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围困》死去的作者

1、我与我的房子

　　昨晚的雨水从窗沿流淌进屋内，沿着墙壁上一条灰色的水渍向下渗透，最后流进最下面已经被泡胀凸起的石灰墙面。我盯着那条水流看了很久。最后实在无聊，坐到沙发上，用手握住沙发上另一个人的手按下了电视遥控器的开关。

　　他的胳膊随着我的动作而掉在了我的手里，我掀开他的衣服，发现肩关节已经露了出来，他的身体腐化得太厉害，让我看得有些胆战心惊。所以我只是把他的胳膊往衣服袖管里向上推了一下，然后小心地把他的手放在沙发上。他背靠在沙发上，穿着白色的衬衫，胸口插了一把刀，以刀为中心扩散出一团乌黑的痕迹，头发的末梢略显一点浅色。

　　我把目光又投向了电视，电视的内容很好笑。直到中午，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我去接，沙发边的落地台灯弯曲了它的身体挡住了我的路，我绕开它，它又变细拉长，柔软地把我围住，于是我就只得站在原地，直到电话铃停止，它才恢复原状，我又坐回了沙发。

　　我饿了，厨房里的菜和肉都腐烂了，我打开冰箱，拿出几个鸡蛋。鸡蛋瞬间破裂了一小部分，从里面伸出了鸡爪，鸡爪在我的手里乱动，我连忙丢掉，它们在厨房的地砖上跑来跑去，没有方向。菜刀开始漂浮在空中朝那些长着脚的蛋乱砍，我开始还想阻止，后来却自身难保，只能不停跳动以防止菜刀砍到我的脚。看来今天是不能吃饭了，我刚想出去，一对刀叉竖在我面前，我断定它们是相爱了，因为它们相拥在一起不停旋转，像在跳华尔兹一样。厨房里那块腐烂的肉都不禁拍打着案板，让里面的蛆虫摇头晃脑的。

　　这场舞蹈引起了整个厨房的骚动，甚至还煽动了自杀事件，很多易碎的瓷器纵身一跃，然后摔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瓷片，很多对相恋的盘子自发地靠拢，拼凑在一起，当然也会不小心发生第三者插足的事情，尤其是一只蓝色的盘子，它间谍进了很多盘子组合里。新组成的盘子奇形怪状而且有很多漏洞缺口。我觉得心疼，但它们新婚燕尔不准我打扰它们。

　　我出了厨房，一看墙上的时钟，9点10分，我疑惑地看着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时间过得出乎意料地快。还有二十分钟，我小心翼翼地走向房门，不敢惊动到落地台灯。对门在九点半左右就会回家，先会听见脚步声，然后声控灯响起，从猫眼里看到他上楼的侧面，他转身，掏出钥匙，开门再关门，声控灯熄灭。这是我一天唯一的盼望。

　　今天也如此，我看着他的侧面入了神，然后被一阵敲门声吓到，他的正面展示在了我的面前，这表明他在敲我的门。我赶紧拉门栓，只能拉动一点点，插在旁边的一根电线绕在门栓上，向打开的反方向拉，慢慢地，所有连接着电器的电线都加入了这场拉力赛，电视机和冰箱长出了脚，拼命地挪动着。不管我怎么努力，门栓都丝毫不动。我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他转过了身，他要走了……我欲哭无泪，但他又转了过来，原来他在门外来回踱着步。我用嘴咬那些电线，电器都发出了痛苦的叫声，我使劲地拉门栓，终于拉开了。

　　但在拉开的那瞬间，防盗的锁链自己爬进了凹槽里，门只能打开一个手掌那么大的缝隙。他看见门开了，递进来一些纸：“这些是上个月的水电气费，我已经帮你代缴了。”

　　“可我现在身上没有现钱……”我为难地说。

　　“没有关系，你有了再给我吧。”他丝毫不介意门只打开了一条缝隙这样不礼貌的事情，亲切地对我笑着，然后挥了挥手，转身去开门了。

　　我失落地关上门，然后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电线：“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电视和冰箱都没有理我，我走进卧室，一下子躺在了床上。被子裹成了一个人形，从我的身上爬了下去，我今天的行为把整个房子都得罪了。

　　我出来找被子，然后看到了坐到沙发上的那个人：“都怪你，害我被这个房子围困了。”这个房子里每一样东西都是活的，除了那具尸体。

　　“你老是抱怨，其实比你痛苦的东西多得是，你看看我们，不能好好地挂在性感的衣架上就算了，还得整天包着你，你以为我们愿意吗？”我全身上下的衣服都对我的内裤说的话表示了高度赞同。

　　“你们能不能帮忙劝下架呀？”我问我的衣服，毕竟比亲缘关系他们比我可能更近些。

　　我的袜子对我的请求表示了蔑视：“你得罪的可是这房子里最德高望重的电器，他们的身价是我们比不上的。”

　　“我的意思是你们能不能把我的被子劝回来？”

　　爱情和友情都像被子一样，可以给你最温暖的保护，可前提是你自身得有温度，他们本身并不发热。我的被子是世界上最温柔的被子，是因为我对它温柔，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我有些沮丧。可能是我在这屋子里待得太久所以脾气变暴躁了，我的被子也跟着暴躁了起来。我蜷缩在沙发上，沙发把它的一只手（抱枕）借给了我，我对它说谢谢。

　　第二天早晨我起来的时候发现，我的被子就搭在我的身上。而我的电视正开着，在演一部喜剧，我特别感动。昨晚好像又下雨了，浸泡得墙角那里更加突起，圆鼓鼓的。我蹲在那里看着，“我要不要把窗框修整一下，让它不要漏水了。”

　　“你想干什么？这是我和秋雨的孩子。”墙面的石灰说道，然后窗帘缓缓地抚摸着那个突起。

　　“秋雨啊…现在都秋天了吗？”我往窗外望去，外面都是一些常青树，看不出什么差别。“那你们的孩子是什么样子啊？”我问道。

　　“新事物在孕育之前总是不确定的，我不知道，不过它一定长得很可爱。”石灰说。

　　我点了点头，表示认同。电话又一次传来铃声，我去接，很意外地台灯没有阻拦我，我小心地把听筒贴近耳边，然后说了一声：“喂？”

　　“陈郁吗？我是郭远，住在你对门。其实我们已经当了三年邻居了，但还是没怎么联系的样子，正巧今天我妈从老家过来，带了很多特产。我现在正在公司，下班之后我去租一部电影，今天我们聚一聚怎么样？”

　　我把听筒按住，难以置信地激动了一阵，然后说：“喂，郭远吗？”

　　“是啊，你那儿信号不好吗？”

　　“不是不是。”我语无伦次地说，然后兴奋地看向门口，笑容渐渐消褪，“可我今天有事……”

　　“没事儿，明天后天也行，或者你哪天有空？”

　　“我这一阵可能都没有时间，对不起啊。”我不想听到他的回答，所以直接挂了电话。我根本就出不去，他也进不来。

　　电视里传来一个声音：“这个贱人，竟敢挂我电话！”说这话的一看就是个男配，长得凶神恶煞的，我对着电视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又蹲到了尸体旁说：“你比昨天更臭了。”

　　我认真地观察了他一下，然后慢慢地走神，眼前浮现出了郭远的样子，他总是按时回家，按香味传过来的时间看，他吃饭也规律。头发很黑，虹膜颜色却比较淡，整个人有种很好相处的气质。我想起自己还欠他的钱，于是摸了摸尸体的衣兜，里面有几十块。我把郭远给我的单据打开计算，钱是够的。

　　我又要等到9点半，可现在还是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