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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即使是飘雪深冬,万花谷依旧春暖花开。
      三星望月,落星湖,绝情之谷,晴昼海。
      年儿一路上编成的花环想送给自己亲爱的师父,却被师父给套在了自己头上。花海偌大,年儿不知道师父要带自己去哪里,只有抓紧师父的衣角紧紧跟着。花海的花还是那么茂那么高,年儿走的有些吃力,忽然她感觉师父停了下来,然后一个有力的臂膀将自己抱了起来,年儿赶紧开心地搂紧了师父的脖子,在师父的脸上蹭啊蹭。
      走了不算久,但是走进了花海的深处,年儿都快睡过去了,终于感觉到藏剑停下了步子。她直起身,想喊藏剑,却发现藏剑一脸隐忍的痛,年儿眨了眨眼睛,随着藏剑的目光望去。
      花海中立有一墓,墓旁插了一银枪,年儿记得,那枪是将军大人的,后来师父送了将军大人更厉害的枪,他就把那枪增于了师父。这墓上的名字让年儿害怕起来,她跳出藏剑怀抱躲到他身后,抬头看他,却发现那秀气的眉皱的更深,就连眸中都有了波光。年儿又收回目光,小心翼翼走到墓边,然后蹲了下去。
      上面刻着将军大人的名字。
      年儿伸出小小的手抚了上去,好冰。
      “师父……”年儿抬头看师父,可她一抬头,便发现藏剑早已满脸泪痕,她看过师父哭,但却第一次看见师父这样的表情。年儿不懂,她那个时刻都在笑,坚强又倔强的师父为何会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呢。
      因为他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了吗……
      藏剑往前走了两步,墓边枪上的流苏随风摇摆,“哐”的一声,藏剑身后的织炎断尘生生插入脚下有些碎青石板的土里,声音大得让年儿觉得织炎断尘在哭。枪上流苏扫过织炎断尘,藏剑跪在了地上,整个身体向前倾靠在了墓碑之上,头抵在上面,从眼眶中落出的泪砸在墓前,开出无数碎花。
      “铁牢……铁牢……”
      藏剑一遍一遍叫着天策的名字,
      就像要将这墓中人唤醒一般,声音沙哑,痛彻心扉。
      这里埋着他最重要的人,和最重要的归宿。
      就算直至生命消失也割舍不了的情。
      最初是在这里相遇的,遇见了这个最该遇见的却最后错过的人。坟中无声,坟外泪人。年儿埋着头,不懂为何这里有将军大人的墓,为何师父会那么悲伤,她上前去帮她师父擦去眼泪,可是他还是一直哭个不停,眼泪的温度太过灼人,年儿慌张起来,她不想看她的师父哭成这样,便抱着师父不停的轻声唤他,可是藏剑却一直未应她,年儿站在一边去了,看着这一墓青冢,悄悄擦起了眼泪。
      她其实也意识到了,将军大人是喜欢师父的,他看师父的那眼神,对师父说话间的微笑,站在铸剑庐外耐心的等着师父,他一脸幸福抱着师父的时候……那么重要的人不见了,师父怎么可能不难过。她看着将军大人对师父好,高兴的直咯咯笑,救命恩人和对自己最好的两人在一起,年儿别提多乐呵,可是现在只剩下师父一个人了,他要怎么办……
      直到夕阳西下,星辰辗转,年儿才从藏剑的怀中醒来。
      不知从何时起,年儿哭着哭着竟哭累便睡了过来,嗅着藏剑身上的气味,年儿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迫不得已醒了过来。
      皎洁的月光洒在藏剑身上,宛若悲凉的纱,衬着那满头白发,藏剑睡去的脸越发显得清秀,可在年儿眼中,他的师父立刻苍老了起来,本是一脸的笑容如今只剩悲伤。她抬手去抚藏剑的脸颊,藏剑却睁开了眼。
      “师父……”年儿乖巧的喊了声,又往藏剑怀里钻了钻。
      “醒了?”藏剑拍拍心爱的徒儿的心,嘴角泛出了弧度,担心她冷着又将年儿往怀里圈了圈。
      “嗯……”
      “白天吓着你了吧,年儿。”
      “没有的事,我知道……师父是真的很难过,毕竟那是将军大人……”
      “年儿……”
      “师父,不会像将军大人丢下师父那样……你也丢下年儿吧……”
      “我啊,可舍不得年儿,年儿最乖最听话了。只是,我在铸摧城时就已花光了所有精力,在未恢复之前又强行去熔铸摧城铸出玉清玄明,用自己的寿命以及内力为代价,身体实在已经撑不住了……若我这般说,年儿你可懂……”
      “……师父,年儿可不可以装作不懂,这样年儿就不会连师父也失去了……”
      藏剑苦笑,拥紧怀中马上就要哭出来的人儿。他舍不得年儿,亦如铁牢舍不得自己,可是再舍不得,铁牢还是走了,自己的身体也撑不住了。藏剑很清楚,一生一命,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便要对得起自己的选择。
      就像铁牢在那一刻选择放下摧城,而拥紧了自己。
      铁牢。
      “年儿已经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将军大人,不可以再失去师父了!”怀中人儿还是哭了出来,紧紧抓着藏剑的衣服不安的哭喊着。
      “年儿……”
      “我不要那样!我不要再失去师父了!”
