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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陈文帝与韩子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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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故事
四、覆雨翻云总一般,桃花错作杏花看:陈文帝与韩子高
前言:南北朝(公元420年—公元589年)是中国历史上的一段大分裂时期,由公元420年刘裕篡东晋建立南朝宋开始,至公元589年隋灭南朝陈为止。
南朝(公元420年—公元589年)包含宋、齐、梁、陈四朝;
北朝(公元386年—公元589年)则包含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和北周五朝。
这次要讲的故事便是以南朝这个大分裂时期为背景,陈武帝——陈霸先通过平定“侯景之乱”,渐渐控制了梁朝的政权,太平二年(557年)废梁敬帝,自立为帝,建立大陈,改元永定,是为陈武帝。在位三年,谥曰武皇帝,庙号高祖。
陈蒨(qian四声)公元559年即位,陈蒨便是大陈的第二位皇帝——陈文帝。
韩子高家世寒微,侯景之乱时,寄居于建康(今江苏南京)。侯景之乱平定后,与时任吴兴太守的陈文帝陈蒨相遇,韩子高时年十六岁。
他们因那一次相遇便终生牵扯,彼此剪不断理还乱。所以说不得不感慨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你看,一个是陈国未来的皇帝,高高在上,不知清苦为何物;一个是贫民百姓,身处乱世如若蝼蚁;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大,却偏偏遇见了,算一算,这个几率小得吓人。万一哪里出一点错,就遇不到了。
这么一想,便觉得生命中多了点玄学的味道,冥冥之中是不是有一种神秘难解的力量指引着我们,两个圆在某一点交错,彼此便相遇。或者,一切都只是偶然?
正文——
(一)
“来,蛮子,听娘话,把这往脸涂上。”只见一位脸上不知抹了什么而黑乎乎的妇人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破瓷盆放在摇摇晃晃的木桌上。
“娘,你脸怎么了?”
“是草灰,也是没办法,唉……这张脸,”说着便指尖沾上厚厚一层草灰向那少年抹去,那手指竟晶莹剔透,纤细柔嫩,似若无骨,指尖沾了点点黑色粉末,更是显得白皙异常,“你这张脸,在这乱世是要出事的,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不要,脏死了!”蛮子使劲别过了脸,不愿碰那黑乎乎的东西,“现在都已经不打战了,侯景之乱已经平了,我们不用再过担心受怕的日子了。”
“是吗?”妇人收回了手,疑惑道,“这才打了两年就不打了?你肯定是框我。”
蛮子将那草灰倒出重新洗净,打了盆水,用帕子沾了水,细细为妇人擦拭那黑乎乎的脸,不过一会儿,一张让人心神恍惚的脸便映射在了少年的瞳孔中,娘总是那么美,不论穿什么,即使是粗布麻衣,也掩饰不住她咄咄逼人的美丽。
“你把擦了干嘛?娘好不容易抹好的,其实黑乎乎的也怪好玩的。”妇人笑了起来,顿时让这黑暗无光的陋室多了一份闪耀的光彩。
“笨娘。”蛮子对于娘的美丽早已免疫,嘟着嘴道,“的确,我们是因为这张脸惹了不少麻烦,但是我觉得我们顶着这张脸也许还能保得住命,若像你那样,把脸弄成那样,那些士兵绝对会毫不留情,直接痛下杀手。还记得上次吗?你被一个坏蛋给欺负,然后一个士兵救了你,还把你送了回来,相信我,他若不是因为娘你这张脸,才懒得搭救你!”
那美妇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即便道,“好吧,蛮子总是对的。娘这几天想回山阴(今浙江绍兴)了,你既然说已经不打战了,我们就回老家好不好?”
“好啊,我也想回去了。”蛮子托着下巴,望着那一跳一跳的烛火,就这么一直发着呆。
美妇人笑看着自己的孩子,这孩子若是个女儿,若是生在太平之世,定能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恩爱一生。妇人皱了皱鼻子,心里却又笑想着,儿子这般聪明,不论是乱世还是太平之世,也定当会有幸福的一生。
…………
“蛮子,醒一醒,我们回家了。”
揉了揉眼,看了看天,心里顿时抱怨,“娘,天还没有亮呢!”说完,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娘现在睡不着,总想着回家,我东西都收拾好了,你起来,穿戴好就可以走了。现在这么早,我们可以走到渡口,现在渡口的船肯定不好搭,肯定会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急着回家,我们得抢到先机,不然就……”
“好啦,好啦,你别再说了,我起来还不成吗?”
美妇人笑了笑,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摸了摸儿子头道,“乖。”
等收拾完再一看,蛮子顿时无语,“娘,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连这盆你都带?”
