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眼》泉小苏

7、07 公平的交易

　　07 公平的交易

　　这一年的风似乎特别多，几乎一整年，坝城和全王国的人们都能看到疯狂转动的风车。拥有磨坊、锯木厂和造纸厂的领主们纷纷称颂他们年轻的国王，仿佛是国王的德行让神赐予风车之国更多的动力。

　　约翰在午夜的风声中醒来，他转头就看见大开的窗户，海风不断通过窗户灌进来，厚重的窗帘被刮得鼓胀，活像出征勇士的披风。

　　在夏洛克的要求下，他们住进了临海的宫殿，今年的雨季意外强烈而漫长，伴随着大风，而等这季节过去，约翰就要启程去迎接自己的新娘。

　　瞬间的迷糊之后，约翰才发现怀中空空，床上没有夏洛克。他跳下床，环顾卧房，屋里也没有那个瘦长的身影。床头有个淡金色的海螺正在夜光下发出光芒，约翰认得，是夏洛克系在身上的那只。

　　他披上晨袍，抓起海螺，从打开的窗户跳出去，走向窗外那片黑魆魆的海滩。

　　“夏里，夏洛克……”他的呼唤能被这深夜的海风传得很远，如果夏洛克就在海滩上，他应该能听见。

　　临近3月了，坝城的冬季一向不太冷，但约翰还是在大风中紧了紧自己的晨袍。

　　没有回应，他正在犹豫是不是转回宫殿里寻找，但随即想到自己的荒谬，即使夏洛克听到他的呼唤，也无法给出回应。低头思索的时候，海螺的淡光照亮了沙滩上的脚印。

　　约翰顺着脚印前行，即使不能得到回答，他也想让夏洛克知道，他来找他了。

　　“夏洛克~”脚印踩着脚印，印下一路的呼唤。

　　那修长的身影就站在海边，面对着大海。约翰看见他的背影时，深深地松了口气，他暗自责备自己的大惊小怪，他的夏洛克就在这里。不过很快，喜悦就如同潮水退去，莫名的哀伤填满了心脏。夏洛克是那么纤瘦，仿佛随时就将被这海风带走。

　　海水不断涌上他光着的脚丫，双腿，夏洛克蓝色睡袍的下摆已被海水打湿，紧裹在小腿上，丝质布料的反光在夜里显得更加冰冷。

　　“夏里，你在这干什么~”，约翰终于走到他的背后，伸手就将他拉入一个拥抱。

　　夏洛克直直站着没动，他没有转身拥抱，也没有推开约翰的双臂。约翰从背后抱着他，伸手揉搓他已经被海风吹得凉透的胸膛，又或者，他从来就是这么冰凉。

　　“我们回去吧~”约翰踏进海水里，走到夏洛克的面前，抬手爱抚他苍白的脸颊，伸手想拉他往回走。

　　夏洛克终于抬了抬手指，开始在约翰的胸前刻画：

　　我回不去了。

　　“什么？你冻坏了么？”约翰说着就弯腰揉搓他的双腿，那双腿真是冷透了。

　　夏洛克拉起他，继续在他的胸前书写，低垂的眼睛并不看约翰的脸：

　　没有用，没有时间了，我会在海水里化为泡沫。

　　约翰被他的字震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几乎摔倒在海水里。他发出声音高亢的惊叫：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什么化为泡沫！夏里！”约翰边说边勉强站直身体，猛烈晃动夏洛克的肩膀。

　　夏洛克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眸中是无限的遗憾，还有失望的不甘，他一笔一划地用力写着：

　　约翰，如果你跟别人结婚，我就会化为泡沫
　　如果三年的契约时间到了，我还没有获得你的承诺，我也会化为泡沫

　　纵然这话听起来如此荒诞不经，即使他曾有的瞬间怀疑，以为这只是夏洛克为阻挠他将要展开的婚礼而扯出的谎言。但约翰还是惊慌失措，他不能冒险不信，不仅因为这是人鱼说出的预言，更重要的是，这是他每一晚都在梦中寻找的夏洛克。