      “我说,年儿啊。师父这条命,是铁牢在战场上用命为我换来的,而现在自知我时限已不多,当然是该追随铁牢而去。”
      “那师父可有想过,若你就这样离去,芳致师叔、大师父、庄主大人……还有那么多师兄师姐会多伤心多难过!年儿我也只有师父一个亲人了!你有考虑过吗!”
      若是换成以前的年儿,怕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可当一个人意识到即将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时,就算是濒死之人也会奋力一搏。这样小小的年儿让藏剑感到无比欣慰,由心底的为她高兴。
      她还这么小,便有了保护自己重要东西的觉悟,不像自己那么迟,等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年儿,别哭了,”藏剑苦笑着,擦去年儿眼角的泪珠,紧紧抱着她,“生死各有命,我也违背不得。何况……我想铁牢了……好想好想他……如若我再不去到他那里……我就怕找不到他了……”
      当一个人明白自己依赖上一个人的时候,注定生命中便一定有那个人存在。
      他只是个普通人,他躲不了。
      “师父……”
      “我也在想,若是那日我没有执意去战场,铁牢就不会在那个时候保护我,他一定可以杀出重围,可以好好活着打胜仗,可以再来看我……可是都发生了,我就算后悔也没有用了,唯独也只有自己还有意识的时候,去做最后该做的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能去到他的身边,只要是他……”
      年儿觉得自己师父用力拥紧自己似要把自己揉碎,可是这就是那份他失去重要之物的悲痛,年儿把脸埋进藏剑怀中,用骨肉去亲身体会这份未能得以圆满的情。
      若不能阻止,那就去成全。
      “师父,”年儿抬起头,眼中的决绝竟和藏剑一模一样,“你想去将军大人的身边吗……”
      “啊,”像是去送玉清玄明那日,藏剑没有给准确的回答,可是年儿就是能懂自己师父所想,“已经等不及了呐……”
      那时候,藏剑绽放在唇角的笑,迷了月光,乱了花海,别了一世。

      年儿第二天在藏剑怀中醒来,花香依旧,鸟鸣如故,温暖的阳光碎在青冢之上,织炎断尘和银枪相依,年儿动了动,眸中光芒闪烁。
      “师父……”年儿奶声奶声的叫了一声,却意外的沙哑。
      藏剑未应。
      “我从今天开始……还是会好好练剑,我不怕重剑太重了,我会乖乖听庄主大人的话,不再吃那么多糖葫芦,不再淘气去玩大师父的长胡子,不会再和师妹们逃课……不会再、再去打扰芳致师叔铸造兵器……好好吃饭努力长高……然后……长大……保护师父……”
      藏剑的怀中已经没有温度,可年儿还是不停往他怀里钻,泪水一颗颗滴在金色的衣袍上变成了深沉的碎花。
      “我也会好好读书……做个好女孩……不去和师兄们打架……稍微文静点……还要……还要……”
      得不到藏剑的回答,年儿哭得更厉害了。
      “呜呜呜……师父……师父啊……”
      就像是藏剑靠着墓碑喊着天策名字,年儿抱紧藏剑一遍又一遍的哭喊着。
      只是他们都得不到回应了。
      藏剑的手臂已经僵硬,却还是紧紧拥着年儿,像是在保护什么重要的东西。年儿埋头哭的是越发的厉害,不为别的,只因这个世上再无人能给自己一个如此温暖安详的怀抱。
      树上鸟儿展翅惊飞,万花谷依旧春如故。

      琅卿进入万花谷,身下爱马飞身入花海,扬起身后满目繁花,谷中清风拂过清风拂过脸颊,没有战场的血腥味。
      当她到达师父的墓不远处时,发现竟有一人已在那里了。琅卿翻身下马拍拍爱马的脖子示意让它去别处逛逛,取下马背上的两壶酒,琅卿走了过去。
      金色的衣袍,高绾的发髻,身后的重剑,竟是藏剑山庄的弟子?是那墓中人的故人吗?琅卿走了过去,看见是个女子,正双手合十紧闭双眸微垂头,面对的墓上有花束和祭祀品,而自己师父的墓前也有。
      曾经每年来的时候,已有人也在不久前来祭奠,两个墓前都有相同的用以祭祀的东西,年年如此。琅卿很想知道是何人,可却年年都错过,本想放弃的时候,却让自己在今年给撞见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来人,年儿抬起头,身旁不远处站着一位天策将士穿着的女子,一手拿着八尺长枪,一手提着两壶酒,发现自己回过了头,她走了过来。年儿眨了眨眼睛,然后起身站了起来。
      “来看望你师父?”年儿正想开口,却没想到被琅卿给抢了先,她跪在天策坟前,打开一壶酒,洒了下去。
      “诶?你知道我?”看着面前女子也在自己师父的墓前洒下酒,暗暗打量起来。
      “嗯,听师父说过,叶山居身边有个徒儿,很漂亮的女孩子。叶年儿,那时我们一样大。” 对着坟前诚恳地双手合十扣了三个响头,琅卿抬头望着年儿。
      “师父?”
