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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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心如死灰
当格雷戈·雷斯垂德游向那片红珊瑚林的时候，实际上他的内心相当平静。
当然，他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愿意成为一个祭品。
格雷戈是个渔夫的儿子，他的父亲老雷斯垂德是这海岸周边几个村子最能干的渔夫，他编的网，网眼大小正合适，而更绝的是他下网的位置和起网的时间。
这一套，格雷戈从小就会，他五岁起就跟着父亲出海，十岁就可以独自打渔，可不知为什么，他一直是打不到鱼的那个。
一开始，他埋怨自己的技术，直到有天，连左手间歇性发抖的安德森的鱼也装满了一个船舱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无关技术，这是运气。
住在海边的渔夫们都相信海神有独特的脾气，格雷戈觉得，海神不喜欢他，所以他的水性最好，但却是个永远打不到鱼的渔夫。
老雷斯垂德总这样说，一个渔夫一辈子的好运气是有限的，他所有的运气在格雷戈的妈妈死于难产的时候都用光了，过后的生活就只剩下打渔和酒醉，以及酒醒后的疼痛。
而格雷戈，他则很想知道，自己的好运气什么时候来。
那一晚的月光亮极了，同村的女孩萨利离家出走了，几乎全村的人都出来找她，萨利的母亲哭着说，那倔脾气的傻女孩也许跳了海。
所以格雷戈就一路狂奔到沙滩，他在银色的月光下跳入了大海，他沿着海岸线潜游着，寻找着萨利的踪迹，不知不觉，越游越远，越游越深。
后来每次回想起这个夜晚的时候，格雷戈都不记得后面发生的事。
他的记忆里似乎有个断层，他在海里游着。然后就是，他躺在海中突起的礁石上，背部被生硬地硌在石上，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全身都一动不能动。他听到身旁的海浪声，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死了。
“你没有死”
是个男子的声音。格雷戈想，如果没死，那一定是碰上海怪了，他的水性已经是最好的了，但他也不能游到这么远的海里。尽管平躺着，但依然能看见绵延向远处的大海，一眼望不到沙滩，更看不到他的村子。不知道萨利怎么样了，他胡乱想着。果然是不被海神喜欢的人，现在海怪不知道要把我怎么样……
“不是海怪。你的头可以动”
不是海怪怎么知道我想什么？格雷戈想说却没说出口，他随着那陌生男子的声音转动了头，就看见了那个男子赤裸的上半身。
那男子的胳膊就伏在格雷戈的肩膀左侧，他用双臂支撑身体，双手托着脸，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格雷戈。
格雷戈对上他眼眸中的精光和一动不动的神态，没头没脑就说了句：
“你想把我怎么样”
“吃掉？”那男子的声线荡悠悠的。
“还说不是海怪？”格雷戈知道他应该害怕海怪的，尤其对方可能会把他当成早餐？但他实际上他并不害怕，他一直没什么好运气，死了似乎也没什么。
“我以为生长在渔村的人会知道人鱼也是一种肉食动物。不过，你看起来并不是非常美味……”那声音不疾不徐，似乎正在谈论的话题不是格雷戈是否是适合的食物，而是明天的天气是不是可以出海打渔。
“人鱼？”格雷戈努力抬了抬身子，终于看清，那赤裸的男子上半身趴在礁石上，而那条巨大的淡金色的尾巴垂在水里轻轻摆动，金色的鳞片透过清澈的海水在月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泽。
哦，人鱼……
格雷戈当然听说过人鱼，这种传说中的神物据说是海的儿子，他们又美丽又聪明，他们最喜欢收集那些亮晶晶发光的东西。还有，他们能看到未来，会在满月之夜游出海面跳舞，只有最幸运的人才能听到那些晦涩的预言。可他从来没有见过人鱼，没有人见过。
格雷戈想，难道他的运气要来了？今天似乎就是个满月之夜，他应该向这聪明又神秘的人鱼问些什么呢？对，萨利死没死，他为什么打不到鱼……但最终他什么都没问，就是安静地看着那人鱼，看他淡金的发色，发根处似乎有些发红，看他狡黠又冷静的面容，看他苍白的胸膛，直到那人鱼转开了头。
“麦考夫特，我的名字。”
“格雷戈·雷斯垂德。”
麦考夫特拉着格雷戈的手在海里快速游着，这是格雷戈从未有过的快，那感觉就如同变成了一条鱼，海水快速地在身侧分开，他们像两片破开浪的刀，就那么一直劈开水，一直向前。
麦考夫特时不时会转头看看格雷戈，他浅色的眼睛里有疑惑，不像他第一眼看上去的那么冰冷。格雷戈紧紧抓住他的手，太滑了。