　　他使劲拉夏洛克的胳膊，急切的话语如雨滴坠落海面，“夏里，时间还没到，对不对。你不会在最后时刻才告诉我这个的，是不是！我不会去履行玛丽的婚约。我跟你结婚！“

　　夏洛克的眼眸中依旧没有热度，细长的手指在他胸前写着:

　　这可能么?你的国家和宗教怎么能接受你与男子成婚

　　约翰猛地咬牙：“明天早上，我会委任莫兰成为新的主教，宣布王国的宗教改革，明天一早，新主教就可以为我们主持婚礼。我们会结婚！如果遭到反对，我会退位！……”

　　“夏里，可以么，这样可以么？可以么？你快告诉我！”

　　呼吸，海风中只有他们的呼吸声。

　　他记得夏洛克曾说过，普通人在一分钟内会完成18个呼吸，那么每次呼吸的时间只有3秒，而此刻，这每一个3秒都如世纪般漫长。

　　终于，夏洛克轻轻点头，缓慢地抬起他修长的手指，在约翰的唇上写下一个
　　是的

　　那手指又顺着嘴唇滑向他的胸口：
　　还记得么，我来的时候，是三年前的夏天。

　　约翰用力地点头，因恐惧涌回心脏的血液开始流回四肢，在过度紧张之后几乎脱力，他紧紧抱住夏洛克，将头深埋在他的胸前，倾听他胸口有力的心跳，在他的胸口重重地呼吸。

　　夏洛克一手环抱着约翰的背，一手插进约翰的金发，轻轻地梳理，他的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笑容，曾经，他唯一的弱点就是缺乏耐性，而这一弱点将不复存在。

　　约翰协助夏洛克挪动他僵硬的双腿，刚迈开步子，夏洛克就几乎跌倒。约翰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抓住他的腿弯，把他抱起来，离开大海，向着他们的宫殿走去。

　　“夏洛克，我以前没有注意到，你的海螺居然在夜间发光~就是那光亮让我看到你的脚印。”

　　夏洛克的头懒懒地枕在约翰的左肩，一手轻轻在他的胸前写着：
　　别傻了，约翰，即使是喜好收集的人鱼，也不是所有东西都发光，是你眼花了。

　　说着随即伸手从约翰晨袍的口袋中掏出那海螺。

　　月光下，那海螺的色泽淡金，刚才散发的光芒都消失了。

　　约翰奇怪地说，“刚刚的确在发光的！照亮了地上的脚印！”

　　夏洛克从他的怀里挣扎着下来，他把海螺塞回约翰的口袋，站在沙滩上，警惕地望向四周，约翰紧张地摇晃他的手臂“怎么了？”

　　四周一片黑暗，除了远处城堡的灯光，什么都没有。

　　公平的交易，三年的时间，夏洛克轻轻摇头，拉着约翰继续往城堡方向走去。

　　就在他们离开前行的瞬间，海面上涌起了十米高的巨浪，浪花发出巨大的吼声，夏洛克和约翰又转回身面向了大海。

　　站在浪头上的，是一个巨大的章鱼，它身上显著的蓝环在黑暗中发出恐怖的幽光。章鱼一边喷洒着毒液，一边在巨浪摇摆中变成一个男人的形象。

　　褐发的章鱼莫里亚蒂仰天发出阵阵笑声，笑得尽了兴，他才向着夏洛克和约翰的方向行了个脱帽礼，虽然他的头上并没有帽子。

　　“我的小王子，人类好玩么？看来你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得到了这始作俑者的契约。可惜呀，要不是时间晚了点，那就真是值得赞叹了！”莫里亚蒂发出他惯有的唱腔。

　　夏洛克冷冷地盯着那章鱼，他轻捏约翰的手，指了指城堡的方向，示意他先回去。

　　“一起走！”约翰紧紧拉住夏洛克的手不放。

　　“喔~差点要忘记，你已失去自己动听的声音，无法开口向我描述这旅程的快乐~”那章鱼看着夏洛克和约翰交握双手的动作，跟着又对约翰发出一声咏唱：“善良又无知的约翰，人鱼们个个美丽又聪明，迷人又狡诈~你恐怕还不知道，与人鱼的约定意味着什么，你已沦为他的附庸，等今日的太阳升起，你将随着他一起化为泡沫~”

