豪鼓起勇气问她。
　　“我们班的嘛，今天生日他们要给我开party，”陈羽佳摇了摇手上的盒子，“这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嗯。”
　　“那就好，我还怕自己自作多情了。”陈羽佳笑了笑，如同崔致豪设想的一样，她直接当他面就开始拆礼物的包装。
　　“那个，我还想送……”
　　“啊，手表啊。”陈羽佳打断了他的话，笑得有些微妙。
　　“你不喜欢？”崔致豪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可现在看时间有手机不就行了，手表带着很麻烦诶，啊，不过我还是很喜欢的，谢谢你啊。”
　　“哦。”崔致豪低声应了一句。
　　“那我走啦，他们在KTV等我呢。”陈羽佳随手将手表连着包装纸一起塞进包里，“拜拜。”
　　“啊，还有……”
　　“什么？”陈羽佳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那一瞬间崔致豪清楚的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某种不耐烦的信息，那是陈羽佳第一次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没事，你去吧，生日快乐。”即便如此，崔致豪也期盼着她说一句，我们一起去吧。
　　“嗯，拜拜。”陈羽佳并没有说出他想听到的话。
　　“拜拜。”崔致豪握紧手里的画卷，看着陈羽佳的背影说。
　　从那一天崔致豪就知道了，陈羽佳其实是不喜欢他的。
　　不喜欢他，不是因为他不够高不够帅，没有任何能理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正如他不知为什么就是那么喜欢陈羽佳一样。

　　初中毕业后他并没有和陈羽佳上一个高中，志愿表上他确实填了和陈羽佳一样的学校，但陈羽佳并没有考上。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崔致豪看着天花板上的蓝鲸鱼几乎失眠了一夜，他并不是刻意而为，但就是无法入睡，即使是送礼物的那天他也没这么难受过。
　　既然陈羽佳不喜欢自己，两人又不在一个学校了，那还会有交际吗？
　　升入高一的第一天，崔致豪就感觉到了周围女生炙热的眼光，他有些自命清高的觉得她们都很肤浅，如果自己还是那副矮胖模样，除了陈羽佳，不会有别的女生再愿意靠近吧，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那么虚伪。
　　他仍然坚持联系陈羽佳，不论是通过网络还是手机，主动告诉她一些关于旧同学的消息，绞尽脑汁找一些学校里发生的有趣事告诉她，陈羽佳一如既往，虽不会主动联系，但对他所说的也会有回应，时间长了，她的这种态度终于让崔致豪感到痛苦。
　　明明知道了对方不喜欢自己，却因为这种温柔的态度而想要更多，既不敢跨出那一步面对可能的结果，又不甘心站在原地，到了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崔致豪终于受不了了。
　　他开始和陶然在老师眼皮底下偷偷摸摸的进行地下恋情，陶然是学舞蹈的，长得漂亮性格也好，说实话，并不比陈羽佳逊色。同时更重要的一点，陶然非常喜欢他。和陶然在一起之后，他联系陈羽佳的次数渐渐少了，一方面是怕陶然多想，另一方面也有些赌气的意思。
　　陈羽佳对他的变化毫无反应。
　　可就在上个月，他和陶然还是因为陈羽佳大吵一架，几乎闹到要分手的地步。准确说来，是因为一部电影而吵架。
　　那部电影的内容大致是，准备结婚的男主角遇到了多年未见的初恋对象，发现对方正处于人生低谷的时候就推迟的自己的婚事前去陪伴她。
　　“你不觉得男主角的未婚妻很可怜吗？”陶然看的时候问崔致豪。崔致豪不知道她对自己初中时候的事了解多少，她没问过，他也没提。
　　“嗯，是挺惨的。”
　　“那要是我们一起的时候，你的初恋女友遇到麻烦来找你，我不同意你会去见她吗？”陶然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问。
　　崔致豪张了张口，陈羽佳的样子在沉寂了许久之后忽然又在他心中再度鲜活起来，到了嘴边的那句不会，不知为什么就变了。
　　“嗯，大概会吧。”
　　那一次陶然的伤心让他出乎意料，事后他才想到，陶然从来没问过他有没有喜欢过别人，也许陶然早在追他的时候就知道陈羽佳的存在了。