他们开始经常一起在海里游泳，有时麦考夫特会带着他一直游到海中最隐蔽的礁石，他们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有时是月亮。
格雷戈从未那么近地感受过自己的心跳，或许这就是幸福，他想，和这个人鱼在一起，他不用想今天可能还是没有鱼，他不用想父亲喝醉后的咒骂。
“麦克，你的父母在哪儿？”
“人鱼没有父母，我们是海的儿子，在海底的最深处，那些火山的岩浆中生出。”
“麦克，你们真能看到未来么？”
“除了自己的。”
“那我的未来呢？我是说，我会一直看见你么？”
麦考夫特沉默不语，良久。
他侧身贴近了格雷戈的双唇，在那褐色的大眼睛里看自己的影子越来越大，他伸手抚摸格雷戈褐色的头发，牙齿轻轻拉扯那柔软的上唇，干燥，却柔软，麦考夫特从未亲吻过谁。
鱼尾拍上礁石，突出的那些棱角被击飞落进了海里，麦考夫特很想抱着格雷戈就这么一直沉下去，一直沉到自己那镶满绿色萤石的宫殿。
然后他就放开了，他们并肩躺在礁石上，格雷戈正喘息着平复自己的呼吸。
“麦考夫特，我想把我的心给你。”麦考夫特听到这声音，急速地转过头，他盯着格雷戈的眼睛。
“为什么？”
“我没什么别的可给你。”
“但我不会把我的给你，海的儿子不会把心给谁。”
“没关系，你有我的就行了。”
麦考夫特不再来找他了，格雷戈发疯地想念他，想念他的鳞片湿湿硬硬的触感，想念他的淡金的头发，想念他湿润的嘴唇。想念他那些海底的故事，他收藏的宝物。这思念折磨得他快要不能呼吸。所有那些他拥抱过、亲吻过的女孩，没人能让他如此想念。
他跳进了大海，松开那口气，任由自己往下沉，直到胸中的气息完全没有了，眼前开始模糊，他还是一动不动……
一口气贴着嘴唇滑了进来，温暖湿滑的气息，格雷戈睁开眼睛，他好想大声笑，可显然，麦考夫特不这么想。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麦考夫特的那片礁石，茫茫大海中不辨方位，可他就是认得。
“好好回去当你的渔夫吧，格雷戈。”
“麦克，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会打到最多的鱼，你会成为最好的渔夫。”
“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会结婚生子，女孩都喜欢你，别娶萨利·多诺万就行。”
“你想让我走开？”
“对，我就是觉得无聊又厌倦”
“这就是你看到的我的命运？爱上你，被厌倦，然后走开，继续装作不知道幸福是什么，去当个该死的渔夫？”
“格雷戈，我不是，这不是你的幸福”
“那谁是？你不是能看到命运么？告诉我，谁是，你说出来，我这就走。”
全部的强烈的吻都不足以让格雷戈满足，他发疯一样地咬着麦考夫特，他希望自己就这么咬死他，或者把他吞下去。
格雷戈跌坐在白色的沙滩上，他的脑中不断重复麦考夫特的话。
“格雷戈，其实我的确会厌倦，你知道，你总是不怎么说话。”
“救你的那天，在你醒之前，我亲吻了你的嘴唇，然后我很想尝尝舌头的滋味，你知道你很漂亮吧，就是这样，我没想到你会爱上我。”
“在我无限漫长的生命里你只是过客，你不必这么执着。”
安德森几乎被那鱼叉剖开整个肚子，带着血的肠子一直流到地上。格雷戈拦下了奔向大海的萨利，海里的巫师可以让死人复活，只是需要一个交换的祭品而已。
格雷戈夺过萨利手中的那个蓝色的海星，他指指自己的头发：
“看到么？萨利，我还不到25岁头发就都白了，我也不怎么喜欢打渔。让我去吧，如果你去了，安德森就算救活了，也无法再活下去。”
“帮我照顾我父亲。”
格雷戈·雷斯垂德把那海星衔在嘴里，游向那边红珊瑚林，他知道，海神比他想象的更加讨厌他，他得到了，然后失去了，他有时希望自己从未得到过，有时又舍不得这样去希望。死也没什么，都是一样的，他的心已经先于身体死去了，或许在他想要把心交给那人鱼的时候，那颗心就已经被丢弃在那个礁石上，风化成灰。
那个歌声动听的章鱼，有双灵动的大眼睛。
他吟唱着走向格雷戈：
“啊，可爱的男孩，你比人鱼还要美丽~”
格雷戈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献出你的灵魂，让我留下你美丽的身体~”
麦考夫特一直想对他说：
“我很想像收藏那些漂亮的贝壳那样，把你收藏到海底，永远也不让你回去。”
可是他没有，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让他最大限度地不去干涉格雷戈的命运。
可是当格雷戈让那章鱼收走了他的灵魂，他才知道，一切早已改变。
那章鱼把格雷戈的身体留下了，就在那片火红的珊瑚林里，麦考夫特知道，但他一次也没去过那里。
<番外一完>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番外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