“不是怕老家里的东西都没了吗?能带一点是一点。”
“不行,这么多东西背着,会累死人的,反正我不会背。”
“我又没让你背,娘自己力气大着呢!走吧,渡口那么远,我们早点出发早点到,乖哈。”
说着便自己将行李都背了起来,其实东西不多,只是锅碗瓢盆什么的重,妇人抗在肩头,顿时压弯了腰,步子都迈不开,却仍是固执的往前走着,口中念着,“娘背得动,背得动。”
蛮子咬了牙,实在拿自己娘没办法,一把夺过妇人肩头上的东西,自己扛着。
妇人身体一轻顿时畅快,松了松筋骨,知道儿子是妥协了,便笑着道,“儿子,娘帮你背点儿。”
“不用!”
蛮子长相虽是柔弱,但毕竟是个男子,该有的力气还是有的,一口气背着,路走得比妇人还快,连头都不曾回。
梁承圣三年(公元554年),五月三十日,蛮子永远记得这一天。
一路上他都没有回头,一直没有回头,虽然他在想娘怎么一路上都这么安静,却也只是想想而已,自己仍是负气的往前走。直到到达了渡口,当他回头时,他发现娘不见了。
他还傻傻的以为是娘又在玩了,等他一遍一遍呼喊,喊得嗓子都哑了后,他才猛然惊觉,娘是真的不见了!
他原路奔跑着返回,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恨意委屈,“她怎么这么笨!跟在后面都能跟丢,怎么这么笨!就知道啰嗦,多话!要是找到她,我一定要十天都不理她,要是找到她,我一定不再听她的话!要是找到她,以后我也突然消失,吓死她!要是找到她……”
当房门打开,当仍是寻不到娘的身影时,他瘫软了下来,腿因为剧烈的奔跑而不断颤抖着,他认输了,“娘,别再玩了,只要你出来我以后都听你的。”却仍没有人回应,能听到的只是自己剧烈的喘息声。
许久,他缓缓起身,向外走去,已是正午,太阳热烈而又火辣,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突然有人撞了他一下,世界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你没看见那女的死得有多惨,浑身的衣服都被扒了,全身是血,肯定是被……”
“唉……这个世道啊。”
“呀!是这女的呀!狐媚子一个,落得这样下场,也是活该,我告诉你们啊,其实她啊……”
……
他的世界从来都没有这么吵过,耳朵嗡嗡响像是要炸开锅一样,他向着那噪声源走去,拨开人群。
怎么可能,那是自己的娘亲?他猛地跪了下去,脱下了自己的外衣,遮住那浸在鲜血里的身体,“滚!你们都给我滚!”他像是发疯了一般,绝望的哀嚎。
“是你吗?娘?”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抱着,试图寻找熟悉的温度,他突然就想起小时候,娘抱着他,教他数数,一根一根指头数着;娘抱着他,教他认字,一个字一个字念着,有时候甚至自己念着念着就睡着了。他在娘的怀里学会了好多事,娘,其实你一点都不笨,你还有好多东西没有教我呢?
血液涓涓的流出,浸染了少年的衣裳,那血热得滚烫!
“她还没死,你们看,她还没有死,你摸摸,她的手还有温度,帮我叫医师好吗?求求你们了?”
本来还拥挤的看热闹的人群,这时却四散而开。
“都给我让开!都让开!他妈的,我让你让开听见没?你可知道你在挡谁的路?”
少年木讷的离开,等那侍卫发现那满地骇人的鲜血,正道倒霉时,便听到帘后声音传来,“怎么这么浓的血腥气。”
“回大人,死了一个人。”
“走。”
退在一旁的蛮子听得这个字,念得干净利落,如利剑削骨一般,心突然的就彻底寒透。
帘子“嗒”的一声砸在了木框上,蛮子的心也“嗒”的一声砸进了无底深渊。
突然一阵风吹过,一条带状的东西飘飘荡荡停在了蛮子眼前,随后打了个旋儿,透过那帘子钻了进去。
脑子像是被什么狠狠敲打了一般,
“的确,我们是因为这张脸惹了不少麻烦,但是我觉得我们顶着这张脸也许还能保得住命……”
“若像你那样,把脸弄成那样,那些士兵绝对会毫不留情,直接痛下杀手。”
“还记得上次吗?你被一个坏蛋给欺负,然后一个士兵救了你,还把你送了回来,相信我,他若不是因为娘你这张脸,才懒得搭救你!”
……
“停下。”
帘子复被打开,“你抬起头来。”
这一刻,他的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他整理了心中所有的情绪。他缓缓抬起了头,忍了很久的泪水,在这人面前却毫不吝啬的流出,哀怨凄婉。
一泣万古枯。
“你愿意以后都跟随在我身边吗?”
简单的点头代表了所有。
“来人,好好安葬这位妇人,你上来。”
“那个人,你给我。”他伸出手,指尖遥遥指着一位满面惊恐的人。
“好。”
那是身体彻底的放松,所有的怨恨、怒火、不甘、委屈,在那一刻好像都化为乌有,自己好像回到了从前,好像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那赤色的温度,使自己如回到母亲肚子里一般,如此安全又舒服。
这一切一切美好的感觉,都是在自己将剑狠狠划向那人头颅时瞬间的爆发。
如此美好,又如此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