　　约翰张口欲言，夏洛克紧捏他的手，迅速用食指在他的虎口写下一个不。

　　章鱼的腕手舞动出抓握的手势，一股海水带着强大的吸力向着夏洛克和约翰站立的位置排空而来。

　　约翰脑中几乎闪过一丝怀疑的动摇，他告诉自己，他可以回去找来救兵，两个人不足以对抗这怪物。可那海水带着极强的粘性，一接触到夏洛克的身体就裹挟着他迅速向海里退。

　　约翰错过了后悔的机会，他紧抓着夏洛克的手，被这海水的引力带动一起向海前进。

　　“来人！”他强自镇定，发出大声的呼喊，还有一刻就将天亮，城堡里虽然士兵不多，但至少能帮助他将夏洛克从这该死的海水中拉回去。

　　那章鱼又舞起一排浪，勉强挣扎的二人已经被拉到了海边。

　　“快来人！”约翰还在大叫。

　　夏洛克落进了海水里，他用脚踩着水不让自己淹没，一手还拽着呼喊的约翰，怒目瞪着浪头上的章鱼。

　　章鱼莫里亚蒂发出一声快活的笑声，“呵呵呵~别这么瞪着我，小王子，我跟你的交易已经完成了。你用声音换取了三年的时间。现在，我要开始收割我的果实了。”

　　他兴奋地喘气：“你不知道欲望之眼的火焰多么让人发疯，要不是我保持这点收集的小爱好，恐怕我早已被那欲望的洪流融化为泡沫……”

　　夏洛克不断摇头，心中的嘶吼几乎要撕碎他的身体，时间不对，为什么，为什么时间会提前……

　　巨浪在他身后咆哮，在天边的第一缕阳光终于刺破云层时候，莫里亚蒂举起手里蓝色的瓶子，他将瓶口冲着海面上的两人，口中开始念念有词：“被欲望奴役的灵魂，这里是你们的归处……放弃抵抗，最纯净的欲望回归炙热的欲望之眼……身体只是束缚，欲望将挣脱身体来到归处……无用的身体将化为泡沫……”

　　约翰感觉到太阳照在他头顶了，他听不明白那章鱼念念有词的咒语，可是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脚在水下融化了，一点点化为泡沫，跟着是他的腿和腰，他的身体开始前倾，他已经不能保持平衡，他抓着夏洛克的手也开始松脱了。

　　约翰从不知道，身体的消失原来并不疼痛，跟一个人鱼一起生活让他比很多人都能平静看待异常之事。即便如此，他的心中仍然充满了恐惧，他艰难地转头面对夏洛克，他看到夏洛克的眼中满是焦急，夏洛克抓着他脸的手指开始融化，夏洛克急切地张口欲言，可是发不出一个字。

　　“我爱你！夏里，夏洛克·福尔摩斯，我爱你！”最后，约翰觉得恐惧已经随着他身体的融化逐渐消失了，他很庆幸自己还来得及说出这句话，因为他想起自己似乎从未说过。而很快，他就一头栽倒在水面上，化为一滩泡沫，然后被浪打散，消失在了海水里……剩下他的晨袍和裤子瘪瘪地飘浮在海面上，旁边还有一只淡金色的海螺。

　　夏洛克从没有一刻更恨自己交出了声音，他抓在约翰脸上的手先融化的，他不能告诉约翰最后的话，他只能听着。

　　他着急于自己的迷惑，他明明完成了，他明明提前三个月得到了约翰的承诺，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果。

　　可他的消失只比约翰慢一刻，如同重演他的梦境一样，身体一滴滴融化在那淡蓝色的皮肤里，最后，海面上只飘浮着他的睡袍，以及那当中包裹在蓝色薄膜中的泡沫。

　　阳光普照大地，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莫里亚蒂在晨光中满意地收起了自己蓝色的瓶子，无形又炙热的欲望几乎在身体融化的瞬间就扑进他的瓶子，他向着夏洛克消失之处的那蓝色薄膜游去，有了这个，他可以再塑造一个可爱的仆人。