　　八点三十分，附属二中还没下课，整栋教学楼灯火通明，校门口却只有一些忙碌等着学生放学的小摊贩。崔致豪靠在校门口的石墙上，传达室里头发花白的保安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看报纸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人太少，风一吹过崔致豪觉得很冷，他注视着教学楼，开始有些犹豫。上一次见到陈羽佳还是在初中同学聚会上，距离现在有好几个月了。在聚会上陈羽佳曾笑着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崔致豪当时看着她的笑脸心里一阵难过，却撒谎说没有，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否定陶然的存在，即使说实话他相信陈羽佳也会继续笑着打趣他的。
　　有时候想想他几乎有些恨陈羽佳，如果不是因为她，也许他会和陶然在一起很开心的，如果他喜欢上的第一个女孩不是她，也许一切都会很顺利。
　　明明这样想，他还是无可救药的喜欢这陈羽佳，也许这本就是他自己的错误，和别人从来无关。
　　就在崔致豪几乎决定离开的时候，下课铃想起了，大批的学生从门口鱼贯而出，原本冷清的路上忽然变得热闹非凡，买麻辣串的，打电话的，大声说笑的，熙熙攘攘。
　　“崔致豪？你怎么过来了？”
　　崔致豪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穿着莓红色外套的陈羽佳，一时间就失语了。
　　无论他外形的转变有多大，无论别人怎么称赞他，面对陈羽佳他永远是一副底气不足的感觉，那个崔胖子似乎只有在面对陈羽佳的时候才会重新出现。
　　“陈羽佳，你男朋友？哇塞，帅哥诶。”一旁路过的同学打趣道。
　　崔致豪以外陈羽佳听了这话会翻脸否认，没想到陈羽佳一怔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笑，当着同学的面用一种很亲热的态度说：
　　“这么冷你干嘛还来找我啊，万一感冒怎么办。”
　　说完有意无意般拽起他的衣袖。
　　“我们走吧。”
　　等路口一转没什么人之后，陈羽佳的手就松开了。
　　“不是说打电话吗，你怎么直接过来了。”
　　她的态度似乎又回到了崔致豪送她生日礼物的那天。
　　“我有话想当面对你说。”
　　“说啊。”
　　在脑海里徘徊许久的台词崔致豪一句也想不起来了，愣了半响，他以最直白的方式开了口：
　　“我这学期末就要出国了。”
　　“哦。”
　　“……”
　　看了一眼崔致豪的表情，陈羽佳又补充道：
　　“那不挺好么，不用高考啦，唉，真羡慕。我这次模拟考又考砸啦，刚才你看到的那个女生，我们俩名次差不多，每次考完试她都要跟我比分数，烦死了……”
　　说了半天陈羽佳问他：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啊。”
　　“白痴啊你，这种事发个短信不就行了。”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默默走着。陈羽佳似乎很累的样子，不时的揉揉眼打个哈欠。到了下一个路口，陈羽佳毫不留恋的对他说：
　　“你是去那边坐车吧，拜拜。”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每天不都这样么，而且路上人也不少。”
　　“我正好想去前面的超市买点东西。”崔致豪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真是傻的可以。
　　陈羽佳没有再说什么，他就当作她是默认了。
　　来到超市门口，崔致豪又说：
　　“反正离你家也没多远了，等我五分钟，我买了东西送你回去。”
　　“真不用了。”
　　“三分钟，不，两分钟就好，你等我啊。”崔致豪说完不给她拒绝的时间就跑进了超市里。
　　买什么呢？崔致豪越急越想不出，最后他胡乱买了一盒口香糖，将找回的零钱一把揣在里拿着就跑了出去。
　　超市门口已经没有了穿红色外套的身影。
　　崔致豪慢慢的一路走回公交车站，他想起自己以前曾将天花板上的蓝鲸鱼照了下来，发布在网络空间里，下面还附了一句话：
　　她最喜欢的蓝鲸鱼。
　　陈羽佳却连访问记录都没在他的空间里留下过。
　　回到家洗过澡重新躺倒在床上，崔致豪第一次觉得天花板上那条蓝鲸鱼让很刺眼，盯着看久了眼睛发酸，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没几天都出国了你还来上什么课，而且还感冒了，赶快回家睡觉，免得传染我。”袁鹏飞没好气的说。
　　“我生病在家的话，我妈根本不会让我出门。”崔致豪将脸闷在手臂里瓦声瓦气的说。
　　“你要出门干嘛，在家玩电脑还不好。”
