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懋晴

1、第 1 章

　　北地十月的天气，已经冷的让人难以忍受，刺骨的寒风夹着雪花无孔不入的钻进脖颈里、衣襟里，让这群南来的队伍个个缩着脖子，佝偻这身体，远远望去，如同一群垂头丧气，发配边疆的囚徒。戚少商骑在马上，与廖世元并肩而行。这位兵部侍郎虽年过四十，且科举出身，但却难得的没有大宋文人那骨子清高酸腐之气，此次主动请缨押送粮草，不远万里，风餐露宿，使得戚少商心中亦是暗暗佩服，不由与之亲近起来。
　　廖侍郎生于南方水乡，一生未曾踏足宋辽边境这苦寒之地，对这一行中的所见所闻莫不好奇，且本着不耻下问的精神，请教这位传奇捕头——九现神龙戚少商。二人从严寒气候说到黎将军治军之严，从此次押送的粮草辎重够边疆战士食用多久说到黎将军一个月前亲自为手下参军顾惜朝请功讨封的折子。廖侍郎并未发现戚少商突然而至的沉默，轻撸美髯，意犹未尽的道：“这位顾参军，真真是少年英雄，深谙兵法且智计过人，屡屡出奇制胜，实乃我大宋之栋梁啊，唉……”说到此处，不由长叹一声，：“只是陛下次次驳了顾参军的请功折子，蔡相亦对其颇有成见，如此怕是要寒了边关将士的心啊，我大宋与辽征战多年，数度求和，课税繁重，百姓悲戚，非常之际当摒弃旧习，以军功提拔将士，方能一扫颓气，振奋三军，若仍以出身门第为重，唉……”戚少商心下亦是长叹一声，廖大人您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傅宗书一案，牵连甚广，顾惜朝逼供一事虽为诸葛神候所设之局，但流传出去亦有损天威，故知道详情的人并不多，事后神候为顾惜朝的事亦是多方弹压，并亲自入宫与圣上密谈一夜，之后六扇门全权接手傅宗书谋逆案，此案由始至终都未曾出现顾惜朝的名字。廖侍郎只知这位顾参军出身低微不得圣上欢颜，不善钻营难讨蔡相提拔，却不知皆因前尘之故，圣上既用其才又惮其才，能使其任参军已是极限，又岂会有所提拔，蔡相揣度圣心，自然投其所好，处处打压顾惜朝。
　　戚少商自皇城一战后再没有见过顾惜朝，但关于他的事总是会进入耳中。戚少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找他报仇，是可怜他一败涂地还是可惜他一身的才华，他自己也说不清。他们之间是血海深仇，看在铁手的面上不取他性命已是仁至义尽了，帮他救他的事情自然是不会去做的，这世上最盼着顾惜朝死的人一定是他戚少商，他自己对自己说。
　　很快，顾惜朝伤势恶化，神志不清，铁手在京郊的一处小宅子里照料顾惜朝，离六扇门不过快马一个时辰的路程，追命和冷血常去探望，戚少商一次也没去，当然，六扇门的人也不希望他去，去干什么，取顾惜朝的性命吗？这样拖了半月有余，顾惜朝已是命悬一线了，京中名医束手无策，铁手无法，托追命来找戚少商，追命并未说清详情，只说一位朋友伤重难愈，只怕回天乏术，戚大哥江湖历练数十载，听闻与苗沁蓝苗神医素有旧交，不知可否休书一封请苗神医来京救人。戚少商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位重伤难愈的朋友是谁，可他没有问，不知是不敢问还是不想问，但第二日追命的桌上放着一封“沁蓝兄亲启”的信封。
　　苗沁蓝果然妙手回春，顾惜朝总算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戚少商装作不知，六扇门其他人自然也乐得装糊涂，总之这两位冤家对头莫要打起来就好。
　　黎进来神候府拜访时戚少商正在杭州办案，等他回到京城才得知那个万年祸害已随黎进前往边关了。
　　那一日，戚少商一夜无眠，他第一次骑马去了顾惜朝京郊养伤的小院，人去屋空，只剩一把铜锁孤零零的挂在院门上。戚捕头本色尽显，直接翻墙而入，院内只有三间小屋，正中间是堂屋，东西各两间厢房，屋外有两株桃树，屋檐下搭着架子，南瓜藤爬在上面，此时正值深秋，藤上十来个南瓜已硕大无比，有趣的是每个南瓜下都有个小竹篓支在那里，想是主人怕南瓜过大从藤蔓上掉下来。戚少商走过去，摸摸那小竹篓，是那个混蛋支的吗？
　　瑟瑟的秋风让他有点冷了，自腰间取出小酒壶，灌了一口，上好的梨花白，入口绵软，回味悠长，但好像少了点什么，总让他不尽兴。
　　既然喝了酒，当然要舞剑。
　　剑光与月光交相辉映中，戚捕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忧伤和寂寞。
　　是的，寂寞，他九现神龙也会感到寂寞。无论是戚大侠还是戚捕头，都从来不缺朋友，不缺兄弟，不缺生死之交，不缺红颜知己。但这股寂寞，像是从心底而生，绵延不绝，竟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使他少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多了几分忧伤寂寥；就好似丢失了一股子精气神，心底空落落的。
　　戚捕头怀着这股子寂寥在京城待了三年，四处办案之余还抽空回了连云寨一趟，与老八和众兄弟们彻夜饮酒。老八备了大当家最喜欢的炮打灯，那一口下去依然是烟霞烈火，但心口缺的那一块却依然未被兄弟们的热情和美酒的醇香填满。大家都喝多了，老八嘟囔起来，“大当家的，你再不去毁诺城，息城主就要被赫连小妖勾走了……”戚少商长叹一声，未曾回答。这三年来，他不曾找过息红泪，息红泪也不曾找过他。他们彼此都明白，对方想要的，自己给不起。他当然知道赫连春水数次拜访毁诺城，也知道息红泪有青眼相加之意，但他已没有立场去阻挠。凭什么阻挠呢，他无法许给红泪的平静生活，小妖许的了。与红泪鲜衣怒马，快慰江湖的过往像是上辈子的事了。