　　他的手还没有接触到那飘浮的睡袍的衣角，就被金色的闪电击中了。
　　轰！轰！轰！

　　三声闷雷接连在空中炸开，莫里亚蒂被闪电击得身体剧烈晃动，他手上的瓶子几乎脱手。

　　同一时刻，一团黑影从海中冒出，淡金色的头发还闪着滋滋的电光。

　　那黑影手持三叉戟，巍然站立在海面上，巨大的尾巴搅动海水，犹如黑暗的魔神降临人间。

　　莫里亚蒂在冷冷的笑声的中开口，这一次不再是歌唱，而是字正腔圆的质问：

　　我已完成与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约定
　　收走了他及他契约者的欲望
　　海的儿子，人鱼的王者，你意欲何为
　　天地万物都不能违背公平的交易
　　你该不会要违反承诺为自己的弟弟报仇吧

　　那黑影并不回应章鱼的质疑，他眼神威严，口中吐出了毫无感情的声音：
　　“詹姆斯·莫里亚蒂！”

　　“你与我订立契约，如若违背了公平交易，你就不再拥有掌控欲望之眼的权利。今日你违背了公平，提前三个月将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欲望抽离身体，我在此代替海神褫夺你的权利！”

　　莫里亚蒂的巨大的身影迅速变小，他发出恼恨地大吼：“我没有，我不记得曾与你订立契约，即使我违反公平，也轮不到你来处罚！我要与你在海神面前对质，从来没有这样的契约！”

　　黑影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海神从来不会干涉公平的约定，就如同他从不干涉你那看似公平的渎职！我恐怕你还记得，你与我那任性的弟弟夏洛克缔约时，你对着叫你名字的声音回答了两次‘是的‘。”

　　莫里亚蒂的两只胳膊及六条腕手拍打着海水，浪头带动出漩涡，发出不甘的嘶吼，“该死，他带着的海螺！那海螺里是你的声音！你这该死的骗子！……可我遵守了时间！整整三年！我并没有违背公平！”

　　那黑影离莫里亚蒂越来越近，逐渐在海面上显出了他的身形，那是一个人身鱼尾的高大男子，他眉目冰冷，盯着莫里亚蒂，薄唇吐出的每个字都如同毒针：
　　“冰冷的海底恐怕让你没有注意到季节的变化吧，还是炙热的欲望之眼早已烤干你的理智，看看那些迁徙的知更鸟，现在是春季刚开始的三月！愚蠢的章鱼！“

　　莫里亚蒂忽然发出不可置信的狂笑，“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弄错时间，为什么会弄错时间……“

　　那高大的人鱼似乎乐于欣赏他的窘境，继续了他缓慢的诉说：“岁月果然会模糊人的心智，三百年而已，詹姆斯，你上一任看守者是不是没有告诉你欲望之眼的时间流速会随着你那些收集的行动而加快？如果不是你利用欲望之眼的能力不断去主动收集欲望，进行那超乎寻常狂热的渎职，怎么会让你的时间提前三个月！”

　　“不，……麦考夫特！你这骗子！“

　　莫里亚蒂回归章鱼的身体被麦考夫特金色的三叉戟穿透了，闪电将他的布满蓝环的身体烧成了黑色的灰，然后消散在海水中，那蓝色瓶子随着他的消失在海面上飘浮。

　　海面上的风都停了，麦考夫特捡起那蓝色的瓶子，游向夏洛克和约翰消失的位置，他左手拿起那个装满欲望的瓶子，右手拾起自己的海螺，那海螺在他手里发出灿烂的光芒，他对着海螺发出低沉的召唤：

　　海神在上
　　吾麦考夫特·福尔摩斯
　　在此召唤海之子夏洛克·福尔摩斯禁锢于人鱼圣器中的七分之一灵魂
　　夏洛克·福尔摩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