　　“陈羽佳明天生日，我想来想去还是要买件礼物送她，以后大概真的没机会了。”
　　“我还以外你这几天是因为陶然才一副要死的样子，搞了半天还是为了陈羽佳啊。”袁鹏飞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神经吧你，要送也应该送陶然，你跟人家提分手的时候小姑娘哭成那样。”
　　“我都出国了不分手还能怎么办，分都分了送什么礼物。”
　　“那你现在送陈羽佳，想干嘛。”
　　“我打算当面跟她告白。”
　　“啊，她不是不喜欢你么。”
　　“我知道，我只是想当面对她说出来，等她拒绝我，我就可以真正死心出国了。”
　　“受虐狂。”
　　崔致豪自己也这样觉得，但如果他不这么做，即使换了个空荡荡的天花板，他也许还是会在梦里去想念那尾蓝色的鲸鱼。不是为了陈羽佳，崔致豪对自己说，被拒绝以后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初中毕业的时候写同学录，崔致豪曾经很仔细的把自己的联络方式一一写在陈羽佳的同学录上，现在想来当然是多次一举。但今天，他还是买了一张生日卡片，写上生日快乐之后，又在下面加了一行：
　　这是我在加拿大的联系方式，有空常联系。
　　接着附上了国外房东家的电话号码。
　　陈羽佳连国内电话都没主动给他打过，又怎么可能去打什么国际长途呢，更何况，真想联系上网不就行了。
　　明知道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崔致豪还是这么做了。他不敢对自己承认，心里还是在暗暗奢望着陈羽佳也许会在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晚上忽然很想听到他的声音。
　　放学后崔致豪在购物广场里逛了很久，最后他买了一条银色的项链，上面挂着一个可爱小女孩的笑脸。
　　柜台小姐拿盒子装起来之后准备用丝带系上蝴蝶结，崔致豪拦住了她。
　　“能不能用这个包装纸在盒子外面再包一层？”
　　他有些尴尬的问。
　　“当然可以。”柜台小姐很爽快的回答他，随即用那个包装纸重新又包了一层，这才系上丝带。
　　包装纸上，深色星空下许多尾浅蓝色鲸鱼正朝天空快乐的喷出水花。

　　“这么晚了去你家你爸妈不会把我们赶出来吧。”
　　“当然不会，今天我生日嘛。”陈羽佳轻松的说，“不是说好今晚住我家的嘛。”
　　“对了，晚上我们看电影吧，大家一起看恐怖片。”
　　“喂，你们够了，我生日看什么恐怖片啊。”
　　“啊，我知道了，因为徐雅彬不在所以你不敢看。”
　　“胡说什么啊你，”陈羽佳佯装生气轻轻打了一下说这话的女生。
　　“别装啦你，哈哈，今天徐雅彬有没有跟你说生日快乐？”另一个女生八卦道。
　　“有啦，你们真烦，都说高考前我不会找男朋友的。”
　　“知道，不然你干嘛想和徐雅彬考同一间大学。”
　　“别闹了，我家在二楼诶，这里讲话万一被我爸妈听到怎么办。”
　　三个女生不再说话，相视而笑。踏上楼道台阶的一瞬间，陈羽佳似乎觉得楼道外面还有别人在，她回头看了一眼，楼道外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刚才进来的时候也没看到什么人，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她这么想着耸耸肩和朋友一起脚步轻快的往二楼走去。
　　等听到二楼关门的声音之后，崔致豪从楼道的柱子后面走了出来，那几个女生刚进来的时候谈兴正浓，谁也没注意到他。
　　他沉默的走到写满门牌号的邮箱柜前，从书包里拿出那封生日贺卡和那个装了项链的礼盒。崔致豪把信封小心打开，拿出了里面的生日贺卡，随即他又撕开了项链盒子外面那层包装纸。
　　他动作很轻，但撕裂的纸张还是在寂静的楼道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包装纸上若干尾蓝鲸鱼碎裂开来，眼睛依旧是弯弯笑着的。
　　崔致豪拿出项链放进信封，重新粘上封口之后他将信封投进陈羽佳家的邮箱里。信封上雪白一片，什么也没写。
　　回去的路上，崔致豪想起自己抽屉里珍藏的那副铅笔素描画，画上的女孩有着纯净的眼神和可爱的微笑，不同于现在利落的短发，她初中时还绑着清爽的马尾，柔软的发梢有着春天绿芽般的气息。素描画中间有些发皱，怎么压也压不平。
　　那是他第一次送她生日礼物的时候自己用力攥紧造成的痕迹。
　　之前从未有人给过他那样的心情，今后大概也不会再有了，那尾十七岁梦境里的蓝鲸鱼，终究会和初恋女孩的笑脸一起，隐于人生山峦的另一边，不言过往，不见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