      “这坟中人,李铁牢,我的师父。”
      说罢,琅卿苦笑着抬手抚上很干净的墓碑,手指划过上面刻的名字,心底一阵波澜。年儿坐在琅卿身边,也看向两座紧挨的坟,眸中湿润起来。
      有生之年无法在一起,至少最后别再让他们分开……
      “我没听将军大人说过他竟还有个与我同龄的徒儿。”
      “师父把我当亲闺女养,别说你不知道了,就是你师父大概都不知道。再说要是让军营里那群臭男人知道了那还得了?!”
      年儿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大概在军营长大的女孩注定是此般豪爽的。琅卿也笑着开 了另一坛酒,猛灌一口后,给了年儿。
      “这是我师父曾最爱喝的酒,尝尝。”
      “可、可是我师父不准我喝酒,我不会……”
      “就喝一小口吧,权当代你师父喝。”
      看了看坛中酒,又看了看身旁师父的墓碑,年儿举起酒坛喝了一口,只是很小的一口,却烈得让年儿立刻呛的连眼泪都流出来了,琅卿忙帮她去顺,却发现年儿的泪一滴一滴更蒙的砸进酒坛里。
      “我无事……我只是……想师父了……”年儿垂着头,借以酒的烈性,竟没能忍住的哭了出来,姣好的面容梨花带雨。
      “也是呐,都已经过了十年了……”说不想师父是不可能的,琅卿她可是被他师父从战场中救回来的孤儿,细心的为她处理伤口,买女孩子喜欢的衣服和小玩意儿,还特地请了府里的军娘教自己女红,那么细心的师父突然就离开自己了,怎可能不难过,怎可能不想念。
      年儿在一旁哭,琅卿却只能苦笑着不去拦,或许哭出来会好受很多。可年儿也是个大姑娘了,明白这样毫无遮掩的哭是有多丢脸,她擦擦眼泪,看了眼像是在看好戏的琅卿,呶了呶嘴。
      “其实,我至今都不满我当日做得是对是错……”
      “你当日做的?”
      “那晚我和我师父看着将军大人的坟,师父哭着告诉我……他想将军大人了。纵然有万般不舍,可我明白,这个世间已经留不住师父了,师父亦无心再存于世。我就问他,是不是想去将军大人那里,回答可想而知。那是我师父,我最重要的师父,只要是他想要的,只要是他愿意的,我都成全他……”
      “难道说……”
      唐门杀手和五毒蛊师的女儿,怎么可能不会配制一两种剧毒之物,只是她未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亲手配制的毒药却入了自己最爱的人之口。
      怎奈这般苦楚,痛在心间难以言喻。
      琅卿第一次与年儿相遇,便从头到尾都在看她哭。一直在天策府长大,她总是认为女子在这个世间只会一味的哭是软弱之举,但唯独不同的是年儿,她的泪太过灼人双目,更是惊醒了自己内心的什么。
      看着面前的年儿,琅卿仿佛看见了师父口中那个温柔的叶山居。
      正是这份温柔,才让面前的人的泪那么让人心疼。
      “可别再哭了,”琅卿为她抚去泪水,眼睛都给哭红了,“若是被你师父给看了去,你这丫头还让不让你师父省心了。”
      年儿听了想反驳什么又觉得自己理亏,索性赶紧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我想啊,你师父定是很感谢你的吧。”琅卿手指拂过藏剑的墓碑,脑海中浮现出师父向提到自己心爱之人时的自豪笑容,那是琅卿最最喜欢的笑容。
      感谢她让自己解脱,感谢她让自己去到他的身边。
      望着琅卿的笑,年儿突然就想起那晚藏剑在服下自己给的毒药后,竟还夸自己会如此不得了的技艺,自己哭着抱紧他,藏剑却依旧笑着嘱咐自己,若是将来剑法纯熟了,一定要用手中长剑去保护重要之人,切忌莫要和别人争斗什么。学一身武艺不是为了打赢谁亦不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而是为了在必要时拿起手中剑去为那个重要的人剑抵千万军。
      那时的藏剑一直微微笑着,目光望向那轮明亮的月,吐出的话语似在回答远方的谁。
      她的师父啊,从开始到最后,都温柔的仿佛风吹碧荷。
      年儿终于还是笑着便彻底哭了出来,扑向了琅卿的怀抱。

      西子湖,五月飘雪似飞花;天策营,碧血银枪洗峥嵘。
      一生一命,难诉离愁。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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